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恭坐在下面首位,心中很快有了主意,闻言扫视了周围一圈,看到他们跃跃欲试想要发言,并不着急,而是等他们先说。
    这些门客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谢導听着,眉头反而皱得更重了。
    金钱、美人、房屋,说来说去,都是这些老套路,引诱寻常人还行,对付国子监和太学学子,却不一定能够奏效。
    有人还建议设套,制造把柄拿捏于人。
    这不是不可,但有风险。
    京城这地界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除非能保证做得滴水不漏,一点儿痕迹都不留,谁能保证将来某日那人知道了真相不会反水,在他背后捅一刀?
    他谢導在外,素有清名。
    自凤蠡那老儿死后,满朝文武之中除了卫泾,哪个威望比得上他?
    有了名声,做事自不能再像以前跟凤蠡父子俩对台打擂时那样荤素不忌,少不得要顾忌一二。
    否则,传到民间,他成了什么?怕不是要被传成凤钦一般的奸相了!
    孙恭见谢相面色沉冷,略有不虞,揣摩其心思后,适时地轻咳一声,开口道,“依小人看,设局这个做法恐怕不大妥当。咱们是为相爷招徕人才,不是拉帮结派结党营私。这么做,不仅堕了相爷的名望,还容易结交不成反成仇。
    “说句不中听的,咱園老爷就是因为行事无忌而招致惩处,往后,更得注意了。”
    谢導听着前面的话,面色微微好转,可孙恭后一句又让他不痛快了。
    儿子谢園遭遇流放一事,令他这段时间心力憔悴。
    他膝下子嗣不多,嫡子就只有三个,嫡幼子早夭没能活下来,嫡次子死在了与凤蠡父子的交锋中。故而,长子谢園,是他仅剩的唯一继承人。
    至于庶子,从来不在他的眼里。
    昔年在凤蠡父子一事上,长子果断决策,设下巧计扳倒那父子二人,使得凤家直接绝后,更连同今上也一同拉下水,差点便彻底绝了其皇位继承资格。
    那时长子比凤铉大不了多少,亦是刚刚加冠不久。
    这样的成就,换做任何人,都要飘飘乎不知所以然,谢導一边得意于有子如此,一边又担心儿子因得意忘形而行差踏错,屡屡叮嘱。
    之后的这些年,长子谢園做事一直十分谨小慎微,比那寒门出身的崔缇还要谨慎。
    在兵部,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每逢朝事更是几无发言。
    如此下来,先帝都快忘了长子的存在。
    谁曾想,他最后竟败在了这私德有亏上。
    回想起今上开始咬定了要夺儿子性命,他此刻依旧不免背冒冷汗。
    再思及那险些害死长子的罪魁祸首孙翱,谢導更是咬牙切齿,就算是孙翱被判了斩立决,也难以让他消心头之恨,唯有让孙家全部死了,方能平复他心中的迁怒!
    谢導眼底闪过一道杀机,流放路上他早已安排好了人手,不仅是为了保护长子,也是了结孙家这个后患。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饱藏精芒的眼眸掠向孙恭。
    “以你之见,该当何如?”
    孙恭敏锐地觉察到谢相的不快,暗自咬舌,懊恼自己一时得意竟失了言。
    如今谢園老爷是相爷的雷区,自己提他作甚!
    他忙微微垂首,回道:“相爷,每年的春日大比必出文魁,可文魁却分两种,一种是世家高门出身,一种是寒门出身。后者倒可以试试以利诱之,然前者想要通过金钱美人之类俗物将之收之麾下,恐不大现实。”
    寒门学子与世家子弟有本质的区别,那就是底蕴与见识。
    只有缺乏金钱的人,才会在很大可能上会被金钱俘虏。
    而世家子弟,金钱美人,珠宝黄金,这些东西,他们从小就拥有,又岂会成为金钱的奴隶。
    “你说得不错。”谢導稍稍点头,表示赞同他的话,盯着他示意说下去。
    孙恭心微定,继续道:“自大夏立国以来,圣祖不允许世家过多得参与朝政,可近二百年过去,终归是世家再度占了上风。于世家子来说,家族利益才是他们所关心的。与其许其人以利,不如许其家族以利。”
    如今无论国子监,还是太学,超过七成的学子是世家大族、勋贵、高门子弟。
    寒门子弟,少有人能跨过这道门槛,进入大夏最顶尖的两个学府为学。
    “那以你所见,这次春日大笔的文魁,会是一位世家子?”谢導皱了皱眉。
    许其家族以利,那可比许其个人以利的代价大多了。
    代价过大的话,他得考虑考虑划不划算,值不值得招徕。
    “正是。”孙恭微笑点头,并从袖袋取出一个自己这些时日运用人脉整理出来的小册子,双手捧着,“这是此次春日大比可能夺魁的学子的名录,根据这些人的文名与实力分析,不出意外的话,此届文魁应该会在郭铭、宋嵘璟、王建三人中产生,而这三人皆非寒门。”
    “孙恭,你可真是本相的肱股啊!”谢導捋着胡子,满意地看了孙恭一眼,“呈上来。”
    门客他不缺,缺的是能够用心办事的。
    似孙恭这样稳妥做事,有的放矢的,实在太少了。
    众门客面上隐隐有不服,肱股……这个评价未免太过了吧,孙恭是有点本事,却只是区区一个秀才,连举人都考不上,哪里当得这等荣誉?
    谢導翻开册子,不过看到上面关于三人的生平介绍后,又再度皱起眉头,叹着气将册子放在了一旁。
    “唉……罢了,这三人,无一人可为我所用。”
    郭铭是凤钦那厮的下属官员之子;宋嵘璟是武国公府人,宋家人的这个出身就决定了他日后所站立场;至于王建……安州王氏的那几个老儿可不是善茬!
    其他门客还以为孙恭准备满满,是胸有成竹呢,结果相爷一句话又让他们松了口气。
    还好,看似厉害,并没多大用……
    底下的门客们相视一眼,而后七嘴八舌地开口,状似安抚相爷实则嘲讽孙恭。
    “相爷何必如此悲观,管他寒门还是世家,只要是人,就有弱点,抓住了他的弱点,难道还不怕他不听话吗?”
    “孙兄既然花了这么大的心思,专门提前做足了功夫,想必在了解这三人的背景后,也有和相爷一样的忧虑,你是否已经想出来解决方法?”
    “贤弟果然懂我!”孙恭一脸得遇知己的欣慰笑容,轻咳道,“不敢隐瞒相爷,我的确想出了办法。”
    “哦?”谢導意外,手抚着香梨木桌案,“你有办法?”
    “为今之计,只有让这三人全部落败或无法参加,换旁人夺魁。”孙恭不以为意地道,低头掩饰眼中对于这些蠢笨如猪的同僚们的不屑。
    册子是他花了功夫亲自整理出来的,他自然比府上的人更明白凭这三人的身份,根本不可能投入谢相的麾下。
    “可有把握?”
    “七成。”孙恭再次起身,拱手俯身,侃侃而谈:“国子监与太学早有矛盾,且两座学府内部,亦有寒门学子与世家学子的矛盾,这些年越演越烈,逐渐难以调和。此次比试有一项是骑射,国子监却派了一位寒门子弟,只要稍微操作一下,就能达成目的。”
    谢導顿首,敛眉沉思了片刻,而后抚须大笑,站起身从桌后走向孙恭,大手扶住他两只胳臂,语气中充满了勉励:“能者多劳!孙恭,此事就一并交由你负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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