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在这里,素未谋面、无冤无仇的疯子,狠狠地抓住她,要把她扔到桥下去,她不愿意,那人就死命的将她往下推。
    这事情已经过了许多年了,但是她始终过不去。
    “小姐。”落屏有些担忧的又叫了她一声。
    温流萤没有回应,只是咬紧了牙关,眼前一片黑暗之时,她对一切都听得愈发清晰,甚至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和呼吸,她努力平静下来,抓紧了栏杆,一点点的睁开了眼睛。
    江面比她印象深处中平静,没有任何大的起伏,只是顺着风的方向,荡起层层波澜,她大口喘息着,回想这些年对这座桥的恐惧,对于从桥上往下看的恐惧。
    没有任何缘由的,因为这迈出的一步,突然就有些释怀了。
    她收回身子,冲着落屏笑笑,虽然还有些心有余悸,但到底是没有惊慌失措了,只是曼声道:“原来这座桥,也没有我想象那般可怕。”
    她此举是在锻炼,就算碰上自己害怕的事情,也能强迫自己冷静以对,这回去边塞,就算她再不愿意、再害怕,有些事情或许就是真的,也没有再逆转的可能,到时候她希望自己能像今日一样,平静的走过谢枕石所走的地方。
    温流萤还在笑,那种强迫自己放大表情的笑容,似乎是执拗的想要别人相信,她比旁人想象中的更加坚强。
    等回去的时候,琉璃灯里的蜡烛已经燃尽了,她将那灯抱在怀里,与落屏摸着黑往回走,路上不知哪家这么晚了还余音袅袅的,是唱评弹的声音。
    两人驻足去听,咿咿呀呀的,却听不分明到底是哪一段,反倒增加了些许朦胧之感,这让温流萤想起她父亲之前做寿时,她在台上唱白蛇,谢枕石就在台下看着她。
    她那时不明白他的目光,但若是这回去边塞有机会,她愿意再给他唱一遍。
    这一夜温流萤睡得格外沉,她大梦一场,窥见了许多从前的事情,不管是甜蜜的,还是愁怨的,都让她想要沉溺在梦中,不愿再醒来。
    可是她最后还是醒了,因为她听到有人问她:“阿萤,你看月亮多圆啊。”她满含期待的抬头去看,却只瞧见小半轮弯月。
    落屏已经给她准备好了一切东西,只等着给她洗漱,今日本来是她们该赶往边塞的日子,她因为晚起还颇感愧疚。
    “小姐,未来的一大段日子咱们都得在路上了,您不是要快些赶路吗,到时候只怕要颠簸好久,您再想这么安稳的歇息,怕是不能够了。”落屏出言安慰她,随后又低叹一声,颇有感概:“这些日子来,咱们还真是一直在奔波。”
    温流萤正在用茶水漱口,闻言胡乱的点点头,半晌之后才回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温止言早已经等在外头,等她们一出来便上马车出了门,等走出段距离,再也看不见温府的影子时,温止言还开口劝慰:“不要想太多,万般皆有命,若是没有好消息,咱们只当去边塞走一趟。”
    温流萤点头回应,一时再没有别的话可说。
    马车在长街上行的极慢,直到快出了城门才快起来,城外与城内景象大不相同,不知是何时起的雾,正沉在半空中,轻烟一般笼罩着一方天地,云雾蒙蒙的,使隔的不远的道路都有些模糊不清。
    车夫得了命令,要尽快赶路,即使这会儿天色不好,也没有放慢速度的打算,所幸城外人烟稀少,倒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马车不知行了多久,原本都是顺顺当当的,却在将要换路时,只听得前头马声嘶吼,马车猝然停下,车里的人一时措手不及,顺着力东倒西歪在车内。
    “怎么了?”温止言定了定身子,抬声询问外头。
    “老爷,前头有人,适才忙于躲避,才急着停车。”那车夫犹有后怕的喘了口气,用力勒紧了缰绳,让以蹄蹭地的马平静下来。
    “有人?可有什么大碍?”温止言皱眉询问一句,拉开帷裳往外观看。
    温流萤心中担忧,唯恐当真因为避让不及伤了人,手指攀上车窗,也随着他拉开的那小半块地方去看。
    马车前立着一匹骏马,马背上有挺直脊背坐着的人,束发锦衣,衣摆随风轻轻上扬,在帷裳拉开的那一瞬,掀起眼皮往车里瞧过来,而温流萤正好也望过去。
    四目相对,两人的动作都止住了,温流萤的手不知何时从窗上滑了下来,而那人抓住缰绳的手也松了。
    前头的两匹马还在相互“仇视”着,隐隐发出低呼声,但在两人看来,周遭静的没有半点儿声音,他们光看着彼此,就能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上次两人背道而驰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到了这会儿,即使在近在咫尺的距离,还是觉得太远了些。
    下一刻,温流萤提着裙裾下了马车,谢枕石也翻身下了马,急匆匆的朝对方奔过去。
    可是临到接近之时,温流萤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她有些不敢置信的盯着他,将他从头到尾扫视了个遍,想要确定眼前人当真是她心中的人。
    她大概真的眼窝子浅,到了这会儿又开始哭起来,一颗颗的眼泪往下掉,却不发出丁点儿声音。
    谢枕石看见她停下,不由得也停下了,他不动声色的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身上,确信没有闻见定点儿血腥,只能嗅到他为了掩盖味道,特意熏过衣服的香味时,才敢缓缓上前。
    他抿了抿唇,想要为她擦泪,但又不敢抚上她的脸,只能冲着她低声一笑,满是怜惜和不知所措,用着最蹩脚的话哄她:“你的眼泪可都是金豆豆,你再这样哭,我可要寻个宝贵物件儿,小心翼翼的给你接着了。”
    温流萤被他说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仰着面问他:“你收到我的那封信了?”
    当时她写信的时候,不知道该写什么,又因为小女儿的心态,有些话不想直接说出口,就在信里跟他讲,她近来学了刺绣,但是因为绣的极丑,常常被她爹笑话。
    她想当着她爹的面大哭一场,好好吓唬吓唬她爹,可是还没等她哭出来,她爹就告诉她,落金豆豆也不成,绣的东西还是丑。
    “是啊,收到了。”谢枕石终于敢抬手触上她的脸,用指腹为她抹去了眼泪,笑着问她:“我以后就在你们江南了,你好好想想,往后要不要一直对我好。”
    他用她当初的话,原封不动的问了她。
    温流萤莞尔而笑,润泽的眸子格外的坚定,只道:“我曾经在一盏灯上写过字,让我写字的人告诉我,写什么都能实现。”
    她当初写的是——长乐未央、长毋相忘。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番外我写男女主大婚和婚后,以及钟子衣的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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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章 、番外一
    江南春日的天儿讨喜,?韶光淑气的,不知何时抽了芽的柳条顺着枝干倾泻下来,正垂在堤岸下的水里,?经风一吹,?在江面上倒映出无数杂乱的影子。
    今日是温流萤与谢枕石大喜的日子,?天未亮时就开始遵着礼仪,?食圆子、拜别她父亲,离开温府的时候,?她哭了好一通。
    操持婚事的人昨日特意告诉她,走的时候一定得哭,可因为她哭得太过伤心,倒把那人吓了一跳,用帕子小心的给她沾眼泪,以防弄脏了满脸的妆,?随后又温声劝慰:“姑娘啊,咱们姑爷的府邸,跟咱们府上不就隔着两条街吗,?你这以后要回来,?可是方便的很,?今日哭一场,就是意思意思,?可不能这么哭,?再哭眼睛肿了该不好看了。”
    “我不哭,?我不哭了。”温流萤连连摇头,咬着唇去忍住眼泪。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么多眼泪要流,就像那人说得,?隔着两条街的距离,没什么值得哭得,但是她就是想哭,不知是不是被这样的氛围惹得。
    刚出了温府的门,便有人上前拉住了她的手,扶着她走下门前的台阶,她蒙着盖头,瞧不见身边的人,却能知晓那是谢枕石的手,她感受着那双手的温度、虎口处的茧子,以及手心因冒汗而有的湿润,心跳如同擂鼓一般。
    谢枕石也能感受到她在微微发抖,比她多下了两道台阶,两人堪堪站的齐平的时候,他用手指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压低了声音安慰她:“再坚持一会儿。”
    周遭人山人海,喧闹非常,她听见他的声音,轻轻点了点头,他就勾住她的小指,以作回应。
    温流萤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上了轿子,谢枕石则拉缰上马,因为谢枕石新弄的宅子离温府太近,轿子并未直接到那儿,而是顺着长街绕了两圈,才奔目的地。
    就算两家离得近,但也少不得十里红妆,一箱箱的珍宝由两人合作抬着,跟在轿子的后头,队伍甩出去极远,引得众人围观,将长街堵了个水泄不通。
    不知过了多久,才算是到了地方,立马又立即有人来接,但这回不是谢枕石,而是他们特意寻来的一位有福气的老妇,由她扶着温流萤踏过门槛、越过火盆,期盼着温流萤能沾沾她的福气。
    谢枕石早已经等在正厅,桌前坐的是温止言和谢枕石的母亲,两人皆是喜不自胜,笑吟吟的观望着面前的这一对璧人。
    说起来,谢枕石的母亲从前绝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毕竟温流萤曾和谢弥山有过婚约,再嫁予弟弟,说出去怎么样都难听,可是经过谢枕石在边塞“遇险”的那一遭,再加上他们已经举家搬来江南,再不管朝堂之事、谢家之名,有些事情便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已经有傧相在高喊“一拜天地”,两人依着那声音,将天地和父母都一一拜过,而后转身面向彼此,对着彼此弯腰行礼。
    温流萤的盖头随着她低头为她放开了些视线,她的眼睛顺着往下,正瞧见谢枕石的衣摆和锦鞋,她盯着他的锦鞋看了许久,半晌之后才认出来他鞋上的花样,好像是她绣的如意卷云纹,只是那云纹卷的弧度太大,反倒显得格外蹩脚。
    她真想责怪他,这样重要的日子,为何要穿这样一双鞋,但仔细想想,心中溢满的却是喜悦。
    在两人靠近的一瞬,隔着宾客盈门,她又听见他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礼成了,咱们就是夫妻了。”
    她没应他,只觉得对着彼此行礼的那一刻,仿佛有四季漫长。
    大婚的礼数多,新娘拜完堂能坐进婚房里等着,新郎却要招待宾客,等到天黑了,那些人也不肯放过他,他又是讨饶、又是承诺改日再请的,才算是逃过一劫。
    他回了他们的婚房,进门第一件事,就是问坐在喜床上温流萤:“你累不累?吃了东西没?”
    “吃了几块点心,累倒是不累,就是这身行头太累赘,弄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来。”温流萤还遮着盖头,声音有些闷闷的。
    她身上的这身喜服,是她爹花费了命人大力气做成的,上头的鸳鸯荷花,是绣娘一针一针绣出来的,不知用了多少功夫,还有她头上戴的玉冠,本就重的很,再粘了一圈明珠,顶在头上更是累赘。
    “累啊,那咱们先摘下来。”谢枕石走到喜床旁,说着就要给她掀盖头。
    “不成。”温流萤往后躲了躲,“一会儿弄完所有的礼,才能掀盖头、摘玉冠,不然不吉利的。”
    谢枕石沉默着,似乎也颇感为难,半晌之后,他低叹一声,方道:“吉不吉利的,哪能因为这点儿事儿说了算,我还是还给你掀开盖头,把玉冠给取了,等会儿喜娘们过来,再遵礼就是。”
    说着,他伸手拿过一旁的玉如意,就要去挑她的盖头,她还要拒绝,他就蹲下身子,透过盖头的缝隙去看她,虽然并没有看着什么,但他还是跟她说:“好了,左右我都看过你了,掀不掀盖头影响不大,所以还是掀开吧。”
    他缓缓抬手,将她的盖头一点点掀起,她的脖颈、下颌、红唇、双眸,一点点露出来,那是一张般般入画的娇容,傅粉施朱、杏眼明仁,有些错愕的看着他时,更增几分茫然无措的天真。
    “好看,你今日特别好看。”谢枕石仰面看着她,冲着她笑,一时想不出夸赞的言语来。
    温流萤也看他,美服华冠、剑眉星眼,叫她想起第一回见他的时候,她抿着唇赧然的笑,回应道:“你也好看。”
    “我一个大男人,哪里谈得上好看不好看。”谢枕石说着,小心翼翼的为她取下头上的玉冠,等她舒了口气,将发酸的脖子渐渐挺直时,他又去拎了拎她的衣裳,“这衣裳也重,一块脱了吗?”
    他只考虑她满身累赘,说这句话时本没有多想,但温流萤却是一愣,薄粉敷面的脸顿时变得通红,支支吾吾的开口:“不……不了吧。”
    “可是你……”谢枕石话还没说完,便听房门吱呀一声响,是喜娘从外头进来了。
    本就能说会道的喜娘,看见他半跪在跟前,替她拎着衣摆的场景,虽然心中想入非非,却是丝毫也不慌,上去打趣几句,劝他们夜还长,不必着急,随后便端来了合卺酒,示意他们对酌。
    当着外人的面,两人都闹了个面红耳赤,他们不敢回应,生怕说一句,便更惹人遐想,只能默默接过酒盏,穿过对方的臂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从手臂接触的那一刻,到饮下那杯酒,两人的目光始终交汇在一起。
    喜娘又交代过几句,就退了出去,随着房门被紧闭上,被烛光照的红彤彤一片的屋子,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谢枕石这回没再说话,他微微垂首,去研究她的衣裳,那衣服里三层外三层的,早上她穿的时候都快失了耐心,可是他却格外仔细,一层层的为她褪去,为免尴尬,他每褪一层,还要开口夸赞几句。
    外头这件绣样好看,这一件的料子捏着舒服……
    温流萤轻轻低下头,就能看到谢枕石发红的耳朵,跟他脖颈处的肌肤有着天壤之别。
    等到最重的几件衣服褪去,谢枕石才停下有些发颤的手,抬起头问她:“这样成了吗?”
    温流萤不发一言,缄默着看了他片刻,突然往前探了探身子,吻住了他的下颌,他那颗小痣所在的地方。
    谢枕石整个人僵在那儿,喉结上下滚动,发出一声急促的呼声,有些迫不及待的,一手掐住她的腰,另一手捏上她的下颌,重重的吻了上去。
    接触、纠缠、追逐、亲密,早已经叫人失了理智,他吻她的眉眼、吻她的红唇,又吻她的长颈,吻胸前之雪。
    她揽住他的脖子,微微仰着头去配合他,双眸恍惚而失神,每一声轻泣,每一声低喊,都被他的吻堵在喉中。
    灯光摇曳,纱帐轻摆,朦朦胧胧之中,雨散云收,她的香汗沾湿了身下的锦被,他却依旧紧紧的抱着她,发了疯、失了魂的叫她名字。
    两人十指紧扣,双腿也绞在一起,他的墨发垂下来,不知何时和她的绕在了一起,他低下头,与她额头抵着额头,鼻尖抵着鼻尖,是最亲密无间的模样,又将柔声细语顺着她的唇,一字一句的叫她听清。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阿萤,我拥有的百般美好,都是你给的,从前、现在、还有将来,都是你……”
    “阿萤……”
    他喊着,愈发用力的拥着她,似要将她嵌入骨肉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开着我的婴儿车,晃悠晃悠再晃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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