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劭早已怀疑姑母在有意隔离他和嘉桐,所以他知道今日新康进宫,才特意悄悄来找嘉桐,又怎么肯等新康回府,当下就说道:“你放心,我打发人去跟姑母打招呼,咱们先去,一会儿晚了就没得看了。”他见厅内只有嘉桐带来的两个侍女,干脆伸手去扶嘉桐的胳膊。
    嘉桐为了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只能站起身,说道:“那表哥等我一会儿,我回去换身衣裳。”出了这门她就打发人去寻阿娘去,然后一直在房里等到阿娘回来,就不信杨劭会直闯到她闺阁里!
    谁知杨劭根本不上套,打量了她一回就说:“你这身衣裳就挺好,不用换了,叫人回去取个帷帽便是!”说完扬声叫人,吩咐下去准备车马,这就要走。
    “表哥怎么跟阿棠似的,一提要出门,恨不得立刻就走出去!”嘉桐万般无奈的开了一句玩笑。
    杨劭笑道:“你还说,小时候你不是也这样么?那时候我在公主府暂住,你想想你有多少次是托了我的福出门的?现在还好意思笑我,真是个没良心的!”
    当初先帝还在的时候,杨劭的三兄出痘,怕杨劭在宫里传染上,就托了新康带回府照顾,杨劭因此在公主府住了半年多,直到三兄夭折后才回的宫里。
    一听杨劭提起旧事,嘉桐有些心软,他又一副兄长带妹妹出游的无私模样,嘉桐实在是没办法说出“大家都大了,不好如小时候一样,该当避嫌”之类的话,总觉得她那样说了,反而捅破了窗户纸,让大家都难堪,于是只能磨磨蹭蹭跟着杨劭出花厅往外走。
    不过她在打发侍女回去取帷帽披帛的时候还是留了个心眼,偷偷让绿萝想办法传话出去,叫人去通知阿娘。只是若阿娘此刻在宫里跟太后说话,恐怕话也传不过去,嘉桐心里嘀咕,走路便也慢吞吞的。
    “你现在是转性了么?”杨劭看她磨磨蹭蹭,就斜睨她一眼,“还是不愿跟我出门?”
    嘉桐打赌,她现在要是敢稍微露出个肯定意思来,杨劭准保立刻翻脸,接着就会历数这些年来自己怎么欺负他的“罪状”,他又是怎么不计前嫌、大人不记小人过的爱护自己的……,最后再使出杀手锏:你要是不想有我这个哥哥,我以后再不来见你就是了!
    天地良心,认识杨劭这么多年,从来都只有他无理取闹欺压自己的时候好不好?!哪一回不是他闹脾气要自己去哄的?偏偏每次他都能恶人先告状,他又是皇帝,于是嘉桐每每只有吃瘪的份儿。
    这次也不例外,嘉桐不过略微出神,迟疑了一会儿,杨劭的脸就晴转多云了:“你要是不想跟我出去,现在就回去吧。”
    “……”嘉桐倒真想掉头就走,可是她若真的走了,杨劭还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
    她可还记得,九岁的时候她和杨劭不知因为什么起了争执,杨劭一时失口赶她走,她便当真头也不回的带着人出宫了。
    结果杨劭随即就只带了两个贴身内侍跟着出宫到了公主府给她赔礼道歉,将新康和卫仲彦惊住不说,宫里洛太妃找不见他,跟太后差点把宫里翻了个底朝天,闹得整个后宫人仰马翻的,差点就惊动了三位辅政大臣。
    嘉桐也因此生平第一回挨了母亲的罚:禁足抄一百遍卫氏族规。
    有过往的惨痛教训,又知道杨劭是个顺毛捋才行的性格,嘉桐自然不会跟他硬碰硬,只好脾气的笑道:“谁说不想去了?我就是怕阿娘回来找不见我,要生气。”
    “放心,有我呢。”听说只是怕姑母生气,杨劭的脸色这才好起来,他也知道姑母的脾气说一不二,就哄嘉桐,“到时候我送你回来,就说当是提前给你贺生辰,咱们悄悄出去悄悄回来,不惊动旁人,姑母不会生气的。”
    他都这样说了,嘉桐哪还有别的话好说,只得一派天真的笑道:“那可太好了!走吧!”
    杨劭跟着笑出来,两人一同往外走,杨劭见嘉桐有意落后他一步,就站定了等嘉桐,非要与她并肩前行,嘉桐无奈,想到是在自己府里,倒也无碍,便随他了。
    好容易两人安安生生的走出垂花门,杨劭忽然又站住了叫她:“阿乔。”
    “啊?”嘉桐跟着站定,侧头看向杨劭,“怎么啦?”
    杨劭深深望着嘉桐,褐色瞳仁里映着她小小的影子,嘉桐却看不清他眼睛深处隐藏的情绪,只能又问一遍:“是忘了什么事吗?”
    “如果姑母不会生气,”杨劭没有回答嘉桐的问题,反而一字一句的问她,“我想带你去哪里,你都肯,都敢跟我去吗?”
    嘉桐心中一跳,眼见杨劭神色认真执拗,目光也始终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之前那个不太妙的猜想忽然浮现出来,当下不再多想,用非常随意的语调答道:“那要看去哪里呀?出去玩我自然是敢去的,别的地方嘛,要看好不好玩。”一派小女孩贪玩的腔调。
    杨劭目光微动,一瞬间似乎是下定了决心,道:“如果是跟我……”后面的话还没等说出来,已有公主府的仆妇来回禀说车备好了。
    嘉桐暗暗松了口气,忙道:“快走吧!再晚了,就赶不上听故事了。”说着就率先转身,眼睛却看着杨劭,示意他先行。
    时机已经过去,杨劭只能把话咽下去,提步向前,到西侧门处先看着嘉桐上车,然后自己上了马,带齐了随从出公主府往东市里去。
    此时坐在车上的嘉桐没有了上次随父亲出门的轻松心情,她面容紧绷,心里乱成一团,一时觉得是自己多想、会错意了,一时又觉得杨劭此番表现实在不合常理,与他们往常相处也有些不同。
    他似乎满腹心事,就算是笑着的时候,眉间也有阴郁,看着自己的目光也不如以往清朗自如,反而透着些执着不甘。还有那对玉如意,他一向不是喜欢用贵重之物砸人的人,反而在送礼的时候,总体现出与众不同的心意……,等等,心意……。
    嘉桐眉头锁紧,难道杨劭真的对自己有了朦胧情愫?这怎么可能呢?她与杨劭相处,一向带着姐姐的自觉,再加上他是皇帝,嘉桐对他多有容让,两人之间确实比旁人亲近和谐,可也仅止于此,嘉桐自问彼此之间从没有任何逾矩的行为和言语,杨劭怎么就会暗生情愫呢?这孩子也太早熟了吧!
    他今日非要把自己带出府,是单纯的要自己陪他出来走走呢,还是另有目的?嘉桐不由自主回想起两人在谈及选立皇后之时杨劭所说的话:“也就见你多了些,勉强觉得顺眼。”
    当时不觉得怎样的一句话,现在想来却心内一惊,嘉桐更加忐忑了。
    ☆、第25章 两小无猜
    还是同一间茶楼,还是同一个人在讲故事,嘉桐的心思却四处漂移,完全听不进那说书先生讲的什么。
    倒是杨劭听得津津有味,还不时评论:“这故事当真可笑,难道那书生遇见精怪一场,为的不是谱写一段传奇,竟反而是过后金榜题名、另娶高门之女么?写故事的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兴许是他自己中不了进士,这才写了这个故事一尝夙愿吧。”嘉桐回过神来,顺着杨劭的话说道。
    杨劭点头:“就是如此!写故事的人多半穷困潦倒,半生失意,既中不了进士,又娶不到高门之女,也只好写这么个故事聊以自/慰了。”
    说到进士,嘉桐忽然想起一事来,问杨劭:“进士科放榜了么?”
    杨劭道:“昨日放的,你没听说么?”
    嘉桐摇头:“这些日子光忙活我自己那些事了,根本没心思管外面的事。这次录了多少人?”
    “二十一个。难得今年有几个青年才俊,温台主选人还是很有眼光的。”
    温台主?嘉桐瞪大眼,问道:“今科主考官是御史大夫么?”那萧漠可走错门路了,自家阿爹可跟那御史大夫温勉不怎么相投啊!
    杨劭点头:“是啊,你不知道么?”
    嘉桐又不关心这些,当然不知道,不过此刻她倒很想知道那萧漠有没有考取,就反问道:“那今科进士里可有一个叫萧漠的?”
    杨劭有些惊讶:“有啊,怎么?你认识这个人?”
    咦!竟然中了?!嘉桐更惊讶,她先回杨劭的话:“这人曾拜访过我阿爹,我无意间遇见过,阿爹总夸他,我就想问问他中了没有。”
    “唔,原来萧漠还得了姑丈的赏识。此人确实有些真才实学,温台主对他也是赞誉有加,本来我有意点他为状元的,但因今科还有一位惊才绝艳的人物,便只好让萧漠屈居探花了。”杨劭话说的一本正经,很有几分为君者的气度。
    嘉桐稀奇的看了他半晌,看的杨劭都有些恼羞成怒了,问她“你看什么呢?”,她才笑道:“我瞧表哥越发有帝王威严了,就想趁着无人,多见识见识。”
    杨劭脸上一热,没好气的瞪了嘉桐一眼:“没大没小。”
    这话一说,稚气就又出来了,嘉桐笑嘻嘻的逗他:“吾皇圣明。”
    她这样调皮无赖,一瞬间让杨劭以为回到幼时,脸上的笑容也不由自主冒了出来:“我有什么威严?还不是一样时时被你欺负。”
    “表哥又说这话,让旁人听见了,恐怕要治我的罪了。”嘉桐惊觉杨劭的语气有些不同,忙把话题转回去,“那么状元郎又是哪个?”
    杨劭没察觉,依旧笑着回道:“叫谢如安,恐怕你没听说过。”
    “还真没听过。谢如安,难道是期盼他如谢安一般?”
    杨劭道:“兴许是吧,虽然眼下看不出他有没有谢安的才华,但此人文武双全,不仅文辞华美,还能言之有物,实在很难得。”
    能让一国之君这样称赞,看来这位状元郎确实有过人之处,连那萧漠都压过了,嘉桐不免更加好奇,追问道:“那这谢如安多大年纪?样貌如何?”
    “他难得就难得在刚及弱冠,样貌也十分出众。”杨劭是少年人,自然也喜欢年轻的臣子,所以对这一科进士中多青年英才,很是高兴。
    嘉桐啧啧称奇:“比萧漠的样貌还出色么?”
    孰料这话一出,杨劭就微微皱眉,还仔细的看了一眼嘉桐的神色,才道:“若论潇洒磊落处,谢如安自然不如萧漠,不过他貌胜潘安,另有一派玉树临风的气度。”
    嘉桐完全没察觉杨劭的异状,还很是遗憾的说:“可惜,我不知道昨日放榜,连簪花游街都错过了,没能见识新科进士们的风采!”
    杨劭挑眉:“是看萧漠,还是看谢如安?”
    “……当然是谢如安!萧漠我见过了呀!”嘉桐莫名其妙的回道。
    看来她只是好奇,杨劭微微放心,听下面说书先生又说起了新故事,他却不想再听,叫嘉桐:“我们出去逛逛吧,这里太闷。”
    嘉桐也这样觉得,就起身戴上帷帽,跟杨劭一起下楼,往东市里慢慢溜达。此时东市刚开市不久,街面上虽然也人来人往的,却并不拥挤嘈杂,他们随身又带着不少护卫,逛起来也就格外悠然舒适。
    “表哥你饿不饿?”嘉桐眼尖的看见前面正是那胡人开的食肆,便叫住杨劭,问他想不想吃。
    杨劭还没开口,身后跟着的小内侍赵金宝先劝道:“四郎,小娘子,这外面的吃食可不敢乱吃……”杨劭返身踢了他小腿一脚,“要你多嘴!”
    赵金宝呲牙咧嘴,一脸委屈的看向嘉桐,嘉桐失笑:“你放心,我上次吃过了的,没事儿!”说完就打发人去买胡饼,等买回来,自己先撕下一块尝了之后才递给杨劭。
    杨劭接过来丝毫没有犹豫,也撕了一块尝了,道:“唔,焦香四溢,不错。”
    赵金宝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他们圣人几时这样不忌讳了,那胡饼虽然味道闻着不坏,可看着就油花花的,连外面包着的粗纸上都浸透了,平时非常挑剔的圣人,竟然一点都不嫌弃的吃了?!
    更不用提圣人最是挑食,等闲食物都不肯吃,平素对胡饼这类吃食是看都不肯看一眼的,今日竟然因为卫家小娘子一句话就这么吃了?!赵金宝想起太后的吩咐,直觉不大妙。
    “尝尝味道就行了,还不到饭时,别吃多了,到时不想用膳。”嘉桐看杨劭身后跟着的人都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忙先劝杨劭不要多吃。
    杨劭觉得这样跟嘉桐分食一个胡饼很有趣,特别像幼时亲密无间的样子,就将手中胡饼分做两半,递回一半给嘉桐,还玩笑道:“知道你还没解馋呢,喏,吃吧,你这边的馅多!”
    嘉桐也不多说,接过来就把那半个胡饼吃了,又与杨劭去书肆里逛,搜集了一摞传奇志怪故事。出了书肆,前面就是珍宝阁,两人进去转了一圈,到底也没看中什么东西,空着手出来了。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吃吃买买,两人越来越放松,最后全都忘了最初的心事,只喜笑颜开的谈个不停,嘉桐甚至兴致一起,叫人到酒肆去买了一坛桃花酒,邀请杨劭跟她回府用午膳,一同喝了这坛酒。
    杨劭最喜欢嘉桐这样,只要兴之所至,便无所顾忌,跟她在一起,永远觉着自由自在,不受束缚,待要高高兴兴的答应,思绪一转,说道:“都这时辰了,还回什么府啊,干脆在外面用吧。”说完先打发人去买东市最有名的酱猪蹄下酒。
    “……还想吃什么?我记得你还喜欢宣胜楼的烤羊排,要不要直接去那里用膳?”杨劭意犹未尽的问嘉桐。
    嘉桐眼睛一亮,随后又暗下来,摇头道:“算了,这时节吃羊排容易上火,我……哎,表哥,你瞧那个人是不是萧漠?”
    杨劭顺着嘉桐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到萧漠就站在他刚才提及的宣胜楼楼下,在萧漠身旁还站着两个少年,一个年长些的正是今科状元郎谢如安,另一个年少些的,他却不认得。
    “是他,在他左边那个高些的就是谢如安。”杨劭指给嘉桐看,“可惜只有侧脸,你瞧不清楚。”
    嘉桐还戴着帷帽,确实看不清楚,但她又很好奇,干脆就把面纱掀了起来,踮脚往那边凝目看了半晌,才道:“看不清,不过气质不错,不输萧漠。那另一个倒与他们二人不同,似乎更显英武。”
    杨劭失笑:“你这副评点美人的模样,怎么那么像登徒子?”
    嘉桐被他这话一呛,顿时有些不服气:“怎么只许你们男子评判女子么?”说着话还故意再往那边瞧了一眼,谁知就这一瞧的功夫,恰巧萧漠转头目视前方,也看向了自己这里,虽然两下相隔足有几十步远,可嘉桐还是有一种撞上他目光的感觉,忙心虚的转过头,拉着杨劭的袖子就走。
    杨劭早被她逗笑了:“哈哈哈,许,怎么不许?要不我们走近些,你再好好看看?”
    “看什么看呀!再看让人家发现了!”嘉桐恼羞成怒。
    杨劭笑的不能自已:“发现了怕什么?你怎么就对着我凶?对着旁人就怕了?”
    嘉桐哼道:“你是我表哥,旁人也是么?”
    语气娇嗔却亲近,这让杨劭心里十分熨帖,更不用提嘉桐的小手还拉着他的衣袖,让他十分心痒,很想顺势就握住她的手,与她携手并肩前行,哪怕前路艰难多有风雨,他也甘之如饴。
    ☆、第26章 节外生枝
    新康腰背笔直的跪坐在毡垫上,眼睛直视着同样跪坐在她面前的王太后,问道:“阿嫂有何打算?”
    王太后微微叹息:“说起来当日是我思虑不周,不管怎样,那洛家总是雁奴外祖家,即便看在雁奴面上,也该封个郡公,可我当初一时疏忽,竟让礼部那些人做主封了侯,偏洛氏又素来谨慎小心,于这些事上再不肯多语半句,也只好现在补救了。”
    “阿嫂说的是,眼下正好要操办雁奴婚事,借着圣人大婚的名义封赏洛家,也在情理之中。”新康不理会王太后的推脱之语,只说应对之策。
    王太后点头道:“我正是这个打算。”她说完这句话,沉吟了一瞬,又道,“我看洛氏那个侄女儿生的颇类洛氏,像是好生养的,脾气性格看着也温顺,不若这次让雁奴一起纳进宫来,七娘意下如何?”
    新康今日一早进宫见太后,本是为了催促太后尽快定下皇后人选,好昭告天下,免得暧昧不明,杨劭再有什么小动作让人误会。谁知她一进了太后宫里,还没等开口问,太后就提起洛家有人进宫拜见洛太妃,似乎说了些不满的话,惹得洛太妃大发雷霆,将娘家人痛斥一顿,赶了出去。
    太后打发人细问之下,才知是洛家人不知听了谁的调唆,觉得自家爵位低,不堪匹配皇帝外祖家的身份,又听说皇帝正在选立皇后,他们洛家也有适龄女儿,责怪洛太妃不想着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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