王翦虽然和赵泗接触的不多,但也能感觉出来赵泗并不像是能够死谏的人。
    如果不是始皇帝跟他透过底,这小子绝对说不出来这样大义凛然的话。
    最关键的是,王翦能够观察到赵泗的临场反应不够顺畅,很显然赵泗对于始皇帝的突然决定没有做好准备。
    “这还真不知道……”赵泗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陛下要做的事情是什么,但是既然陛下将我这个老东西都搬出来,那说明这件事情有不小的风险,而且这件事也肯定有你这小子的份。
    李斯既然升任右相,那么这件事肯定就是李斯来做,陛下今日成全你的名声只是顺手而为罢了。
    你进谏降徭降税是个好事,但也是开了个口子。
    陛下有此一举,不过为了堵住群臣之口罢了,省的哪个脑袋硬的,真存了死谏的心思,麻烦事不说,朝堂上溅的还都是血。
    其次,降徭降税是臣下进谏,陛下纳谏,而非陛下决议。
    若真是出了什么问题,收回也不会太过麻烦,中止也不会太过于困难,你小子算是白得了诺大的名声。”
    因为腿部的舒适,王翦难得的给赵泗开口解释。
    其实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说白了就是事情不能太轻松,始皇帝态度不重一点,是个人都想进谏。
    其次也是留下了几分转圜的余地。
    “原来如此……”赵泗点了点头。
    这也难怪,只是顺手而为,怪不得始皇帝没有提前通知自己。
    赵泗对自己的发挥有些不满,他临场发挥的能力向来不强,倘若给自己更多的准备时间,卯足心思东拼西凑,说不得赵泗也得留下一篇流传千古的雄文,还能整个成语载入史册,说不定以后还会成为阅读并背诵的经典作品之一。
    今日事情突然,赵泗拼拼凑凑只说出来几句像样的话,实在是可惜。
    有王翦这个人老成精的解释,赵泗的思路就通畅了许多。
    说完,王翦就变得惜字如金了起来。
    一直到将赵泗送到家门口,赵泗告别,王翦依旧一言不发。
    今天腿好像没那么难受,王翦想要享受一下这所剩不多的舒坦时光。
    “大父,朝堂是不是要变天了?”
    直至赵泗走后,一路上一直一言不发的王离忽然开口。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给王离的cpu干的有点过载,一路上想了好大一会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么多人事调动,必有大事发生。
    “是也不是……”王翦看了一眼自家的乖孙没来由的叹了一口气。
    后知后觉至此,和自己当真是两个极端了。
    不过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子,傻一点也有傻一点的好处。
    “您说陛下要干大事情,我思来想去也想不出来是什么,大父您知道什么消息么?”王离挠了挠头开口问道。
    “我大概知道陛下要做什么样的事情了,只是这种事情是不能告诉你的。”王翦摇了摇头。
    “那大父既然知道消息,晌午何故还要找赵泗询问?”
    ……
    王翦陷入了沉默,直到许久之后,才语重心长的开口:“我要是不和赵泗说话,我又如何知道是什么事情呢?”
    “啊?”王离愣了一下。
    “大父您是猜到的?”王离再次后知后觉。
    “可是赵泗守口如瓶,什么也没说啊。”王离有些纳闷。
    赵泗和王翦在当谜语人,口口声声有大事,结果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这是怎么猜出来的?
    “有些事情不需要说出来,就能看出来大概了。”王翦笑了一下拍了拍自家孙子的脑袋。
    和赵泗的两次交谈,王翦已经得到了足够多的信息了。
    再加上对始皇帝的了解,对于李斯的了解,对赵泗的现场对话分析,以及朝堂公布的政策,想要猜出来大概是什么事情,真的不难。
    “陛下恐效孝公之旧啊……”
    恐怕,也只有变法这种涉及国本,极有可能造成国家的严重动荡,且道路充满了风险,前途充满了未知的事情,才值得始皇帝拿出来这样的重视。
    “那么,这样看来,陛下要拿谁开刀已经显而易见。”
    “宽庶人,严的,莫过于贵胄了。”
    王翦并不是上帝视角,只是他对于事情的洞悉和他处于超然的地位让他能够得出来分析。
    更不用说,始皇帝,完完全全有足够的理由对天底下的贵胄动手。
    明哲保身了一辈子,最后居然还要经历一场豪赌,还是被始皇帝绑架上车。
    可是这就是始皇帝。
    赵泗也万万没想到,仅仅是两次对话,自己的底裤就已经被看的一干二净。
    第二十章 世上岂有七十年太子乎?
    当然,这些话也都是王翦心里想想罢了,王翦是肯定不可能跟自己心思单纯的乖孙子说的那么清楚透彻的。
    而另一边……
    同样是坐车回家,有的车架一路闲谈欢愉,有的车架之内满是沉凝。
    “王相……”
    大朝会结束,冯去疾和王绾同乘一车。
    二者私交很好,但是之前为了避嫌少有如此亲近,现在好了,王绾罢相,也不用避嫌了。
    刚下朝王绾就把冯去疾叫到自己车上。
    眼下天色已经暗沉,光亮越来越少,车里打着的油灯明灭不定,映的车厢之中烛影阵阵。
    “我已经罢相了……”王绾面对冯去疾的称谓摇了摇头。
    就在今天,王绾失去了他坐了许多年的右相宝座,李斯高升右相,成为了真真正正名副其实的三公之首。
    “王相……”
    王绾皱了皱眉头,冯去疾这才改口。
    “眼下上郡大捷,长公子归朝就在眼前,我听说沙丘之行,陛下还害了一场重病,中车府令赵高和小公子胡亥或许有所勾结,因此中车府令赵高才得以车裂而终,小公子也被罢为庶人,有这些事情,议定储君也只是早晚的事情。”冯去疾笑了一下。
    冯去疾,王绾,都是扶苏坚定不移的支持者。
    不过有意思的是,历史上扶苏自刎以后,冯去疾果断转投了胡亥,冯去疾因此升为右相,他的儿子冯劫因此成为御史大夫,位列三公。
    当然,现在的冯去疾并不能预见以后的事情,还在为胡亥被罢为庶人而拍手称快。
    “这正是我唤你来要说的事情啊……”王绾叹了一口气。
    “李斯升为右相,又调动如此多朝臣,我料定恐怕会有大事发生,但我实在拿捏不准陛下打算做什么事情,这才叫你前来商议。”王绾沉声开口。
    “不管何事,只有长公子能够归来咸阳,议定储君,才是最要紧的事情。”冯去疾笑了一下。
    冯去疾能做到三公,自然也不是没脑子的。
    或者说,身份地位稍微高一些的,都知道始皇帝进行如此的人事调动肯定是要办大事了。
    王绾的担心很正常,因为办大事就意味着会出现波折,就有可能会被波及。
    而冯去疾的想法就很简单,不管始皇帝要做什么事情,袖手旁观即可,当务之急就是要让扶苏早日回到咸阳,将储君的名头敲定。
    “是啊,这才是最要紧的事情。”王绾沉默片刻。
    “陛下让李斯升任右相,您也辞官隐退,或多或少,总会有些补偿,我打算趁着这个时候谏言让长公子归来咸阳。”冯去疾开口道。
    王绾点了点头,这倒是事实。
    打一棒子怎么也得给个甜枣。
    不过犹豫了片刻,王绾好像意识到了一些东西复又摇了摇头。
    “不成……越到这种时候越不能急。”
    “眼下长公子归秦已成必然,陛下要在这个档口做事,不能给陛下添堵,也不能因此给长公子添堵,好心办成坏事。”王绾认真的说道。
    “等?”冯去疾皱了皱眉头。
    “静待时机!”
    王绾沉声开口。
    “可以进谏议定储君之事,但决不能是现在!”
    在这个时间点,落在始皇帝眼里,恐怕也太过迫不及待了。
    始皇帝和长公子扶苏的父子关系向来都不太好……
    真以为你是赵泗啊?
    始皇帝可不是谁的谏言都听。
    两个老狐狸经过简单的沟通达成了一致,一致选择在这个关键时间点绝口不谈,对始皇帝的一切行事都绝对配合。
    无所谓……
    王绾和冯去疾资历摆在这里。
    扶苏一旦登基,他们作为从龙之臣,还是元老级的人物,现在失去的所有东西,都会一一还回来。
    始皇帝的身体,一直都不怎么好,这件事王绾和冯去疾都知情。
    据说沙丘的时候还害了一场大病,驾撵停泊许久,甚至于赵高和胡亥都生出来了异心。
    二者虽然都默契的绝口不提,但是心里怎么可能没想法?
    就这个身体,还能撑下去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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