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会的举办地点,在学院最为宽敞奢华的衔露庭。它于百年前建造,设计者是西捷最伟大的艺术家,不谈工艺与工期,光是耗材,就使用了大量珍贵的矿石与稀有颜料,每一处细节都附有光元素的祝福。
    戏剧表演安排在衔露庭的侧厅。
    温莱抵达后台时,人差不多都到齐了。托希亚的福,这里毫不紊乱,该化妆的化妆,该换装的换装,气氛柔和而轻快,不时响起细碎的笑声。
    莉莉抱着兔子玩偶,缩在安静的角落打盹儿。温莱进来以后,她才迷迷糊糊站起来,口齿不清地说:“我来帮您做准备。”
    两人进了换衣隔间。
    温莱坐在凳子上,将脑后的花苞发髻解开,铂金色的长发泼洒而下。莉莉挑了一支黑色药剂,喷洒在手心,然后动作轻柔地梳弄她的头发。
    瞬时染发剂专用于舞台表演,留存期短,但效果很好。温莱感受着莉莉柔软的手指,轻声说:“我在家也可以弄的。”
    “那不一样。”
    莉莉摇头,“我想亲自为您做点儿事。以后恐怕再没这样的机会了。”
    与兰因切特结婚,成为皇后,她们的关系只会逐渐疏远。
    染完发,莉莉帮着温莱换好样式繁复的宫廷裙。因为个子矮,她踮起脚尖,很认真地系好温莱胸前的缎带。
    “温莱。”
    倦懒的少女用软乎乎的嗓音说道,“好好享受这个夜晚。”
    温莱弯弯眼睛。
    “好。”
    开演的时间越来越近。侧厅已经坐满了人。这显然并不是一场轻松的表演,在场的宾客大多身份尊贵,平时难得一见。这有赖于希亚的主张,她精心挑选了每一位观众,来彰显这台戏剧的价值。
    兰因切特的座位在第一排。
    落座前,他扫视全场,不禁微微蹙眉;那个所谓的骑士团,扩展的人脉似乎比想象的更加强大。
    不过,料想也闹不出什么名堂。
    兰因切特坐下来,一手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等待着。他的右手边,是皇后的位置。但皇后身体欠佳,没能如约而至。她希望兰因切特能认真观摩全场,用留影石记录温莱的容姿,拿回去给她看。
    全程举着留影石……这也太蠢了。
    兰因切特直接把石头放置在空闲的座椅里。后方恰巧传来说笑声,是一对男女。男的嗓音温和,带着几分戏谑:“嗯……这可得好好记录,玛姬一定很想要。”
    兰因切特回头,看见了南迪。旁边的人大概是他的妻子贝拉。两人坐得很亲密,南迪手中捏着晶莹的留影石,完全没有贵族的矜持气度。
    目光相遇,南迪微笑着点头示意。
    兰因切特收回视线,眼尾余光瞥见远处交谈的身影。是费尔曼公爵和克里斯。不知他们提到了什么,彼此露出心领神会的微笑。
    兰因切特很厌恶这种笑容。
    他深知费尔曼的风流品性,以及克里斯肮脏暴力的私密癖好。这两人聚在一起,只可能谈论女人和酒。
    卡特夫人没有来。
    看样子她并不关心女儿的戏剧表演。
    兰因切特捏住眉心,用力揉搓了下。他开始觉得,自己也不该来这里。观看戏剧纯属浪费时间。
    然而下一秒,台上的幕布缓缓拉开。海浪声逐渐变大,炽亮的光从高处洒落,照亮蜷缩在角落的男人。那是个衣衫湿透、金发凌乱的家伙,瘦削的脊背竭力弯曲着,蝴蝶骨凸起尖锐的弧线。
    不……不算男人。
    看起来很年轻,特别年轻。
    兰因切特稍微坐正,在对方抬起头的刹那,认出了利奥的脸。
    只是,为什么是利奥?
    兰因切特知晓这个弟弟参演了《蒂达的复仇》,但他原本以为,利奥饰演的是个龙套,出场寥寥而且死状凄惨。
    更换角色的事,兰因切特还不知道。
    在短暂的讶然之后,他沉下心来,继续观看。
    第一幕戏,是阿诺德漂洋过海来到帝国,在巨大的彷徨与挣扎中,思索获取金羊毛的办法。而外出游玩的蒂达公主,恰巧与他相遇,一见钟情。
    利奥的表演中规中矩,没什么亮点。兰因切特很快感到厌倦,并对戏剧下了结论:这无非是年轻人自娱自乐的产物。
    说实话,他也不期待温莱能有什么出彩的表现。
    养在温室里的蔷薇花,性格过于柔软体贴,没有棱角,根本无法演出蒂达的热烈与疯狂。
    况且……兰因切特本就对戏剧不感兴趣。
    出于良好的教养,他没有起身离开,只在脑海中思索一些难以处理的政务。
    蒂达与阿诺德相遇,始于一句晦涩无意义的感慨。
    「我看见了一只饥饿的海鸥,它坠落海面,夕阳燃起熊熊火光。」
    寂静的大厅内,响起漫不经心的女性嗓音。
    清甜的,倦懒的,又有些高傲的。
    在此起彼伏的吸气声中,兰因切特抬起眼睛,看见了缓步登场的红裙女人。她披散着海浪般蓬松柔软的黑发,红唇似笑非笑,裸露的脖颈与肩膀白得发光。
    宛如一团火,从湿冷的沙滩蔓延至不安的海面,将所有事物燃烧殆尽。
    这是温莱。
    亦是蒂达。
    海边的男女初次相逢,落魄疲惫的王子半跪在地,怔怔望着来人;而高傲美丽的蒂达向他走去,于瞬息间,神色变得恍惚而又热烈。
    “你是谁?”
    她捧住他的脸,喃喃自语。“为什么我会感到如此快乐?而又疼痛不堪?”
    ——所谓”一见钟情”,几乎没有什么道理。呈现在戏剧中,往往是一种宿命的悲剧感,以及难以言喻的荒诞。
    兰因切特沉默着做出评价。冲击感尚未褪却,他下意识摆出冷淡的态度,品评这两个人的表演,仿佛自己真是个置身事外的观众。
    可是下一刻,他骤然瞳孔紧缩。
    蒂达和阿诺德接吻了。
    不,严格来说,这是蒂达主动落下的吻。剧情的安排便是如此,但实际演出时,理应做出一些调整。比如借位,比如遮挡。
    可是他的未婚妻,最起码现在还顶着未婚妻身份的温莱——无比爱怜地凝望着利奥,用柔软的红唇堵住了少年微张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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