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凭穆云舒的侧影,打老远就可以看清他的目光如炬,体内似乎有奔腾不息的灵气在经脉间流转,外露的内力吹起轻盈的发丝,每一根都写尽对来者的满腔忿意。
    谢小弥背后唰的渗出一层冷汗,忍不住在心底呐喊,那不是你能轻易对付的人啊!
    但兴许是距离太远,一向乖巧稳重和他心有灵犀的穆云舒如今却听不见他心声一般,被牢牢钉在原地,不退让半分。
    被堵住去路的岳恨山没料到一个小辈竟然能有这样的勇气,竟然毫不畏惧地拦在他身前,不愧是经过层层选拔玄经山派未来掌门的候选,还真是孺子可教。
    但很可惜,
    他再也没有活过今晚的机会了。
    岳恨山饶有兴趣地戏谑打量面前的高大弟子,满意地勾起单边唇角:你就是温若尘的大徒弟?
    穆云舒微微昂首:正是在下。
    听到满意的答案,岳恨山更不做他想,温若尘一直企图控制这个徒弟当作自己提取修为的器皿,他人虽然卑劣得很,但如此看来,眼光确实是相当精准。
    不过是一介阴沟小人,几次三番不将他魔宫之主放在眼里,如今也是要把仙门一网打尽的,就算摔碎个器皿,料温若尘那个家伙也不敢吭一声,最后只有冲他跪地求饶的份儿。
    真是越想越痛快。
    思及此,岳恨山掌中刹那燃起一把熊熊烈焰,那烈焰化型出一只凶狠的利爪,径直掏向穆云舒的心脏。
    穆云舒严加戒备,但仍敌不过对方动作实在太过迅速,快得好似周围万物都保持静止一般,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就要躲闪不及。
    若是这一爪下去,鲜红血淋的心脏甚至能保持跃动着直接被对方完整剜出来。
    穆云舒调集周身灵气向胸前汇集,但大战过三天身体乏累,经脉出现滞涩之状。眼看自己说不定就会命陨当场,他鼻子一酸,只后悔没能死前再多看那人一眼。
    然而几乎是同时,身前猛然闪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在利爪即将刺入他胸膛的前一微秒,那具纤薄的躯体似乎爆发出毕生全部力量冲到他身旁,将他一把推开,炽热的火焰顷刻间侵袭他一侧的臂膀,瞬间血流如注。
    腥甜的血液喷溅在穆云舒脸上。
    随着一声极度压抑的闷哼,那具身体如羽毛般落下,就像灵魂已经飞升脱离,只留下一句空荡荡的躯干。
    师尊!!!
    穆云舒眼睛蓦然瞪得巨大,眼白瞬间布满鲜红的血丝,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冲回到他原本站立的位置,扑通一声跪下。
    从来不染一尘的白袍摩擦在地面上,沾满混着泥土的鲜红血迹。
    他方才那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响彻整个比武场,盘桓在上空,久久不得散去。
    穆云舒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他看着怀中面色惨白的师尊闭着眼,就像平时躺在他身侧一般,好似正在安然宁静地熟睡着。
    怀抱中的师尊气息微弱得几乎在胸口看不到一丝起伏,一个他从来没曾设想过地可能蓦然摆在他的面前。
    师尊为了保护他,可能会因此永远的离他而去
    这个念头反复炙烤着他的五脏六腑,为了师尊的笑脸,他从来小心翼翼克制不露自己暴戾的一面。
    而如今,他唯一的羁绊正在逐渐消逝,他的理智,情绪,一切的行为都在此刻没有了约束。
    穆云舒无法控制自己面部肌肉不断的颤抖,愤恨而缓慢地抬头,看向面前正在舔舐利爪血迹的岳恨山,牙齿就快要被咬碎。
    疯狂翻涌的盛怒在他的心里不断发酵,一股不容拒绝的原始力量正在形成。
    岳恨山不屑地瞥了一眼倒地昏迷的仙门叛徒,却对穆云舒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举动而产生浓浓好奇,濒死的挣扎最能激发他施虐的快感。
    他端详着这个逐渐不再颤抖的仙门弟子,放松的眼神却逐渐阴沉下来。
    几名靠近穆云舒的白衣弟子看清眼前逐渐加剧的变化,原本暗淡彷徨的目光亮起希望的星芒,在场的众人无一不将注意集中在燃烧内力发出刺眼白光的比武场中央。
    突然一个年轻弟子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激动,呼喊出声。
    穆师兄突破境界了!
    第60章 偏心师尊宠徒日记(八) 江寅竟是友军
    穆云舒突破境界时, 释放出的灵力如同大坝决堤那一刻的洪水,迅猛蛮横,势不可挡, 同时伴随着一道刺眼的白光直冲云霄。
    一波又一波的灵力浪潮毫无征兆地由场中向四处蔓延,即便是同门的仙修弟子们也受到不小的冲击。
    除了岳恨关紧皱着眉头,生生扛下这波巨浪的吞噬,其余魔族均面露苦色,跪倒在地, 双手死死摁在头上,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嘶吼。
    穆云舒如重获新生一般,浑身充满源源不竭的力量, 他目光如炬狠狠盯着伤害了师尊的魔族首领,缓缓抬起的掌心中燃起比岳恨山能量更甚的灼灼炽焱。
    把师尊还给我
    他喃喃着,像是低声自语,一步又一步靠近岳恨关。
    脚下的碎石被瞬间碾成粉末, 修长的手指由于极度用力而显得狰狞扭曲,浴血的白衣向后快速上下翻飞,如同寒风暴雪中依然傲然挺立着红梅, 幽幽渗透着孤寂决绝的恨意。
    把我的师尊还给我!
    穆云舒发泄出心底的咆哮, 赤红的眼眶似是一滴热泪不经意滑落, 但炙热的掌风转瞬就将其吹干,留下一道略带酸涩的泪痕。
    岳恨关怔怔看着穆云舒狠戾盛怒的表情, 和身后无形高涨的火焰,不明白他究竟为何能爆发出如此巨大的力量,那是不同于他所见过所有仙修清澈冷凛的单薄力量。
    如今周围的仙门弟子仍受制于穆云舒灵力的震慑,一旦他们迅速恢复,依旧处于劣势的手下就会被顷刻间一网打尽。
    而且远处的寇玉宸和其他修为高深的长老也没有受到巨大波动, 只要再多犹豫半秒,整个魔族包括他自己就会全军覆没。
    此刻是他唯一能逃离的机会。
    你等等!
    岳恨关惊慌道。
    穆云舒却不给他喘息的空隙,稳稳一掌汹然推了过去。
    岳恨山心念电转,意识到眼下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刻,不甘与怒火却不断冲击着他欲裂的大脑,口中渗出腥甜的血气,齿缝间挤出一个个恨意滔天带血的字。
    你给我等着!
    说罢,在穆云舒掌风将至的一刹那,骤然消失在原地。
    穆云舒一掌劈空在地面上,白炽火球轰然迸发,砂石四溅,最后留下一个深渊般的大坑。
    伴随轰隆一声巨响,仙门修士已经彻底恢复神智,他们一改方才的颓势,向周围倒地的魔修发出猛烈攻击,闪电般取得此次危机的胜利。
    一些年轻的小弟子无法压抑地放出兴奋的欢呼声。
    穆云舒却没有受到周围愉悦气氛半分影响,脸色铁青地抱着奄奄一息昏迷的谢小弥,迈着沉重的脚步前往师尊的居所。
    寇玉宸将一切后续事宜安排妥当后飞身来到他面前,神色中带有难掩的酸楚,嗓音低沉,语气谨慎:穆师侄是打算带若尘去往何处?
    穆云舒停下脚步,眼神空洞地看了寇玉宸一眼,又视若无睹一般缓缓转过头,一步步继续向前走去。
    寇玉宸看着刚才还英姿勃发的弟子如今犹如失魂一般,胸口传来一阵阵心酸,抽得他生疼。
    再一低头,看清仰面躺倒在他怀中的人如今面色灰败,毫无血色,垂下的手随着穆云舒的步伐无意识地摆动,好像一具冰冷的尸体再也看不到一丝生机。
    一股怒火乍然在他心中燃起。
    查!给我好好查!
    寇玉宸剑眉高高挑起,燃烧滚烫的血液肆意奔腾,声调也不自觉变得尖锐刺耳。
    今天在场的所有弟子,接手参与准备比武大会的所有弟子!今夜全都聚集到大殿等候审讯!一个也别给我放过!
    穆云舒听若无闻地继续抱着师尊往回走。
    肩膀渗出的血液顺着谢小弥的手臂滴落,在二人经过的路上绽放出一朵朵遗世独立的傲雪红梅。
    乌云翻滚,寒风呼啸。
    穆云舒才刚突破就经历了巨大变故,灵力的过度消耗导致而今已所剩无几。
    冰冷的床榻上,他十指紧握着谢小弥的手,断断续续将自己仅存的灵力倾囊输送给对方,表情由于不敢触碰干涸凝结的可怖伤口而带有一丝慌乱。
    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无措地默默低着头,泪水不断夺出眼眶。
    担心师尊会躺得不舒服,穆云舒小心翼翼往怀里拢了拢谢小弥的身体,可是才一把头靠放在自己肩膀,他的手又会随着重力自然滑落。
    一股绝望的苦涩情绪在心中蔓延。
    二人过往的片段在脑海不断倒退,他多希望时光真的可以回溯,让他可以有机会对师尊好一点,再好一点。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是谢小弥的师弟屈相林拎着药箱快步赶来。
    屈相林一身青灰色纱袍,身材不算高大,虽是青年貌却在他们师兄弟六人里年龄最长,脚下稳健如有风,所经之处都会留下淡淡草药味。
    在冷静安排好弟子医治受伤同门后,他就只身火速赶往谢小弥的居所。迅速敏捷地跪坐至床前,忙而不乱稳中有序地把瓶瓶罐罐摆放一地,镇定的语气有些加快。
    把他的身体放平,上衣撕开,伤口处暴露出来。
    说着,伸手就要从穆云舒怀里抽出谢小弥的手臂。
    原本无神失魂的穆云舒似乎没意识到来人的身份,察觉对方的动作时,如受伤的猎豹一样浑身肌肉绷直,释放出明显的敌意,警惕地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屈相林倒像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从地上捡起一罐补血的丹药在穆云舒面前晃了晃,语速也适当放缓:我是来救他的,不是来害他的,我需要有人来辅助我,你能帮我这个忙吗?
    穆云舒闻言,逐渐放下戒备,徐徐的话语在脑海兜了个圈,这才琢磨过来对方话里的意思,轻轻点点头。
    屈相林慢慢靠近谢小弥,指尖轻柔搭在他细白的手腕内侧,眉头皱了一会儿复又舒展,心头的一块大石稳稳落下。
    温师兄的身体没有大碍,是骤然受到惊吓再加上失血导致的昏迷不醒,没有中毒的迹象。
    得知师尊并无性命之忧,穆云舒又燃起了希望之火,为了早日再看到师尊温柔的笑容,决定不再颓唐下去,竭尽全力压抑住内心悲愤的情绪。
    师叔说,师尊是由于过度惊吓?
    屈相林娴熟地撕开谢小弥肩头的衣物,用清水冲洗过后撒上一层白色的粉末。
    是的,由于惊吓,更准确的说,应该是情绪上的剧烈震动。
    就着温师兄刚才的脉象来看,他此时的气血受阻,经脉不畅,应该是一时的极度激动而导致的短暂闭塞。
    穆云舒努力回想当时的情形,无论如何也捕捉不到师尊倒地前的片段,但血液喷溅的画面却一遍又一遍在眼前回放,化成一只大手死死攥住他的喉管令他窒息。
    再换句话说,是因为你。
    屈相林轻叹一口气,表情柔和下来。
    ?!!
    穆云舒微微一怔,似乎想不出这二者之间的联系。
    你和江师侄比武的时候温师兄就一脸担忧,目光片刻不停地锁在你身上,是古师兄忙摁着,他才没一个控制不住冲到比武场上。
    后来,魔族闯了进来,我们打老远看着你和岳恨关面对面站着,可是一回头温师兄就已经不见了,再一眨眼,他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似乎不忍继续说下去,屈相林紧紧抿着唇,眼角低垂。
    穆云舒却将对方的话悉数拆开揉碎了反复咀嚼,过了半晌,在无尽的苦涩中似乎品到一丝微不可查的酸甜。
    他再一次印证了那个事实。
    师尊在乎他,是真的非常在乎他。
    他曾经想象过师尊平时或严厉或温和的清隽面容微微瘪眉担忧他的样子,甚至在自己面临未知的危险时,冲到他身边保护他,不惜牺牲生命。
    但
    直到这一刻真的来临他才发现,如此沉痛的代价他根本承受不起。
    过去师徒间所有的美好过往都化为一条条沁满毒药的荆棘,缠绕在他的心脏,锐利的尖刺划破柔软的外壁,随着脉搏不断收缩扭曲,榨干他所有血液。
    穆云舒陷入无限扩大的自责漩涡当中。
    可是最后一丝理智点醒了他。
    师尊一定不想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哪怕只是为了师尊,他也一定要重新振作起来。
    消极的情绪不一会儿就被狠狠压下,他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让师尊尽早苏醒。到那时,师尊无论多严厉地惩罚他都甘之如饴。
    只要他的师尊能再看他一眼。
    天色逐渐暗淡下来,小小的房间里燃起微弱却温暖的烛光。
    而此时的玄经山正殿之中灯火通明,严肃冷冽的气氛笼罩至在场每一个人的周围。宽敞的大殿没有华丽的摆设,贯彻了玄经山派一向低调内敛的品质。
    寇玉宸坐在殿内正中,古文清坐在他身侧,剩余的两位师弟还在护送各门派的长老下山,经过这一场空前浩劫,玄经山再没有余力招待他们久留。
    他一掌拍在身下的座椅,震得扶手从接触部位闪电般劈开一条深刻的裂痕。
    寇玉宸怒道:什么叫做一个没注意!你给我说清楚!
    跪在地上的护阵弟子将头埋得更低了。
    古文清一改从容和煦的面容,狭长的眸子里看不清情绪,展开许久的折扇狠狠捏在手中再没挥动过一下:是不是受魔族指使。他淡声道。
    护阵弟子蓦然一惊,浑身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见弟子没再说话,古文清心下了然,偏过视线不再看他,手腕一抖合上折扇,抬手朝外挥了挥示意把人带下去。凄厉的声音霎时在殿内回响。
    江师兄是江师兄指使我这么做的!师尊饶命啊!弟子再也不敢了!弟子只是得听了他的话偷了一下懒,没想到会引发如今这样的结果,弟子不知,是真的不知啊!
    伴随着崩溃般的哭喊,那个弟子就被拖了出去。
    古文清起身朝寇玉宸行了一礼:文清看管弟子不严,求掌门师兄责罚。
    寇玉宸回头望了一眼古文清,怒火稍减。
    护山大阵属你的管辖,如今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情不可不罚。但是,门派恢复整顿还需要古师弟多费心,就命你七日之内查清所有来龙去脉将功抵过,等七日之后就再回去抄二十遍经文交上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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