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峙了一会儿,大眼瞪小眼到眼睛都酸了,那女孩看起来都快要哭了,陈节也觉得胃里一阵阵发烧。
    他们下了毒吗?
    难道是让他肠穿肚烂的毒药?
    咕咕。
    咕咕咕咕。
    “噗!”那女孩笑了出来,紧张的气氛也一扫而空。
    “你饿了吧?我去给你端粥饭来。”
    陈节被她的笑容闹红了脸,声如蚊呐般地说道:
    “有……有劳了。”
    那女孩很快从外面端来了一碗栗粥,栗米不好消化,所以粥熬得很细。陈节肚子正饿,一只手接过碗,开始呼噜了起来。
    “小心烫!他们说你的肋骨裂了,不能乱动!”那女孩紧张极了,看着陈节喝粥的表情犹似他在喝滚油铁水一般。
    陈节喝了个水饱,顿时胃里也不烧了,肋骨也不麻了。将碗递给那女孩,又重新问了一回。
    “你是谁?这是哪里?带我来的那群胡人呢?”
    “我叫茹罗女,这里是哪儿我不能告诉你。盖吴大人说等他们回来,他们自会告诉你。”
    茹罗女接过碗,往后退了几步,又缩到墙角去了。
    陈节从她的话里知道了,确实是自家将军嘴里那个叫“盖吴”的男人劫走了自己。但他那个理由……
    那个理由……
    妈的!
    谁要他救!
    他家将军大人已经带着大人物来救他了好嘛!
    一想到这个,陈节就气不打一处来,再加上外面不停的媚笑声,他更是烦躁的恨不得挠墙。
    可恶!那些该死的盗贼,他怎么知道他们何时会来?他居然还要像个妓子一样躺在床上等着他们来……
    咦,等等。
    “这里是妓馆吗?”陈节越听越像。
    黑暗的房间、外面的调笑声,还有让人心痒的各种奇怪声音……
    不是和他每次路过的妓寨差不多吗?
    军中也有休沐的时候,即使是边关,也偶尔会有犯妇被罚入妓寨,或者有自愿过来赚取财帛的人妻来纾解男人们的欲望。
    陈节以前也好奇过,但进去后被那排着长队的景象吓了一跳,他虽然没有洁癖,看着却觉得难受,所以没尝试过。
    但如今这种情形,不得不让他往这方面想。
    茹罗女大大叹了口气。
    “虽不是妓馆,也差不多了。”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差不多?”陈节嗤了一声,让自己躺的更舒服些。“你们女人说话就喜欢吞吞吐吐的,还是我们家将军好。”
    “这话说的。”茹罗女的声音里都是笑意,“说的好像你们将军是个女人似的。你说你家将军,你也是当兵的?”
    “和你个小姑娘说这个也没甚意思。我家将军……”陈节的语气里满是骄傲,“你听过花木兰没有?”
    “天啊……”茹罗女的声音突然压了下去。“你是那位的部下?”
    “嗯。”陈节在黑暗中点了点头。
    “你可别和盖吴大人他们说你是花木兰的手下。”茹罗女吓的收了收声。“盖吴大人和她好像有仇。白马一说到花木兰就咬牙切齿,听说盖吴大人的肋骨就是她打断的。”
    “这世上单打独斗能胜过我家将军的,还没有几个吧。”
    陈节一点都不意外。
    “可是他们要打不过花将军,说不定就拿你出气啦!”
    陈节默了默。
    这群人竟然不知道他是花将军的部下吗?
    是了,他很少在外宣扬的。
    事实上,他们这群同僚都很少在外面说自己曾和花木兰怎么怎么亲密。若花木兰是个男人,他们自然是会在喝醉酒后拍着胸脯,说自己怎么怎么和那位花将军好的穿一条裤子,如何在一个碗里吃饭。
    可花木兰变成了女人,这些话就不该瞎喊了。
    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默契,也是对将军声誉的保护。
    “你和盖吴他们……不是一伙儿的?”陈节问了出口。
    若是一伙儿的,何必提醒他这种事情呢。
    “我和谁都不是一伙儿的。”茹罗女的声音又低了下去。“我只是个奴隶。”
    陈节讶异的在黑暗中寻找起她的脸来。
    胡族喜欢蓄养家奴,北方连连征战,流离失所的人家也变得越来越多,私奴买卖有时候只要给一口饭就行。
    “你叫茹罗女,你是鲜卑人还是月氏人?”
    他不喜欢屋子里静悄悄的。
    本来就够黑了,再静下来,就该听着外面的调笑声睡不着了。
    “都不是,我是柔然人。”茹罗女仿佛能感觉到陈节的诧异,连忙笑了起来,“你莫紧张,我不会想冒犯你什么的。我是早年归顺大魏的柔然人之后,不是世居漠北的柔然人。”
    柔然是个很有意思的国家,被打败了就归顺,没归顺几年休养生息了又反,八十多年来又降又反了无数次,直到现在这位皇帝不耐烦了,索性直接打残,想要休养生息也要个几十年,再反也不成气候。
    对于归顺大魏的那群柔然人,魏国依旧承认他们也是大魏的子民,喊他们柔然人,对于侵略北方边关的柔然人,则轻蔑的以“蠕蠕”称之。
    当今太子的妃嫔里,就有归顺的柔然公主。生下皇长孙的那位东宫妃嫔,就是拓跋焘御驾亲征柔北破柔然然后带回来的。
    那时候柔然可汗遭惨败后郁郁而死,几个儿子争夺汗位,这位闾氏的兄长政治斗争失败,携着弟妹逃向北魏,带着族人和牛羊战士归顺了大魏。
    茹罗女说出了自己的身份,陈节便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这里是从宋地夺走的南方四州,居住者大多是汉人,少数的鲜卑人几乎都是军户和各种武将。自己的主将花木兰一家迁徙到南方,也是因为南方也需要军户防卫汉人作乱,军府花了很大的力气,又给田又给马,这才成功从六镇中迁了一些鲜卑军户过来。
    即使如此,陈郡也好、梁郡也罢,鲜卑人五百个里面有一个就算不错了,柔然人怕是万里无一,这里居然出现了柔然人,还是早年归顺的那种,不在北方和河西,却在陈郡,岂不是更加奇怪?
    “盖吴他们,把我掳到北边来了吗?”陈节皱了皱眉。“我晕了多久?三天?五天?我没饿死,应该没那么久才对。”
    “我现在是在东平郡,还是上党郡?”
    “我不能……”
    “你问题还真多。”一个讥诮的声音传了进来。“你何不问我?”
    茹罗女吓的站了起来,在她坐着的墙角处,开了一道暗门。
    一身白衣的白马走了进来。
    “能和女人调笑,大概是好的差不多了。”
    陈郡,项县。
    “你确定有人看到那群卢水胡人朝南边跑了?”拓跋晃脸色一点都不好看。“他们到这陈郡地界来干什么?难道是追着我们的?”
    由不得拓跋晃这么想,盖吴先前在梁郡作乱,被他们赶跑后应该是回杏城去的,结果却出现在了陈郡,又和花木兰前后脚的踩了内官狱。
    莫说是拓跋晃这么想,就连贺穆兰和狄叶飞想的都是一样的东西。
    ‘这盖吴难道是这么恶毒的人吗?’贺穆兰纳闷地想,‘巫蛊诅咒不成,就拿我身边的人下手?知道我在意陈节,所以就把陈节虏了去,折磨后用来要挟我就范?’
    贺穆兰摸了摸下巴。
    若真是这样,下次见面,还是把他全身骨头都敲碎吧。
    陈节失踪,贺穆兰从两位太守的口中知道了为首之人是双刀客,立刻就想起了盖吴的双刀刀法。她知道了劫狱之人是谁,立刻就向拓跋晃带着的白鹭求助。
    白鹭们是特务间谍机关,在各地都有自己的耳目,贺穆兰将希望托付于白鹭们,可比起追踪特定之人的身份,白鹭们更善于监察百官,因为百官是死的,固定在他们该在的地方,可卢水胡也好、游侠儿也好,他们都是游聚不定的,想要找到他们的踪迹很困难。
    尤其盖吴做了坏事再跑,那就一定更是掩人耳目,遮蔽行踪了。
    但白鹭们有一个其他办法探得消息。
    向当地的地头蛇和游侠头目们去买消息。
    “恩,盖吴一行人的特征还是很明显的,再加上带着一个伤者,所以还是有些乡人看见过他们的行踪。看方向,大概是去了项城的南边。”
    阿鹿桓也有些伤脑筋。
    “不过,项城南边是袁家邬壁,那里有袁家的宗主督护,官府的力量也很难介入。如果盖吴等人抓了陈节是进了袁家邬,那一定是和袁家宗主袁放有瓜葛,想要他交出人,恐怕有些麻烦。”
    进了邬壁,连官府都进不去?
    什么地方那么牛?
    贺穆兰略微翻了翻记忆,就大概知道了情况。
    还真就这么牛。
    从晋代以来,北方就一直动乱,南方也好不到哪里去,基于汉代的乡、亭、里制度使得大量百姓聚族而居,到了动乱时,这些地方就成了劫掠人口和财富的目标。所以,城内百姓便在乡里大族率领下,逃往山林陂泽,聚众凭险自卫,从而形成“坞壁”。
    这样一步步发展下去,留在北方地区的汉族世家大族与地方豪强通过作坞自保的方式而成为坞主或壁帅,他们拥有众多的宗族、部曲,修有坞壁,建有甲兵。依附其下的农民往往有数百家、上千家,乃至万家,均为他们的私家人口。
    这些豪强被称做宗主,而依附于他们的各类农民则是宗主的包荫户。
    北魏的几任皇帝都不是庸人,可即便他们能攻城掠夺、灭掉周围虎视眈眈的国家,也无法消灭这种遍地存在的“汉人宗主”。
    百姓们在强族的护庇下生活的犹如家养的雀鸟,根本不愿意出邬,跟随胡人的皇帝征战或服役。
    可现在魏已经是国家了,税还是要收的,人也是要管的,没办法,北魏的皇帝就弄出一个“宗主督户制”,你享有管理你的邬壁和部曲的权利,但是你要乖乖给我交税,你底下的人要犯了错,也得按照国法处置。
    这其实是一种妥协,即我不削弱你的权利,但是你得给我好处,否则咱么就打打看谁强。
    北方不少豪强在这种妥协中和魏国处好了关系,拓跋焘征战时,北方就有不少豪强派出宗族子弟,带着家将和人马粮草参战。前来求亲的李八郎,就是北方陇西豪族宗主李家的人,如今也在军中服役。
    南方因为归附的不久,在忠诚度上比北方差得多,宗主也普遍不卖帐。
    这一下,事情棘手了起来,就连拓跋晃都没有什么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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