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军中不怎么拿他长相说事了,这下高车同族又来说!
    什么叫和女人一样美!
    一旁的贺穆兰听不懂高车话,但见到狄叶飞僵硬的表情便知道大约又是拿相貌说事了。这自古到今,老太太都喜欢长的帅或者漂亮的小伙子,被拉着谈笑也是正常。
    她看着周围高车同袍忍俊不禁的表情,也偷偷扯了扯嘴角。
    另一个面善的小伙子也被一个中年人拉住了,不过却不是夸相貌的,这人一张嘴,就是一连串的工具:
    【我们在路上丢了不少东西,既然你们来了,劳烦帮我们搜集一些。我们要两百斤木炭,一百斤石墨……此外,我们太久没有吃青色的东西了,有些人身上已经开始溃烂,能不能给点蔬菜……还有……】
    他一口气说了一大堆东西,最后笑着看着那个已经呆愣住的小伙子,【高车人也不会让朋友白忙活,我们来的时候带了不少好刀,我们愿献给大魏,换取在这里生活的物资。】
    这话一出,听懂了的人都开始动容。
    高车人会起一种火炉,温度比一般的火炉要高,制造的刀剑极为精良,柔然百分之六十的兵器都来自于高车人的铸造,所以高车的刀剑很是有名。
    那小伙子原本已经听晕了,待得知可以拿好刀换,立刻打起精神,和他回话:
    【刚才实在是没听清楚,劳烦再说一遍?木炭,石墨,还有什么?】
    高车人对北魏的鲜卑人还有一定的防备,可在同样外表、同样语言的同族面前却是十分自然,当下又说了一遍,并且拉着他们就往空地的地方走,准备带他们去看看正准备搭起来的制皮帐子。
    贺穆兰和若干人等人来,是在高车人和军中起到联络的作用的。这些高车人最后要了什么东西,还是得贺穆兰等人向军中去索要。
    狄叶飞不懂文字,其他众人也都不懂,这让她有些发愁。
    若是要的东西多了,说的东西多了,他们到底要怎么才记得住呢?
    总不能硬生生背了过来转述吧?
    贺穆兰和若干人说了自己心中的疑虑,若干人听了也觉得是个麻烦,正在此时,贺穆兰身边的素和君突然怯生生开口:
    “小的会写字,不然,小的替大人留下,帮着大人的朋友记录?”
    若干人奇怪地看了过去。一个随从会写字,这实在是很奇怪的事情。而且亲兵的随从就等于是亲兵的生活助理,断然没有去帮着别人做事的道理。
    谁料贺穆兰也是个怪人,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会儿,便点了点头。
    “你若想帮忙,这是好事,那你留下来吧。有事就回中军找我。”
    素和君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掉了马甲,心中正嘀咕着这人厉害是厉害,也未免太好忽悠了一点,但不管怎么说,得到他的信任总是好事,立刻接了命令就去找狄叶飞等人套近乎去了。
    “花木兰,你手下这个随从看样子不像是个愿意久居人下之人……”若干人望了望素和君的背影,“你小心一点为上。”
    贺穆兰脸色古怪地也看了素和君一眼,扭头答话:
    “他本来就不是久居人下之人,若是能远走高飞,也是好事,这才不算辱没了人才。”
    未来的白鹭官之首,哪里真的给她当一辈子亲兵。
    现在大概是收集情报的瘾头发作,又跑去四处找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去了。
    罢了,让他多和狄叶飞接触接触,也许能看到狄叶飞的好处,和上辈子一样,把狄叶飞推荐到宿卫军中去。
    不过她很好奇,狄叶飞在花木兰那一世到底是哪里打动了素和君,居然能被推荐到宿卫军里去做宿卫呢?
    那可是先看“政治出身”再看个人能力的地方啊。
    “啊,火长就是高风亮节,这胸怀气魄!”若干人满脸崇拜地说道:“在你手下做亲兵,一定很好!不像我,一天到晚给我阿兄欺负……”
    “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快让让啊!马惊了!马惊了!快让开!让开!”
    几个高车人惊慌失措的在围场里追着一匹惊马跑,这些马晚上拉了一夜的车,白天正在休息,突然间被一下子惊醒,顿时撒开蹄子就跑。
    这些人原本只是想把车子从这几匹马身上解掉,好从车中搬运东西,谁料一下子惊了其中一只马,马是聚群的动物,一只马被惊吓了,很可能带动所有的马乱跑。
    此时还有许多马是套了车的,若是一群马惊动起来,撞了正在搭建的天穹庐或者是冲出围地跑到黑山大营里去,那就真是糟糕了!
    贺穆兰和若干人听到马惊了都是一愣。
    待看到那匹马已经开始不管不顾的朝着照料羊羔和牲畜的孩子们冲去,贺穆兰顿时吓得拔腿就往那边跑,若干人只是愣了愣,也跟着贺穆兰往马冲过来的方向跑。
    贺穆兰拔足狂奔之下速度极快,又是和马对冲的方向,瞬间就到了马下,狄叶飞看她不避反迎,脸色一白,惊叫了起来。
    ‘哎呀,还说你是男人。看到情郎遇险,心中着急了吧?’那老奶奶心中拿这冷面的美人打趣,‘不过会为了救人而冲到马下,这也是个好儿郎啊。英雄美人,正好般配。’
    这老奶奶看到如此惊险的一幕居然不惧怕担忧,并非她气度不凡,而是她扭头过去的时候,贺穆兰已经活生生将那马掀翻了过去,根本不能再被伤到了。
    .
    贺穆兰冲出去的时候完全是条件反射,待真到了马前的时候也傻了眼。马奔跑起来的冲力惊人,否则也不会有骑兵这个兵种了。她马术还没有好到能直接抱着奔马爬到马身上的地步,唯一能倚仗的也只有自己的力气。
    好在这马本来就受惊了,惊慌失措之下看到一个人突然冲到自己面前,顿时人立而起,想要用马蹄踏飞贺穆兰。贺穆兰和越影玩这一套玩的太多,知道马人立而起的时候是重心最不稳的时候,所以并没有让开,反倒往前几步,硬生生凭着自己的力气从马柔然的腹部推了出去,将那匹惊马推翻在地。
    这一举动说起来容易,真要能做成,胆量、力量、眼力和机变缺一不可。
    贺穆兰将那马推得重心不稳向一侧翻倒,见它还要起来,立刻冲上去从后面一把勒住马脖子,对着后面已经吓傻了的若干人喝道:
    “你傻愣着干什么,拿笼头和缰绳来啊!你以为我能压多久!”
    贺穆兰控制住了这匹惊马,马前不远处的一群小孩子鸟兽散了,只有几个胆子特别大的,抱着羊羔好奇地看着贺穆兰,已经她怀中勒住的马。
    很快,那些高车人就惊魂不定地跑了上来,接走了那匹马。军中众高车儿郎见贺穆兰没事人一样拍了拍衣衫站起来,顿时爆发了雷鸣般的喝彩声。
    这些高车人里也有一些不大愿意千里逃命的,总觉得换了魏人做宗主,不过是从一匹狼嘴里跑到一只虎嘴里,没有太大的区别。如今看着大魏一个普通的亲兵都有这般的力气和武勇,这些人的心里庆幸极了。
    柔然缺兵员的时候强行征召高车人作为骑兵出战,这些高车人和魏人并无仇恨,也没什么生存的冲突,却要被迫拼个你死我活。若是魏国的士卒都有这样的本事,他日沙场相见,杀人岂不如屠狗一般?
    无论如何,得罪了柔然,比日后要和更强大的魏国交战要好。
    贺穆兰放开了那马,越发想念自己的越影。越影喜欢踢人,如果是她今日这样的伎俩,不但不会吓到它,说不定真要被踢个正着。
    她在心里想着越影现在是三岁还是四岁的问题,正前方来了一群高车男人,簇拥着一个四十余岁的大叔向着他们的方向前来。
    这便是贺穆兰那天夜里见过的狄姓族长,狄主真。
    这狄主真先是赞叹了一番魏国人的热情好客、慷慨大义,然后毫无意见的接纳了所有的高车士卒,并且称呼他们为“吾族的兄弟”。狄叶飞见他的名字便知道他是哪一支的狄姓,当下按捺住心中的想法,默默地看着他和所有人寒暄。
    狄叶飞等人被留下作为“协助者”,素和君绕了一圈,用木枝沾着一些高车人拿来的墨汁,写了一大串他们现在急需的东西,交予贺穆兰等人带回参军帐中。
    贺穆兰收好了那块写着字的布,带着若干人等人就离开了。
    因为狄叶飞长得特别出色,难免让高车人,尤其是高车的男人们频频侧目。高车人喜爱漂亮的东西,尤喜歌舞和美人,所以见到狄叶飞这个同族心中极为欢喜,不停的和他搭着话。
    【阁下眼眸是绿色,莫非有西域的血统?】
    狄主真笑眯眯地问他。
    狄叶飞的父亲确实是典型的高车人性格,喜爱歌舞美人,所以才花费心思得了他的母亲,并且一生都还算琴瑟和鸣。
    但他开口,却没有提自己母亲的事情。
    【狄族长,你是‘主真’,应当是掌管知识之人,那这支部族就是‘阿其真’了,难怪老人如此之多。敢问族长,狄氏的‘阿其食’、‘阿其兵’的几支都去了哪里?】
    狄叶飞的话一出,那族长笑眯眯的眼神立刻一变,脸色也凝重了起来。
    【你是?】
    【我叫狄叶飞……】
    狄叶飞感觉到自己的毛孔都在欢唱。
    【……阿其火的狄飞与斛律叶的后人。】
    狄叶飞这边在和狄主真攀交情,贺穆兰怀揣着记载着高车人要的一堆东西的那块长布,带着若干人和他的随从往参军帐走。
    独孤唯的那个亲兵一听说要去参军帐,就像是见了鬼一样跑了,留下贺穆兰和若干人一脸迷茫的跟着将官回返。
    能在鲜卑人占了百分之九十九的北魏军中立足,参军帐中的那些汉人各个都是有着过人的本事的,忍不下去的早就已经另谋高就了。
    但这些本事大多数时候对于鲜卑人来说,并非像是“连斩几大将”、“提多少头颅来见”这般让人热血沸腾,为之震撼的本事。
    汉人似水,润物无声,用他们自己独有的方式改变着鲜卑人的点点滴滴。
    无论是无主的尸体必须掩埋烧葬,还是大营中的营厕和畜生棚必须远离人群,很多他们下达的命令鲜卑人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自他们进行改变后,确实营中的得病率变得低多了。
    草原上一马平川,鲜卑人和柔然人性子都直,不喜欢弯弯绕绕,汉人的军事才能在个人武勇的衬托下反倒变得不怎么起眼,可他们最可怕的“经营”能力在军中充分发挥了出来。
    接近六万的大军驻扎在黑山大营,若是没有像样的指挥系统和后勤保障之术,光这么多人的粮草和军备就能活活把鲜卑人拖垮。
    由于北魏人的国策是设立军镇和边关抵御北方的柔然,腹地采取均田制养民,所以后方的百姓很少受到战火的洗礼。只有后方安稳的环境,才得以不停的输送粮草和物资上前线,养活前方的六万大军。
    而军中又把黑山大营立在敕勒川口,敕勒川的牧场足以放牧黑山大营所需的牛羊、战马,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不知道要比柔然人优越多少。
    贺穆兰估算过,自拓跋焘设立北方大营以抗柔然后,柔然人能成功劫掠到物资的机会比之前少了大半。
    柔然汗国的地理位置在后世外蒙古到西伯利亚那一块,从那么远的地方跑到位于内蒙古的黑山大营,柔然人不可能饿着肚子一直飞到,除了不停的设立游帐带着奴隶和照料马匹辎重的人南下,他们势必还要向柔然其他附庸的民族压榨血汗,获取南下一路上的给养。
    在这种情况下,人口众多又善于经营的高车人,被柔然人欺辱到直接叛逃也是正常事。
    总体来说,她穿来的时候虽然是北魏初年,一切都荒蛮无比,但鲜卑人确实逐渐从奴隶制度开始向封建制度转变,并且以惊人的速度在学习和改变着。
    她是现代人,以后世成熟的眼光看待这个时代,自然是非常不完美的。远的不说,就连南朝的刘宋,也比北魏不知道繁华到哪里去。
    但和周边诸多胡族建立的国家比起来,北魏已经算是十分开化、也是接受汉化程度最高的一个国家了。
    很多鲜卑人根本不了解汉人在做什么,但出于对汉族文化的认同,从最上层开始,强迫着整个国家先改变后理解,这让北魏的国力顿时甩了周围秦、凉、燕、夏不知多远。
    而柔然人则是以倒退的速度发展,越压迫越反抗,外有强敌,内有动乱之下,必将被历史的大潮所抛弃。
    反正贺穆兰穿来之前,知道鲜卑人是什么种族,历史书里一堆“拖把”笑死了人,而慕容鲜卑的美名更是连金老爷子都写出了“慕容复”这样角色。
    可是柔然呢?反正贺穆兰穿来之前,完全不知道柔然是个什么鬼东西。
    同样是胡族,这便是最好的证明。
    鲜卑人不知甚解先拿来用了再说的特点,在军中发挥的也是淋漓尽致。只不过这是个刚刚经历过五胡乱华没多久的时代,汉人自己习文识字的都很少,更别说鲜卑人,所以军中的军师和参军就变得尤为珍贵,大多数都是来自北方高门、世代将种的人家。
    相对于许多在朝中谋求官职的高门子弟,这些人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值得敬佩的汉人。真是有他们这些人的存在,鲜卑军中才不至于陷入蛮荒征战的样子。
    对于大多数鲜卑人来说,汉人的参军帐是不可踏入的世界。军中传着一句笑话,用鲜卑话翻译成汉话,类似于“进了参军帐之前你是个人,出来后你就变成了一头猪猪”之类。
    贺穆兰一直不知道参军帐究竟有什么好让人怕成那样,上辈子的若干人在里面待了许多年,也没见养成了什么变态。除了变得更加成熟了一些,性子几乎没多大变化。
    哦,也有变化。这二缺居然也能做好一郡的太守了。
    总而言之,贺穆兰作为超越整个黑山大营,不,应该是超越整个时代眼界的一个灵魂,对参军帐这种地方是不抱有任何畏惧和好奇的心理的。而若干人更是对那个地方无限向往。
    不过只是片刻,在众人同情的眼神中掀开了参军帐主帐帘子的贺穆兰,就有了一阵尿急的想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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