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宓迟疑了一下,给舅舅打了个电话,这次是他的秘书接听的,说他在开会——联系不上舅舅,唐宓自己做主在转院说明上签了字。
    朦胧的清早,救护车一早从嘉台出发,朝着宣州而去。
    唐宓一晚上没怎么睡觉,在救护车里也死死睁着眼睛,目光一刻也未离开外婆。同行的护士见多了这种惨事,劝她要坚强,不能倒下,她一旦倒下,谁来照顾老人?
    她沉默了片刻,在救护车上打了个盹儿。
    一个半小时后,救护车在宣州的医院门前停了下来,唐宓马不停蹄,然后又是忙碌的入院办手续一系列事。
    被胡蜂蜇得如此严重的病例,省医院之前收治的例子也不算多,只得根据经验,先控制器官衰竭的程度。
    在省医院也没能使外婆的中毒有快速的好转,似乎更加恶化——当天下午到晚上,症状更加明显,急性肾功能衰竭、中毒性肝炎、心肌炎、溶血性贫血……除了送进icu,开始换血浆做透析,也没有别的办法。
    外婆住在内科的icu病房,绝大部分时间昏迷,小部分时间清醒,就算是清醒她因为插着管,也说不出话来——唐宓寸步不敢移动,守在病房外。
    在宣州住院的第一天,外婆醒了过来。外婆第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对自己的处境还很茫然,虚弱地问唐宓这是哪里。
    唐宓跪在床前,喜极而泣:“外婆啊,我是小宓啊······你醒了啊。”
    她哽咽着跟外婆说了这几天的事情。
    因为蜂毒的侵害,她的身体器官受到了巨大的伤害,脸肿胀得连说话的音节也无法控制,唐宓俯下身耳朵凑在外婆的嘴唇旁,才能勉强听清她在说什么。
    “我啊,我一个老婆子,死了就死了······不能拖累你啊······”
    唐宓哭了,抓着她的手:“外婆你别这样说,我要照顾你一辈子的。”
    外婆脸上浮肿未去,眼睛只余下一条缝隙,还挣扎着要起床:“出院,我要出院······”
    以她现在的情况看,出院就等于寻死,唐宓抱着她:“外婆,外婆,别担心钱,舅舅有钱的……”
    外婆抬起虚弱的手打了她的手臂:“我不花他的钱,我······我要回去。”
    哪怕到了现在这种情况,外婆还是如此固执。
    唐宓强忍着悲痛,说:“外婆,你别这样,别跟舅舅生气······”
    “不,我不要活了······”外婆躺在病床上,用最后一点儿力气,要去拔针头。
    外婆的反应太强烈,唐宓“扑通”一声,在病床边跪了下来,然后捂着脸哭了。
    雪亮的病房灯光照耀得唐宓脸色惨白一片,仿佛她才是病入膏肓的那个人。
    她哭着说:“外婆,外婆······你要活着,你没有拖累我,我活着是为了你,你要是不肯活下去,我也不活了······你走了,我就一个人活在世界上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你要我怎么办······”
    她声嘶力竭地号啕大哭,眼泪滴落在外婆肿胀的手背上。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哭过了,因为她知道,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可是,在此时此刻,她不知道,除了哭,她还能做什么,可以让外婆放弃寻死的念头。
    外婆眼底浮起了哀伤,没再伸手扯针头,慢慢合上了眼。
    |第十四章|往事似伤痕
    只要外婆愿意活下去,唐宓就好过太多。
    外婆的主治医生是一名姓陈的女医生,精明干练,认真负责。她告诉唐宓,根据以往的病例来看,被胡蜂蜇伤只要送医及时,一般都可以完全治愈,不留下任何后遗症。但是因为被胡蜂蜇伤的大都是农民,支付不起昂贵的医疗费,放弃的情况也多,所以提高了死亡率。
    这是唐宓头一次知道一场大病会如何摧残一个家庭——外婆做了透析和换血浆手术,不过三四天时间,就已经花了五六万块钱。
    外婆在宣州第一医院住下的第三天,唐卫东也回来了,他神色匆匆,还带着公文包。
    唐卫东出现在病房里的一瞬间,病房里都静了下来。唐宓祖孙二人一看就知其清贫,此时来了访客,且这名访客西装革履眉目疏朗,有秘书有司机跟随,只一眼就可以看出身份不凡,自然引人好奇。
    他来的时候外婆刚刚做完了透析正在昏睡,没能见到面。
    唐卫东眉眼中净是疲惫,却不肯坐下,一言不发地在病床前站了足足十分钟——他低头看着母亲那已经肿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脸良久,握住了她的手,半晌之后,才轻轻叫了一声“妈,我来看你了”。
    正处于昏迷状态的外婆听不到儿子的话,也无从回答。
    如此英俊的男人面露哀伤之色,饶是医生们见多识广,也难免不为之动容。
    他跟陈医生打听了一下情况后,只揉了揉太阳穴,道:“花多少钱都要救。”
    英俊成功的中年男人总是受到女士们的欢迎,小护士们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就连陈医生的语气也缓和了几分:“唐先生,请放心,我们会尽力。”
    “花多少钱都要救”,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让唐宓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不敢哭出来,只能着头,眼泪一颗颗砸在地上。
    唐卫东转头看着她,好半晌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别哭。”唐卫东轻拍她的头,“你看你这样啊……像什么样子。你到底是女孩子呀。”
    附在医院不过三四天时间,唐宓显得非常憔悴。
    地到底是个女孩子,虽然生活苦楚,但大事经历得不多。外婆这一病倒,她心理压力大,吃不下什么东西,自然面无血色。晚上陪床睡在医院里,睡眠时间也不超过五个小时。她带了一套换洗的衣服和简单的生活用品出来,但医院的条件太有限了,没办法洗澡更没办法换衣服,加上平时睡在折叠床上衣服更是皱巴巴的。
    如果有可能她也是想换衣服洗澡的,然而世界上总有一些人是势利眼,住院的第二天,她问过护士哪里可以洗澡,被护士白了一眼,尖锐地讽刺她:“医院又不是宾馆,要洗澡回家去洗!家不在宣州就去找宾馆!”陈医生当时也在,呵斥了护士的行为,但也告诉唐宓,医院是有浴室的,却是职工内部的。
    唐卫东问她:“带了衣服没有?”
    “先跟我离开医院,去我那里洗头洗澡,换身衣服。”
    唐宓摇头:“我要留在这里等外婆······”
    “听我的。”唐卫东说,“外婆在icu,大概两个小时内不会醒来,耽误一下不要紧。”
    陈医生也劝她:“跟你舅舅去休息一下,你都熬了几天了。你外婆这边,不会有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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