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不耽误学习,康桥大道的话,在我家天台就能看到,你可以去我家写作业。”
    于是,事情没有按照贺平意预期的那样发展,晚饭过后,他就被荆璨拉到了他家。荆璨的服务非常周到,水、牛奶统统都给贺平意准备上了,还担心贺平意会饿,特意到附近的便利店买了小点心和水果。
    在这番好意下,贺平意也没理由再堕落下去,便老老实实地写了一个多小时的作业,效率非常高。直到快到了时间,荆璨趴在沙发上,蹬着两条腿像个小闹钟一样叫他:“贺平意,七点五十了!”
    烟花秀准时开场,天台上的视角不错,只不过有栋楼房的一角还是稍微挡了一些低处的烟花。荆璨和贺平意在橙色沙发上坐了一会儿,便不约而同地起身,趴到栏杆上看。
    荆璨把两条胳膊直直地伸出栏杆,用胳肢窝支撑着身体。贺平意瞧见他这僵尸一样的姿势,笑他:“干嘛呢?”
    荆璨说:“挂一会儿,晾晾。”
    贺平意笑着捏捏他的脖子:“傻样。”
    几朵银色的烟花冲上天空,像一大片星星洒在黑暗里。
    “哇,真好看啊。”荆璨望着远方,感叹,“感觉好多年没看到这么大阵仗的烟花秀了。”
    “嗯,”贺平意看看烟花,又看看旁边挂在栏杆上的人,“忽然有了点过年的感觉。”
    这话,荆璨琢磨着味道不大对。他扭头问:“什么意思?”
    虽然荆在行并不喜欢把任何节日搞得隆重,但宋忆南却是非常注重仪式感的人。所以,即便是不会全家一起看春晚,不会有什么额外的娱乐活动,但每年过年,宋忆南还是会做很丰盛的年夜饭,也会要求全家人一起举杯,庆祝新年。而今天见到贺平意的父母,感受到他们的热情和亲切,荆璨实在不觉得他们是不会好好过新年的人。
    想到这,荆璨忽然想起了一个被他忽略的点。贺平意家门口的确没有贴着福字和春联,屋里也没什么特殊的新年装饰。
    “因为……”贺平意顿了顿,看着远处的繁盛烟火,笑了,“正好,也顺便跟你解释心理学书的事。咱们套圈的时候,我跟你说,小时候我总是跟我哥出去玩,你记得吧?”
    荆璨点了点头。
    “嗯,我亲哥。”
    荆璨愣了愣。他确实记得那天贺平意说小时候总和自己哥哥出去玩,但在贺平意家待的这两天,他没看到任何“哥哥”的痕迹,便理所当然地以为,贺平意所说的哥哥是堂哥、表哥之类的。
    他心中隐隐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连烟火也不看了,直起身子,怔怔地看着贺平意的脸。
    “小时候我们的感情非常好,他很聪明,做什么都很厉害。我的篮球是他教的,小时候有不会的作业,也都是问他。我喜欢的东西他都会买给我,别人的哥哥出去玩不愿意带着弟弟妹妹,他不是。”想到那些似乎很久远的事情,贺平意仍旧会不由地笑起来,笑完,他脸上的神色便黯淡下去,直到笑意完全消散。
    “你哥哥……”
    远处的烟火时消时现,跨过空间,转换成明灭交错的光影,划在贺平意的脸上。荆璨从没在贺平意的脸上看到过这样失意和落魄的表情,此刻看到,连心脏都跟着疼了起来。
    他不安地扣了扣栏杆,懊恼自己不该问这样的问题,勾起贺平意这样伤心的回忆。
    “去世了。”
    像是重复,又像是确认,贺平意轻声说:“他在三年前选择了永远离开我们。”
    选择永远离开。
    荆璨很快领会了这是什么意思。他原本以为会是意外、疾病之类的原因,却没想到,现实比他想得还要残忍。他呼吸一滞,神经变得紧张起来。
    “我可以问……为什么吗?”犹豫之后,荆璨小心地问道。
    “抑郁症。但我竟然不知道,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得的抑郁症,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得抑郁症。他什么话都没给我们留下,连封遗书都没有。”他说,“我一直想知道为什么,我想知道他为什么痛苦。我去过他的学校,找过他的老师、同学……我还查了很多书,问了很多医生……”
    贺平意看着远处,竟轻轻笑了一声,不知是在对谁摇头:“可我就是找不到答案。虽然我也努力在慢慢放下,但想起来,依旧很难过。”
    或许别人不会在意,可荆璨却能清晰地听出贺平意这句话中所夹杂的痛苦、自责。他忽然意识到,贺平意可能并不像他看到的这样开朗,或许,他也有很多个夜晚辗转难眠,一遍又一遍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问,为什么会这样,或许他也像自己一样,会不停地从噩梦里惊醒,然后睁着眼睛到天亮。
    原本是在开开心心地看烟火,可说到这个,再转头看这烟火,荆璨都觉得那亮光变成了玻璃质感。
    易碎,不真实。
    贺平意伤心,烟火也就没那么美了。
    “贺平意,”荆璨伸手,碰了碰一直垂着头的人,“你说,如果对着烟火许愿,能达到对流星许愿一样的效果吗?”
    贺平意很罕见的红着眼眶,他转着头,看了荆璨一会儿,笑得有些无奈:“当然不会。”
    对着流星许的愿望都没用,对着烟火许的又怎么能有用。
    “为什么?烟火,难道不是跟流星一样吗?因为短暂易逝,所以珍贵。”荆璨问得轻柔缓慢,像是企图通过提问来说服贺平意相信,烟火也能实现愿望。
    “不管,我要帮你许个愿。”
    对荆璨来说,贺平意是除了家人之外,对他最好的人,也是对他最重要的人。他舍不得看贺平意这么难过,他想把所有的美好的祝福都给贺平意。
    荆璨把手举到下巴,闭上眼睛,一遍一遍在心里重复着他的愿望。
    贺平意看着他,心头一动,掏出手机,对着他的侧脸拍了一张照。
    闪光灯带来的光亮比远处烟火强烈得多,荆璨睁开眼,看着贺平意手上的手机,问:“你拍照了?”
    贺平意朝他亮出手机:“对啊,拍你。”
    这么黑的地方,靠着闪光灯拍出来的照片,并不算很好看。荆璨刚要发表意见,身体忽然被一个更温暖的身体包围住。
    他在贺平意的怀里睁大了眼睛,手臂都忘了放下来。
    “荆璨,新年快乐。”
    “贺平意,”荆璨吸了吸鼻子,忍着心里的慌乱,说,“新年快乐。”
    这个拥抱并不是点到为止,贺平意一直没有放开荆璨,而是微微弓着身子,把额头抵在荆璨的肩膀上,手臂越收越紧。其实除了新年快乐之外,他还有一句话没说——他一直都想谢谢荆璨的出现。他让他每天的生活好像终于有了盼头,让他的世界里终于有了其他想要去了解的东西。
    对他来说,荆璨像是一个冬天夜晚里发着光、发着热的小毛球,无论是光亮和热度都很微弱,不招摇,所以别人都没注意到。但是这个毛球刚好被他碰到,软软的触感让他爱不释手,也是那一点小心翼翼的温度让他体会到,原来在漫天大雪的季节里,一点点的温暖和柔软,也足以撑着人挨过整个冬天。
    “让我靠一会儿。”贺平意的嗓子有些哑。
    “那……”在不惊扰贺平意的前提下,荆璨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把手臂垂到身侧,又缓缓提起。他鼓起勇气环住贺平意的后背,轻轻拍了贺平意两下。
    “你靠吧。”
    那晚贺平意没有回家,荆璨安慰人的方式很老套,他絮絮叨叨地同贺平意说了一晚上的话,几乎把自己这十几年人生里所有值得提起的趣事都抖了一个遍。贺平意一直听得很认真,但也架不住荆璨一直说,到最后,贺平意终于撑不住,眼皮沉沉地睡了过去。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听到一个很轻的声音对他说,“晚安”。而后很神奇地,那个晚上他真的没有再做那个哥哥离开家时,跟他说让他好好照顾爸爸妈妈的噩梦。
    梦的内容彻底变了,他梦到自己挤在满是人的大街上套圈,套了个毛茸茸的抱枕,抱着睡觉特别舒服。
    第三十七章
    荆璨本以为荆在行一定会打电话来质问他,却没想到,隔了几天来了电话的是宋忆南。
    “我在劝你爸爸,但他还是很生气。小璨,你放心,小惟那边我会让他继续参加冬令营,但是,你开学前,我可能没办法过去帮你收拾一下了。”
    “嗯,没关系,我这不用收拾什么的。”
    那边,宋忆南叹了一口气,说:“你爸爸,太固执了。”
    荆璨没有说话。这一点,他早就深有体会。荆在行好像很早之前就不把他当成一个小孩子看待了,他坚持自己的方法,永远都试图通过讲道理让荆璨去理解“更高级”的思维。
    其实荆璨这几天一想起这事,都是忐忑不安的,按照他对荆在行的了解,荆在行此刻一定是很生气的。一方面,自己擅自打乱了他原本的安排,另一方面,让荆在行最生气的,怕是会觉得荆璨在带着荆惟不务正业。
    荆璨都能预料到荆在行会说什么,他一定会说,你想毁了你自己的话,我尊重你的决定,但你不要干扰你的弟弟。
    七中既有住宿生又有走读生,在之前,七中的午饭、晚饭时间都是可以出校的。学校对面就有一条小吃街,不爱吃食堂的同学都会选择去那边买。但这学期开学后不久,小吃街因为个别店家卫生检查不合格被勒令整改,学校领导也担心学生老在外面买饭真的会吃出什么问题,便大刀阔斧地改了食堂,引入了不少由学校监督的合格商家。
    学校的伙食改善了,荆璨和贺平意也就不再经常跑出去吃,他们加入了在食堂排队的大军,每天一下课就飞奔到食堂抢饭。哪道菜好吃、哪道菜不好吃,日子久了都能总结出来,贺平意和荆璨在不同的班,总能有人按时下课,抢到好吃的菜。但有时候也有意外,这天晚上食堂的饭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几乎每个菜里都有青椒,荆璨拿着托盘在窗口看了一圈,最后也只点了个炒鸡蛋。坐在餐桌对面的贺平意瞧见他这阵势,拧着眉问:“你这是要减肥?”
    荆璨拿起筷子,也苦着脸看着自己盘里那点饭。
    “我不喜欢吃青椒。”
    贺平意低头,看了看自己盘里的饭,明白了。
    晚饭就吃了那么点,荆璨当然没吃饱,第一节 晚自习还没上完,肚子就已经在咕噜噜叫。
    荆璨想找贺平意一起去小卖部买点吃的,哪知,站到二十一班后门,荆璨刚要叫人,却看见贺平意的桌子上,还伏着另一个人。
    一个女生趴在那,手里拿着一支笔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看上去像是在跟贺平意讨论什么题。可是……
    荆璨凝眉看着他们两个人,不明白怎么讨论题还能有说有笑的。但转念一想,在家里给贺平意补习的时候,他们两个好像也是这样。
    荆璨心中有些失落,但还是克制着,没说什么,就静静地站在门口等着贺平意注意到他。不知是不是拿余光瞟到,贺平意很快侧过头,看着他笑了一下,而后便起身朝他走过来。
    “怎么了?”
    荆璨刚要开口,视线却越过贺平意的肩膀,看到了原本坐在贺平意桌子前的女生正朝他们看过来。
    “我……”荆璨顿了顿,还是说,“想去小卖部,你要带什么吗?”
    他本来是想找贺平意一起去,但那个女生一直坐在那里等着,荆璨便不好说出口了。
    “你饿了?”
    荆璨点点头。
    “那你快去,我不饿,不用给我带。”
    荆璨不敢再往贺平意座位那边瞟,就垂着眼睛应了一声。
    见荆璨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贺平意主动问:“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像是很多次一样,贺平意站在荆璨面前,因为想要凑近荆璨而微微躬了身,摆出好脾气的倾听姿势。这样的姿势,总会给荆璨一个错觉,那就是只有他和贺平意才是属于一个世界的。
    “你们在干什么?讲题么?”沉默之后,荆璨还是问了出来。
    “嗯,”贺平意应了一声,忽然有些得意地笑了一声,“没想到吧,也有人问我题。”
    荆璨在当时也努力扯出了个笑,但心里酸,笑也跟着变了味。
    他转身往楼梯的方向走,没走出去几步忽然听到身后贺平意在叫他。
    荆璨停住,转身,看见贺平意靠在门框上,跟他说:“帮我带瓶水吧。”
    “好。”荆璨扬声回道。
    跑到小卖部,荆璨先到货架拿了一瓶水,才开始寻找给自己充饥的食物。只不过转来转去,明明视线将货架扫了个遍,荆璨却又好像对那些商品毫无印象。最终随便拿了一个视线刚好扫到的面包,就去付了款。他跑回去给贺平意送水,这次贺平意是面朝后门坐着,一眼就看到了荆璨。那个女生还没走,荆璨把水递给贺平意,也没说什么。
    其实同学之间问题很正常,荆璨也没少给班上的女同学讲题,但是那天回了班,他总是会想到贺平意和那个女生有说有笑的样子。
    “荆璨,你不舒服?”
    晚自习,听到周哲的声音,荆璨才从胡思乱想中清醒过来。
    “嗯?”荆璨摇摇头,“没有。”
    周哲看了他两秒,指了指他手里的笔:“笔帽都被你掰断了。”
    荆璨愣了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里握着的那根笔。
    “不至于吧。”他喃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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