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高声喝道:“凝初!”
    凝初跑进来,说:“奴婢在草地上捡到了骆大人给姑娘的拜帖,拜帖拧成一团,不知是不是骆大人遭遇不测了。”
    谢十七郎头一回觉得崔家的屋子如此破陋,住个院子也这么小,连音也隔不了。不过某位郎君恐怕早已忘了,当初把施瑶接过来的时候还感慨了好一阵子院子小还是有好处的,起码可以时时刻刻看到她在做什么。
    不过心中想归想,谢十七郎还得装模作样一番,皱眉道:“哪个人如此胆大,连本王未过门的正妻的拜帖都敢扔。白丰,速速去办事,寻到打十板子。”
    白丰眼观鼻鼻观心的,只说:“是。”
    谢十七郎又吩咐道:“去看看人还在不在,在的话就请过来。”不在的话就别过来了。
    白丰应声。
    不一会,施瑶便听到外头打板子的声音传来。施瑶想出去看,却被谢十七郎拉住:“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惩罚办事不利的下人罢了。”
    此时此刻,一随从正面无表情地抽着小童板子,抽得显然没怎么用力,跟隔空瘙痒似的,得了吩咐的小童喊得跟杀猪一样。
    十板子打完,白丰已经将骆堂请到院子的正厅。
    .
    骆堂是来洛丰办事的。
    先前洛丰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墨城王为宠姬一掷千金一事,骆堂知道后,立即便知道那人是施瑶。他想着来了洛丰,索性来探望下施瑶,打听了一番,知道施瑶住在秦家,拜帖递后方知施瑶被谢十七郎接走,去了崔家,于是乎,他这拜帖几经辗转总算到了施瑶手里。
    不过他并不知道过程中被谢十七郎扔了,顺便又被路过的仆役踩了几脚。
    他向两人行了礼。
    施瑶诧异地道:“骆郎怎地来了洛丰?”
    骆堂说道:“刚好有差事,便想过来探望你。”瞧得谢十七郎眯眼过来的危险眼神,骆堂不由正襟危坐。施瑶见状,柔声说道:“你消息倒是灵通。之前也多亏了你,我方能活下来。”
    骆堂连忙道:“都是小事,阿瑶不必介怀。你头上的包可好些了?”
    听得两人此话,谢十七郎意识到一事。
    阿瑶并未告诉他,她摔下来后竟是骆堂救了她。不过此刻他的重点也不在于此,他皱眉问:“什么包?”
    施瑶轻咳一声:“其实也不碍事,已经看过大夫了,说是过些时日便会消掉。之前我坠崖后,是骆堂救了我。若无他,我也活不到今日。”言下之意就是谢泽你对人家客气一点。
    岂料谢十七郎压根儿没听出,重点全都在骆堂就了她此句。
    也就是说当初他派人搜了那么久,之所以没找到人,是因为骆堂藏起来了。而期间他得知骆堂赶去秦州上任,还让随从给他带了口信,若见到施瑶立即回禀。
    很好,都把他的话当耳边风了,简直是居心叵测!
    谢十七郎不再说话。
    施瑶以为他听明白了,也渐渐放心,与骆堂闲聊起来。约摸过了一个时辰,骆堂方起身告辞。他离开崔府的时候,却被白丰拦住了。只听白丰道:“我家郎主有请。”
    骆堂不明所以,跟着白丰到了临近的一处茶楼雅间,等了小半会才见到谢十七郎姗姗来迟。
    骆堂正要行礼,谢十七郎便说:“不必,就几句话。”
    他看向他,淡淡地道:“我谢泽从不承别人的恩,两个月后我会举荐你去茶陵县当县令。至于其他不该有的心思,你自己看着办。”
    说罢,扬长而去。
    骆堂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谢十七郎话中的意思。
    茶陵县与安丰县不一样,安丰县不过是秦州一小县城,而茶陵县却是隶属燕阳城的周边小县,可谓是富庶之地,是个大肥差,且离天子脚下近,只要不出差错,三年升小官五年升大官那是妥妥的事情。
    他从不承别人的恩,想来说的是便是阿瑶那一事。
    骆堂心中想道:真是霸道之极。那一日施瑶拒绝他后,他早就没那心思了。少年郎哪个不风流,遇到一个好姑娘,心动一下,她不领情那换一个便是,人生短暂何必苦守没有回应的感情。
    骆堂不禁摇摇头。
    看来下回遇上施瑶不能乱喊人家名字了,瞧刚刚谢十七郎的眼神,跟油炸锅似的,仿佛他再喊一声便要把他脱光扔进锅里,炸得金黄出油,然后喂狗。
    却说施瑶这边,谢十七郎唤了几个洛丰名医过来,让他们瞧施瑶头顶的包。
    他们说辞与那个樊城大夫的说辞相差无几,都说只能等它自己消掉。谢十七郎问:“若消不了呢?”其中一位大夫说道:“此物应该是撞到硬物而成,又因受寒方迟迟消不下去,若没有变化还无妨,倘若变大了恐怕有生命之忧。还请贵人另请医术高明的大夫来诊治。”
    谢十七郎的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蚊蝇。
    施瑶让几位大夫退下,与谢十七郎说道:“都这么久了都无大碍,想来过不久便会消了。”
    谢十七郎道:“过几日便立马回燕阳,宫中有几位医术高明的御医。”
    ☆、第7章 .10|
    想起施瑶当初是为了不拖累自己才跳下断崖的,谢十七郎登时愈发愧疚,更觉今早不该那般生硬地与她说话。
    瞧谢十七郎眉眼间的神情,施瑶也猜得出他在想什么。
    与谢十七郎一样,两人都觉得要当夫妻了,夫妻相处之道便是互相包容,前尘往事既然决定不计较了便不再提起,让它随烟而去。
    她轻轻地靠近,又轻轻地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
    如此主动的施瑶让谢十七郎愣了下,却因前车之鉴,不由警惕地眯起双眼,微微后退,拉开了距离,说道:“巫族细作一事……”他本想说休得再提,但看着她,语气不由变软,“我不会答应的。”
    施瑶轻笑一声。
    “莫非泽郎如今认为阿瑶主动,便是有所求?”
    对!最起码目前是这样的。
    他握住她的手,叹息一声,声音愈发柔软:“巫族族内险境万千,至今仍未有细作能成功进去,里头究竟何人是敌是友皆难以分清。上回在燕阳,巫族众人已经晓得你是我的宠姬,即便你当真要混进去,巫族也不会信任于你。所以,将这个念头打消了,好吗?”
    他摸摸方才施瑶吻过的地方,再瞧她鲜艳欲滴的唇,真真恨不得将她揉在怀里,藏在骨子里。真是磨人的妖女。谢十七郎暗自决定待此事一完,定要好好教训她,让她在床上几天几夜下不了床,看她以后还敢不敢以此要挟。
    此时,施瑶却挣脱开谢十七郎的手。
    她沏了一壶茶,一汪澄碧和几缕茶叶出现在谢十七郎的眼前。
    她含着笑。
    “泽郎尝一尝。”
    谢十七郎说道:“茶沏得再好,我也不会答应。”
    施瑶嗔他一眼,只道:“我又没说非得要去,你先尝一尝。我……有故事想与你说。”
    谢十七郎这才接过茶杯,浅尝一口。
    是六安瓜片。
    “茶是好茶,但不及眼前佳人的好。”
    施瑶红了脸,这泽郎自从第一次开口说了情话后,之后情话本事突飞猛进,喝个茶也能喝出甜味。不过心里头更多的是欣喜,她轻声说道:“我……曾做过一个梦。”
    她一字一句地说,说得很是缓慢。
    谢十七郎看她表情,便知她说的事情非儿戏,不由认真聆听。
    “我不知梦中是否鬼神相告,只知那个梦的事情大多真的发生了。施家被抄家的前一夜,我梦见一道圣旨落下,忠义候领人抄了施家,随后全族发配边疆。路经仓名山,却因为山石崩塌,押送我们的官兵死了大半,因此让仓名山外的山贼占了便宜,杀光所有官兵,劫了施家所有人。我趁乱逃跑,脱离了山贼的魔爪,却因此在世间颠沛流离,在花一样的年纪惨死于街头。那几年在世间颠沛流离,我做过许多苦差事,给人为奴为婢,也见到了许多人许多物。彼时我不过是大晋的小人物,能知道的也是从他人口中得知,其中让我印象深刻的是骆堂的骆氏纸,一介商人凭借小小骆氏纸得到圣上褒奖,从此扬名大晋,无人不知骆氏纸。也知秦雪被人掳走,为了掩护我而重新落入人拐子手中……”
    她看向谢十七郎,微微咬唇。
    她深吸一口气后,方道:“也知……赫赫有名的墨城王在一场暴乱之中身亡……”
    她说出来了,终于说出来了!
    一直按捺在心底的话,终于说出来了!
    而不等谢十七郎开口,她又匆忙道:“尽管很多梦境都成真了,可我知道还可以改变的。我不知自己是否拥有窥测天意之能,但是若我能渗入巫族,他们定能相信我的能力,很多事情我都可以从梦中得知。我是去巫族的最好人选!”
    说此话时,她微微拔高声调。
    “泽郎,我对巫族有用,他们不会怎么对我,而我亦能挽救梦中的你。为何我们不试一试呢?”
    说到后头,她的声音带着哀求之意。
    谢十七郎却不为所动。
    他缓缓地道:“我不会让你去冒险。”
    施瑶道:“泽郎莫非没听清楚我的话?”
    谢十七郎道:“我从不信鬼神,也不信天,只信我自己。”他拍拍她的手,说道:“阿瑶,你放心,我的命不是这么轻易可以取走的。我不会让你当寡妇。好了,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下。”
    待谢十七郎离去后,施瑶缓缓地站起。
    谢十七郎这般反应,并未超出她的预料。他那般自信的人,又怎会真的相信鬼神之言?不过也罢,她的目的也不在于此。她那一番话最主要的目的本来就不是说给他听的。
    谢十七郎不乐意他去冒险,因为他在意她,但其他人就未必了。
    .
    两日后,施瑶去秦家与秦雪告别。秦雪得知施瑶要离开洛丰了,眼泪扑簌扑簌地落下。施瑶不由笑道:“我以后定会还来洛丰的。”
    秦雪眼巴巴地说道:“一言为定。”
    施瑶点点头,道:“好,一言为定。”
    又过了一日,施瑶与谢十七郎的细软已经收拾好,两人同乘一辆马车浩浩荡荡地离开洛丰。一路上,谢十七郎话不多,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反倒是施瑶总黏着谢十七郎,笑意盈盈地与他说话。
    谢十七郎心事重重,施瑶说什么,他都含糊地应着。
    施瑶也不在意。
    路经墨城的时候,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谢十七郎说道:“你坐另外一辆马车先回墨城。”
    施瑶眨眨眼,问:“可是出什么事情了?我好几日没见到白丰。”
    谢十七郎冷着脸说道:“白丰已经被喂狗了。”
    施瑶一惊,仔细打量他的脸色,便知他只是在说气话。她柔声劝慰道:“白丰也只是为泽郎着想而已,白丰向来忠心耿耿,泽郎又怎地忍心拿他去喂狗?”
    谢十七郎听罢,再仔细瞧她,见她眼睛波光流转的,一副早已知情的模样,又想起那一夜,登时恼得脸色都青了。
    他咬牙道:“施瑶,你故意的是不是?”
    施瑶无辜地说道:“阿瑶不明白泽郎在说什么。”
    谢十七郎简直气得脸色都发绿了。
    人还没进门呢,胆子就大成这样!竟敢揣摩他心腹的心思继而利用他。他的心腹白丰与白卓,两人各有长处,好比白丰,一颗忠心挖出来绝对是红得发亮,绝对全心全意护着他。
    然而,施瑶竟然利用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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