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他提出这个,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
    甚至于要是他不提,我反而会觉得奇怪,甚至怀疑我是不是做的事太正直,让他误以为我真是什么从天而降不求回报的圣母玛利亚,才会浪费时间在一个和我无甚关联的男人身上。
    只是意料归意料,我能意料到他的想法,他却不一定能意料到我的想法。
    “尤教练。”我轻笑一声,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语气道:“这是我的房子,我住或者不住,当然有我自己的选择。”
    我这句话的语气算不上多柔和,以至于说得尤山峻有些尴尬。
    又可能因为思及自己刚刚话里隐藏的信息,他窘迫道:“抱歉,庄小姐,我不是……”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并没有说知道什么,只是道:“你好好休息,改天见。”
    我转身离开,顺手替他带上了大门。
    尤山峻这件事情对于我来说简直是再小不过的日常插曲, 第二天我一如既往上班干活,午休时站在落地窗前发呆。
    我之前说过,我其实是一个很没有目标的人,我之前近三十年的人生目标,就是江铖幸福。
    做江铖想做的事情,完成江铖想要完成的梦想。
    顺便,能让他爱我,那就再好不过了。
    所以决定离开江铖之后,在解脱之外,带来的也有迷茫。
    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也不知道我该要什么了。
    我是个做事很稳妥的人,现在公司各项产业稳步推进,即便偶尔他们要搞一些大投资,我也会严格控制他们的比例和方向,防止根基动荡;
    而于我个人来说,我也留了不少后手,假如有天公司倒了,破产了,我也能保我自己一辈子吃喝不愁。
    我有时想,我是不是太稳妥了,稳妥到生命的一切起伏都在可控范围内,以至于在骤然失去目标时,不知道该如何前进。
    不过转念一想,也许不是我太稳妥,而是见过的波澜太多,一些小风浪,已经不算什么。
    下午的时候品牌部的人带着财务和后勤过来找我,和我聊了一下今年大团建的方案计划。
    我看着计划书上的标题,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日子过得还挺快的。
    三年前,也就是我建立对内品牌,增加员工福利的那会儿,提出要搞“大团建”和“小团建”,小团建是指平常的部门团建、多部门联合团建等,一年一次一年多次都有可能,而大团建就是指全体员工所有人一起参与的大型团建。
    而这种大团建,三年一次,除非特殊原因不得请假,而高管领导必须参与。
    早年是没有这么复杂的,团建就是团建,搞这么麻烦我自己也不乐意,只是后来公司人越来越多,搞一次集体团建伤筋动骨,实在是太累。
    而最主要的是,我发现江铖越来越忙,我和他生活上的交集越来越少,于是想要“以权谋私”。
    每次都要江铖务必参加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于是我退而求其次,用这种方式试图“要挟”江铖必须参加。
    这样也许,我们就可以多一点相处的时间和机会。
    我真的很想跟江铖一起旅游。
    三年前那次大团建,我成功了。因为夏恬箐不愿意入职成安,自然不能跟着来团建,我和江铖一起在花海里散步,有那么一瞬,我以为他真的在花丛中深情地看我。
    后来想,也许是那天太阳太耀眼,以至于把一切都镀上了虚幻的光明。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盼望着三年快点过去。
    现在三年到了,我对此却再没有期待。
    “今年去海边是吗?”我翻着方案计划书随口问道。
    品牌部负责人点头:“是的,因为想着我们人还挺多的,上次胡总和人谈项目时正好聊到附近有一个旅游岛刚开发出来,客流量不是很大,可以给我们一个比较优惠的价格包下来。”
    “你们有实地考察过吗?”
    “有的,我和何经理去看过了,我们还自己拍了照片,就附在了后面。”
    “感受如何?”
    “还挺不错的。”品牌部负责人笑道:“玩乐的地方很多,而且因为是新开发的景点,东西都很新,看着就舒服。”
    我扫了一眼,看介绍确实不错。
    没有了其他心思,这所谓的“大团建”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个任务罢了,我点头同意了她们的方案,赞扬道:“不错,方案挺好的,详细预算下班前发我邮箱。”
    “好的,庄总。”
    方案过得如此顺畅,几个经理脸上都难掩笑意,结伴出了门。
    只是走到门口时都停下了脚步,接着我听见几声恭敬的:“江总。”
    我抬起头来,玻璃门外,江铖插兜,沉默不语地站在走廊上。
    我扫了一眼就低下了头。
    所以说,当年就不该非把我和他一起放在顶楼,作茧自缚。
    大约三秒后,我听见几个经理离开的声音,接着,江铖的脚步声一步步逼近,停在了离我大约两三米远的地方。
    江铖很少进我办公室,以至于我这时才注意到,原来他进我办公室时的脚步声,是这样的。
    很轻,但很清脆。
    在公司这种到处都是监控的地方我并不想和江铖吵架,更没有多想搭理他,于是一直低着头做自己的事,全然当他是空气。
    他开口道:“品牌和财务后勤一起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他问的是工作方面的事情,我也公事公办地回答:“大团建的事。她们过来和我敲定大团建的方案。”
    江铖显然也被大团建这个名字晃了一下,在记忆里搜寻了一下才找出这是个什么东西:“大团建?上次那个……花海?”
    “嗯。”
    难为他还记得。
    “这次是去哪?”
    “海边。包了一个岛。”
    “哪个岛?”
    “没记住名字。”
    “哪个位置?”
    我懒得和他一来一回问话,把手边的方案甩到了桌子上:“感兴趣的话自己看,有什么意见可以和品牌部那边提,让他们改方案就行。”
    可江铖并没有第一时间拿方案计划书。
    我低着头看文件,只能从一点余光里,看到他站在那儿,一直都没有动。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上前两步,拿起被我扔到桌沿旁的方案计划书,然后走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翻看了起来。
    我本来想说“能不能拿回你自己办公室看”,可后来又觉得没意思。
    我现在根本提不起劲来和江铖说话,连嫌他烦都提不起劲来。
    这样的江铖,太无趣了。
    他坐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看方案计划书,而是沉默了片刻,突然问我:“大团建,你会去吗?”
    “这不是我可以选择的。”我一边写字一边回道:“当时制定的时候就说,高管一律不得缺席。”
    他思维却突然跳到了另一个地方:“上次的花海……”
    我没搭腔,他顿了一下,道:“上次的花海,很漂亮。”
    我淡淡地“哦”了一声,权当做回应。
    “我记得你那天穿的,是件白裙子。”
    我写字的笔停了下来。
    “你记性向来很好。”我轻笑了一声,继续写字。
    “后来那条裙子被泥巴弄脏了,你还挺伤心的。”
    我继续不咸不淡地回应:“嗯,是有这么回事。”
    那天花海里的江铖,太好看了,以至于我看到入了迷,不小心踩坑摔在了地上。
    那时候的江铖在打电话,看见我摔了,原本紧抿的唇竟然向上翘了些许。
    我不知道他是因为看我滑稽的样子被逗乐了还是什么其他原因,我那会儿脑子根本转不动了——
    因为他一边打电话一边走到我跟前,对着我伸出了手。
    那是自从他爱上夏恬箐后,第一次主动向我伸手。
    我像是被人丢进了花海做的棉花里,整个人漂浮在天空,感觉下一秒就要幸福到晕过去。
    我还记得我拉着他的手,这个我握过无数次的手掌里,带着一丝我不敢置信的温和热度。
    一点点陌生与欣喜的热度。
    这也是我那么爱那次大团建的原因。
    所以我一直知道,江铖的记性真的挺好的,好多我自己都快不记得的事,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以至于我现在突然怀疑,曾经我以为他根本不在意不知道的,那些我躲在背后偷偷露出的小心思,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什么都知道。
    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更累了,他又说了几句什么,我回答得更加敷衍。
    于是他就不再说话了,安静地坐在一边,翻起了方案计划书。
    没有江铖的打扰,我渐渐投身于工作中,等忙完手头的活儿一看,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我本以为江铖已经走了,可一起身,却发现他还在一旁的沙发上。
    只是和平日里的端坐不同,此时的他靠在椅背上,头微微向旁偏着,流畅的侧脸线条连接着脖颈飞入衣领,在锁骨处若隐若现出一个波浪号。
    他的双眸闭着,呼吸轻柔,红色的唇半阖。不知道是不是在做什么美梦,他习惯性皱起的眉头此刻正舒展着,表情温柔而闲适。
    ——他竟然在我办公室的沙发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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