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延肃与权吕氏的生辰都在春天,那时候林珑人还在苏州,甭说天遥地北地难以相送,她当时也没有财力备下像样的贺礼,要真遣人去送礼,只怕还没进得淮阴伯府的大门就会被人轰出来。
    权吕氏一听老脸微赧,这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当初他们在林珑姐弟仨落难时并没有伸出援手,如今此番这么做确实有几分不自在,“珑姐儿,当初……”
    “大舅母误会了,我没有翻旧账的意思,不管怎么说,自我进京以来,大舅母还是颇为照顾我的。”林珑客套了一句让对方有台阶可下。
    权吕氏这次真的连耳朵都羞红了,她没为林珑做过一件实在的事情,倒是在女儿的事情上,她欠林珑颇多,尴尬一笑,“这些事不提也罢,珑姐儿,大舅母以前亏欠你们的,发后会想法子补回来……”
    “娘,你就不能拣些好听的来说?”权英姿受不了老娘这番做作的言词,“表妹也不是那等不讲理的人,这些话多说无益,若真为表妹着想,就该劝劝姑姑。”
    权美环做的白日梦连她也看不过眼,嘴上不说,心下对于这个姑姑也是颇为鄙视,这般自私的人,换成她是林珑必定也不会再认。
    权吕氏瞪了眼女儿,这不是在拆她的台吗?林珑现在可不是昔日吴下阿蒙,也不是她想左右就能左右的,再说两家打好关系不好吗?
    林珑亲自执茶壶给权英姿续了一碗茶,对于这个爽朗的表姐她还是颇具好感的,而且话说得中听,让人不至于耳朵起茧。
    权英姿朝林珑挤了挤眼睛,一副你知我知的样子。
    权吕氏看了眼女儿的动作,顿时也放下了那官腔,“等过了年,我就将你嫁出去,这样一来你也就不能老气着我……”
    “我在家里陪你不好吗?”权英姿对于嫁人一事还颇有抵触,在她看来,男人都是一丘之貉,能入目的没几个,至于那个真正的好男人已经被表妹收入囊中,没她的份。
    “只怕留来留去留成仇。”权吕氏不客气地应声,“你的年纪不小了,若不是不舍得你,今年我就该遣你出门才是。”要不然也不会与郑华翰那个渣男闹上那一出,想来还是惊心动魄。
    权英姿翻了翻白眼,对于母亲相当无语。
    林珑伸手揽了揽她的肩膀,“大舅母那也是为了你好,我还没及笄那会儿,我家二娘就开始操心了,老怕我许不到好人家,想来为人母的人都是这般心情。”
    权吕氏听林珑提及那当妾侍的绿姨娘,心知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好让她回去转告婆母权萧氏和姑奶奶权美环,别再打回林家的主意,林家早就没了权美环的位置。思及此,她也就聪明地不再为这件事操心,反正也没了转寰的余地。
    权英姿却是朝自家表妹耸耸肩,表示半点不由人。
    林珑看向权吕氏,“大舅母可有物色合适的人选?现在年关将近,若是年初定下婚事,到了年中再办喜事,这样准备也能更充足些。”
    “这点我倒是不愁,她还没有及笄的时候,我就把嫁妆都备下了,这些年也有留意勋贵家中可有合适的人选,选来选去,神武侯府那位嫡出小公子,珑姐儿可相熟?”
    林珑闻言,这才明白权吕氏登门拜访还有这一层意思在,歪着头细思,神武侯府不就是婆母叶钟氏的娘家。
    如今的当家神武侯是过继来的,与妻子钟郭氏听说倒也挺孝顺老太太钟尤氏的,两人生了四子一女,这最小的儿子钟玉衍,林珑倒是见过一面,长得唇红齿白长相颇英俊,年方十八,但身为小儿子,自然是与爵位无缘的。
    “见倒是见过一面,只是不深交,回头我倒是可以问问我家夫君,对于这位表弟,估计他比我知道得要多。”轻啜了一口甜汤,斟酌一下又道:“大舅母可想清楚了?这嫡出幼子是继承不了爵位的。”就算将来分家估计也分得不多。
    权英姿这会儿倒是聪明地不置一词,端起茶碗在细细地品着,就算再不想嫁人,这婚还是得结,经过了郑华翰,她也没兴致自己挑人选,母亲把关即可。
    “倒也不为那爵位。”权吕氏心中也有数,像这样权贵之家有资格继承家业的嫡长子未婚的不多,而死了妻室要续娶的,她也舍不得女儿去吃苦,所以相来相去还是找年龄相当的。“我听闻这钟夫人最是宠爱幼子,将来我们姿姐儿嫁过去,多少也能得这位婆母青睐。”幼子一般最得母亲的心,就算分家的时候分得不多,可有婆母贴补,女婿再上进些,想来日子也不差。
    “大舅母说好自然好。”林珑聪明地不去反驳,现阶段人都不了解,她也就没有必要泼权吕氏的冷水。
    权吕氏笑了笑,“我这不是正在托外甥女打听吗?我现在只想为姿姐儿找个好的,这样一来,百年归老后我也就能放心去了。”
    “娘。”权英姿不喜欢母亲说这个话题,遂拉着林珑,“表妹可要帮帮我,若这人也是个绣花枕头,那我可不嫁的。”
    林珑拍拍她的手,不用她说,她也会找夫婿问个清楚,好歹是表姐妹,哪能看着她往火坑里跳?若是自己不相熟的人那就罢了,如今是叶旭尧的表弟,自然更加上心。
    权氏母女坐到傍晚,这才告辞离去。
    林珑送了客,回到里屋躺到床上打起盹来。
    叶旭尧回来的时候,天色近擦黑,屋里还没有点灯,几个大丫鬟正聚在一起做那小人儿要穿的衣物,正聊得起劲。
    “大奶奶呢?”
    听到男主子的声音,一众大丫鬟忙起身行礼。
    素纹指了指里屋,“大奶奶正在歇息,嘱我们不要吵她。”对于这个突然间成为郡主的大奶奶,她越发尊敬,不敢再若初时那般面恭心倨。
    叶旭尧闻言,掀帘子进里屋,似想到什么步子一顿,“今儿个有访客吗?”
    “郑夫人过来一趟,还有就是权夫人与表姑娘一道儿过来给大奶奶送生日贺礼。”素纹尽职地回道。
    叶旭尧微皱眉,最后一声不发地进了里屋。
    几个大丫鬟看到男主人不在,这才悄然松了一口气,上前围着素纹。
    “素纹姐姐,我一看到爷就脚软。”绿秋道。
    “我也是,都不敢上前回话。”绿春附和。
    如霞和如雁还好一些。
    素纹板着脸看她们,“真没出息,爷又不是洪水猛兽看把你们吓得,身为大丫鬟自然要听主子号令,你又没做错事,爷也不会罚你。”
    其他几人尴尬一笑,点头表示受教。
    屋里的叶旭尧看到妻子的睡颜就踱了过去,哪有心思管那些个丫头在背后说些什么?坐在床沿看她睡觉的样子,如今怎么看都觉得可爱至极。
    林珑睡得并不熟,感觉到炙热的目光,微微地睁开眼睛,眨了眨,这才确定眼前之人是夫婿,遂坐起来揉了揉眼,“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叶旭尧一把抱住她在怀里,“吵醒你了?”
    “这倒没有。”林珑没有起床气,探头看了看天色,“今儿个婆母设宴给郑家母子三人饯行,我们也不好缺席,好聚好散,也不枉彼此相识一场。”
    叶旭尧却是皱了皱眉,“他们没在你面前说混账话吧?”
    “能说什么?我瞅着应是知悔了,郑夫人倒是比以往客气得多。”林珑起身,顺便把丈夫拉起来,准备给他换身衣物去赴宴。
    “我自个儿来吧,你的肚子渐凸,操劳不得。”叶旭尧哪还要她侍候,迅速地将官服脱下,换了件衣袍。
    林珑在一旁坐着,欣赏美男换衣,不管怎么看,自家丈夫还是颇有美色,百看不厌。
    叶旭尧被她看得心里起毛,穿着还没有系上带子的亵衣,露出腹肌凑近她,“看得这么入迷?”
    “你身材好,我才喜欢看的。”林珑也大方承认,拉下他的头,在他唇上一亲,然后手摸向他敞开的胸膛,嗯,手感真好,一想到这男人是她的,心下突然一热。
    叶旭尧哪里禁得起她这样挑逗?一把抱住她就吻上那红唇。
    一番亲热自是难免,只是在真刀真枪要大干一场的时候,外头传来素纹的声音,“爷,大奶奶,太太遣人来催,让您们早点过去。”
    叶旭尧埋头到妻子的脖颈之间缓和着体内的情潮,声音微哑地道:“知道了,让她回去告诉太太,我们这就过去。”
    “是,爷。”素纹应声。
    林珑听到素纹走远的声音,这才俏红着脸蛋推开丈夫,“都怪你。”
    叶旭尧看她一副恶人先告状的样子,不禁失笑,这是谁先挑起来的?若不是她扑上来,他能动情吗?当然跟孕妇辩这个辩不赢,他惟有笑道:“好好好,都赖我,你最无辜,这回总可以了吧?”
    林珑闻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扯过衣物穿戴起来。
    换好衣裳后,叶旭尧给她披好氅衣,这才抱着她上了骡车驶往叶钟氏的院子。
    在骡车里面,林珑提及钟家那嫡出幼子,把权吕氏的担忧道了出来,“你这表弟人品如何?我可不能坑了我表姐。”
    叶旭尧思及这表弟,其实来往并不密切,毕竟又不是血缘浓厚的表兄弟,那钟家大舅是过继而来的就让彼此的关系难以亲近,“他那人好呼朋结友,不少与他相熟的人都说他讲义气,依我看,虽说交的不是狐朋狗友,但也相去不远,好在他没沾上什么恶习,偶尔狎狎妓倒也不算什么大罪过,读书上倒也能用心,不过他说过不满二十不参加会试,还想多轻松一些日子……”
    林珑听丈夫这么一说,想想钟玉衍好像也没有什么大毛病,再思及权英姿同样豪爽的性子,这两人凑成一对倒也适合,不过她还是抓住一点追问起来,“男人狎妓真的没问题?”
    叶旭尧好笑地看她,“这不是什么大罪过,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娘子,若你连这个也要追究,那只怕这京城的大部分男人都不合格的。”
    林珑一听就知道自己严苛了,别说狎妓了,这么个岁数的男人有一两个屋里人也是正常的,不过她可没打算这么快放过这个话题,两手搭在丈夫的肩膀上,“你且告诉我,你有没有狎过妓?”
    叶旭尧挑眉看她,这小女人笑得很是不自然,不过存了心要逗逗她,“你猜?”
    林珑上下打量地看着他,就是猜不出才会问他,不过想到初相见时他的恶形恶状,这人颇不通气,不像是花丛常客的样子,可婚后他在房事上并不太生涩,这也让人不由得起疑。
    “就是猜不着才问你,”她噘着嘴拉下手,头转到一边,“爱说不说,不然又要说我陈芝麻烂谷子都拿出来晒。”
    叶旭尧一看她这个样子就知道这丫头闹别扭了,遂半躺下来拥着她,不再吊她的胃口,“其实只有过那么一次……”
    林珑猛然睁大眼睛转头看他,对于这陈年往事,她告诉自己无须计较,可一颗心就是止不住地泛酸,推拒他的铁臂。
    叶旭尧却是拥紧她,不保留地将这段往事告诉她,其实那会儿他也刚十五岁,傅年说有好玩的硬拉着他去,结果到的是妓院。
    年轻时出于好奇,他没有第一时间就走,而是板着脸坐下,只不过酒过三巡后众人丑态百出,他也就没了兴致,当即甩袖子离开,这动作一出自然冷场了,可他又不在乎,依然故我地离开。
    傅年追了出来,“子阳,大家不过是玩耍一下罢了……”
    “我没兴趣。”
    他给了这四个字就转身离开,这些个庸脂俗粉,他沾上也觉得脏,一张朱唇千人尝,横陈娇躯万人骑,白送给他,他也不要,没有当众做呕已是给足了傅年面子。
    自然能与他交往的人在这方面都不太出格,傅年是惟一的例外,不过成亲后的傅年收敛了不少,妻子死去后他伤心至极流连花丛一段时日,也不若年少时玩得那么疯。
    林珑窝在他的怀里听他提及这往事,嘴角的笑容怎么也止不住,没有相好的妓子,府里也没有通房丫头,这一再表明,这男人完完全全地属于她,这么一想,果然心情大好。
    她大方地在他脸上重重一啵,“这是给你守身如玉的奖励。”
    叶旭尧一听到守身如玉四个字,顿时脸就黑了,这是用在女人身上,他是大男人,不适宜。
    林珑却似没看到他黑脸的样子,伸出玉臂抱紧他,小脸在他怀里蹭了蹭,“夫君,我好高兴。”
    妻子这话让他的脸色微微和缓,大手轻轻地揉着她的背,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窝在他怀里的林珑却是笑如狐狸,依自家男人的聪明劲儿,不会听不出她的话里有话,这样一来,他要做什么自然也会顾虑她的感受,她的手指隔着衣物在他的心脏位置画着圈圈,表明她的占有欲。
    叶旭尧胸前一痒,抓住她做乱的小手,放到唇齿间轻轻咬着,随后听到她银铃般地笑声,双眼里的温度越来越高。
    两人到达叶钟氏院子的时候,郑家母子仨已到,就连郑西珠也被林珑接了来,身为郑家庶女,她不能一直避开郑夫人。
    看到叶旭尧和林珑过来,郑夫人忙起来见礼,不再是林珑的义母,就不能再端着长辈的架子。
    “我还刚和侯夫人说起,珑姐儿就过来了。”她笑道,“我们西珠就托赖珑姐儿多多照顾了,她胆子有些小,珑姐儿可要多包涵一点……”
    郑西珠听到嫡母终于松口让她留在京城,不禁松了一口气,她真怕这嫡母非要带她回去,一旦没了林珑保护,也不知道嫡母会如何作践她?如今这局面刚好。
    “郑夫人不用担心,三妹性子随和,我们相处得很融洽。”林珑握着郑西珠冰凉的手给她一颗定心丸吃。
    郑西珠看着这两人的亲热状,不禁有几分嫉妒,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她也不好厚着脸皮去讨好林珑,只能卷着帕子坐在一边不动弹。
    “那就好。”郑夫人有几分失落地道,有林珑的照拂,郑西珠应该嫁得不会差,看了眼身边的女儿,不禁微有几分叹息,万般皆是命啊,她是求不来的。
    这一顿饯行宴,有人吃得开怀,有人食不下咽,总之各人有各人的滋味,不足于向外人道也。
    翌日清晨,郑家母子仨正式告别,离开了襄阳侯府。
    林珑下午时分收到郑家出城的消息,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总算是走了。
    正待这时候,素纹匆匆进来禀报,说是林琦、绿姨娘和林栋一道儿过来了,她听闻微微一怔,看了眼沙漏,这个时辰他们在店里忙的忙或在学堂上课,怎么一道过来了?
    随后一拍脑袋,她这才记起这封了义安郡主的事情还没有遣人去跟自家亲人说一声,难怪他们杀了过来。
    她正要发话的时候,门帘又一次被人不客气地掀起,只见妹妹林琦一脸指责地进来道,“姐,你成了皇后娘娘义女的事情,为何不着人向我们报喜?亏我还是听了店里的贵客提及这才知道,你太过分了。”一屁股坐在罗汉床上,朝她噘嘴表示自己的不满。
    林珑见状,哭笑不得,按她的本心应是留着明儿过生日时再提及的,到时候免不了要给父亲上一注香。
    绿姨娘与林栋进来倒是温和许多,只见绿姨娘先扶了林栋坐下,这栋哥儿身子是好转了一些,但这么疾奔而来还是略有些吃不消,“珑姐儿,这到底是不是真的?我听客人提及时还不可置信呢,只是思及她们没有可能拿这个来开玩笑,这才急忙过来一趟的。”
    “对呀,姐,我学堂里面的同窗恭喜我时,我都还摸不着头脑发生了什么事?”林栋也急着道,“后来问了子宇(叶旭融的字),这才知道你被皇后收为义女封了郡主是真有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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