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寅闹着要闯进侯府向赵昌吉讨要说法,侯府的奴仆正竭力阻拦他时,不远处突然响起了阵阵马蹄声。
    街上的行人吓得纷纷退让,划出了一条宽敞的道来。只见前往乌压压的一片,羽皇卫亲临,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便包围了侯府。
    羽皇卫统领夜云辰亲自率军前来,他身披铠甲,面容庄重,满身的肃杀之气难掩于人前。
    他的左眼角上有一处很明显的月牙伤疤,故而整个人看起来平添了几分凶猛可怖。
    传言他在当今天子潜龙时期便忠心耿耿伴其左右。曾因中毒失去记忆,又在战场上伤了脑子,故而不得不在后脑的某处穴位定入一根带有特殊药效的鱼骨刺,防止其发疯伤人。
    夜云辰武功极高,据说曾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刺客。他不光是羽皇卫的统领,手中还握有一股江湖势力。所以即使他脑子不太好,朝中上下也无人敢得罪。
    陛下口谕。夜云辰说道。
    汤寅似是没听懂他的意思,但也不敢多问,只得站在一旁等赵昌吉出来。
    赵昌吉听属下禀报羽皇卫亲临,差点被吓跑了胆。他慌慌张张地跑出来,皮笑肉不笑道:哎呀呀,大统领来了也不提前同本候说一声。敢问这光天白日之下,派兵包围我府是何用意啊?
    汤寅翻了个白眼,心说你还光天化日草菅人命呢!
    陛下口谕。夜云辰不耐烦的重复。
    赵昌吉冷汗连连,不解道:敢、敢问陛下口谕是说什么了?
    夜云辰只冷道:等着。
    赵昌吉心里七上八下的,大胆猜测着莫不是萧恕要亲自前来,便不敢多问,只得在一旁候着。
    汤寅见状,眼里划过一抹沉思。既然萧恕要来处理平南候府的烂事,也就不劳他这个五品小官一同了吧,他也帮不上什么忙。
    赵昌吉攀附安北王以及其逆党一事不是什么秘闻,萧恕肯屈尊前来,想必也是有紧要的目的。
    汤寅戳了戳乌寒,想开溜。结果他刚走了一步,耳边便传来了那幽冷之声:你也等着。
    汤寅顿时不敢动了。
    众人一直等到天色擦黑,宵禁已过,萧恕的车撵才缓缓抵达府门前。
    参见陛下。
    羽皇卫单膝下跪,气势恢宏的行礼之声令人心生敬畏。
    汤寅也跟着跪在后面,不敢抬头直视天颜。
    赵昌吉匆忙跪上前,颤颤巍巍道:平南候赵昌吉参见陛下,不知陛下亲临,请陛下恕罪!
    萧恕声音听不出喜怒,进府叙话吧。
    他一袭黑袍威风凛凛地从汤寅身边路过,命令道:爱卿,随朕一同进去吧。
    汤寅情绪早已缓和下来,不卑不亢地说了声是。
    入府后,赵昌吉命人奉茶,将萧恕迎到正厅。
    萧恕轻抿一口茶,骨节分明的大手漫不经心地敲着紫檀木桌,语气却阴森至极,朕听闻这平镇,由你平南候府做主了?!
    赵昌吉大惊失色,微臣不敢!这、这都是些谣言,微臣对朝廷对陛下绝对是忠心耿耿,请陛下明察。
    赵昌吉跪在地上,微胖发虚的身子不断地抖着。眼前这位暴君的德行谁人不知,那可是杀人如麻,刀尖舔血的主儿,要他的小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萧恕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双眼微眯,似是有些不耐烦,忠心耿耿?可朕不相信。朕觉得,得从你身上取点什么,才对得起你刚才的那番话!
    就肋骨吧。
    萧恕话音刚落,便有羽皇卫上前来,粗暴地拎起赵昌吉的衣领,将他生生脱了下去!
    啊
    啊!!
    门外很快便传来赵昌吉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汤寅站在一旁听着有些难免不适,想起他昨日大胆得罪了萧恕,内心更是后悔不已。
    他怎么能忘了萧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不等他追悔莫及,萧恕问一旁伺候着的九安,朕听闻平南候在这一带作恶多端,证据可都备齐了?
    九安答,回陛下的话,早已备齐。平南候赵昌吉攀附逆党一事人证物证具在,但凭陛下处置。
    萧恕嗯了一声:朕得到密报,赵昌吉得知逆党名单的下落,问出来后
    五马分尸吧。
    他语气像是吃家常便饭那样轻易,九安和夜云辰也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立刻前去招办。
    羽皇卫的手段不是寻常人能挨住的,不出半盏茶的功夫,便问到了名单下落。
    九安凑到萧恕耳旁低喃了几句,又问道平南候府的其余人该如何处置。
    都杀了吧,弄干净些,朕不想闻到血腥味。
    萧恕像是累了,半靠在椅子上,犹如一头慵懒倦怠,准备休养生息后在大开杀戒的野兽。
    他累,汤寅比他还累。
    站了将近一天,汤寅又饿又难受。一天一夜接连受惊吓,还水米未进,滋味可想而知。
    虽说平南候有罪,但府中的老弱妇孺却是无辜的。汤寅尽管担忧自己朝不保夕,但却也做不到袖手旁观,于是他还是开口帮忙求情了。
    陛下三思,府中妇孺稚子何其无辜,请陛下开恩!
    汤寅可畏是大胆,他突然站出来为平南候府的人求情,连九安都吓了一跳。
    一个五品小官敢跟陛下讨要人情,这是嫌命长还是怎地?!
    萧恕果然不悦,爱卿,朕不喜欢留后患。即要斩草,岂有不除根之理?
    汤寅双腿发软,咬牙强撑着反驳道:普天之下,皆是陛下的子民。无辜的性命,难道对陛下来说轻贱如草吗?陛下为君,我为臣,自当要忠于陛下,为陛下谏言!
    萧恕勃然大怒,将茶杯往桌上狠狠一摔,放肆!
    九安等人吓个半死,立刻跪下:陛下息怒。
    萧恕望着汤寅倔强的身影,怒极反笑:朕就是当他们轻贱如草又如何?朕自诩不是什么明君,难道关于朕的传闻爱卿不知吗?
    萧恕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向汤寅,凑在他耳边道,刚才向朕表忠心的被五马分尸了,爱卿,你觉得朕从你身上取点什么,能证明你的忠心呢?嗯?
    他的声音宛若寒冰那般刺骨,汤寅当即吓得瑟缩了一下。僵直着背肌,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咕噜
    咕噜
    气氛正严峻之际,汤寅的肚子突然不争气地叫唤起来。这声儿动静极大,完全难以掩盖。
    汤寅瞬间脸色涨红,跪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极力地用手捂住肚子,恨不得自刎当场。
    这是什么场合,他怎么能这个时候忍不住饿!
    不成想闹了这一出,萧恕倒是笑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在汤寅龟缩的身姿上游走,最终暧昧不清道:爱卿你还真是可爱至极啊!
    朕就看在爱卿如此可爱的份上,放过那些人了。既然爱卿饿了,那今夜便一起歇在这儿。萧恕一向喜怒无常,想干什么便干什么,突发奇想道:一会儿命人传膳,朕要看着爱卿吃糕点。
    汤寅捡回一条命,内心刚松口气,又听萧恕说要看着他吃糕点,险些又吓得晕过去。
    汤寅恨自己承受能力太强,他非但没晕过去,还挨到了热乎乎的糕点端上来。
    爱卿,过来。萧恕朝汤寅招招手,示意他来自己身边坐。
    汤寅惶恐不安,但还是被迫坐了过去。昨天发生的一切,他已然知道萧恕是个不守规矩之人,此时再提规矩二字只怕又要触怒萧恕。
    汤寅不敢提,也不知今日这顿糕点吃完还有没有命在。他只当是死前的最后一顿,也不矫情了,抓起盘子里的糕点疯狂往嘴里塞。
    他微粉的腮帮子很快鼓成了小圆球,嘴巴上上下下的咀嚼,像极了护食的大只土拨鼠。
    萧恕侧过身去望着他,脑海里不自觉地闪过一些不雅、不可说的画面,眼底忽而染上几分之色。
    这欲望来势汹汹,事先毫无征兆。萧恕强行压抑克制下去,待汤寅吃完退到一旁,萧恕下腹的燥热才稍缓下来。
    萧恕后悔将人贬出京了,若是总见不着,如何培养感情?
    爱卿,朕忽然想起刑部侍郎一职如今正有空缺,你正合适。你如此忠心朕心甚慰,明日便随朕一同回京吧。
    汤寅目瞪口呆地谢恩后,几乎难以置信,他居然又升了?!
    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富贵险中求吗!
    作者有话要说:
    6、龙心大悦我又升
    回京的路上,汤寅又惊病了一场。
    他原本在吏部多年,主理文官之事,譬如官员的升迁调动,请封荫封,任免考核,一些又细又繁琐的小事,倒是也不难料理。
    可他如今被封了刑部侍郎,在本朝算是正四品官职,身上的担子也陡然重了不少。
    了解完刑部复杂的情况,汤寅压力山大,又受了点风寒,一下子病来如山倒,倒在颠簸的马车上发起了高烧。
    偏偏这时,萧恕派人来传唤,叫汤寅去他的龙辇上一起用午膳。
    汤寅哪敢说不去,强行打起精神来去陪萧恕用膳。
    汤寅浑身滚烫,烧得迷迷糊糊的。动作迟缓地爬上龙辇,脸色惨白如纸,刚一对上萧恕那双炙热滚烫,却蕴含阴凉之气的星眸时,汤寅陡然惊出了一身虚汗。
    参见陛下。汤寅规矩地下跪行礼。
    萧恕见他脸色十分不好,长眉微蹙道,平身吧。
    萧恕原是安北王府的庶子,打小不受待见,就连安北王妃养的一条哈儿狗都比他金贵些。
    他饱受冷遇白眼,从不知「关心」二字为何意。见汤寅一副病弱体软的模样,便将桌子上的糕点向他推了推,声音也不自觉地温和许多,爱卿,吃糕点。
    吃你妈个大哈蟆。
    汤寅现在闻了糕点就想吐,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作死地岔开话题问,陛下召见微臣,是有何事吗?
    算算时辰,他们今晚便能抵京。他的任职文书想必已经下达到了刑部,明日早朝时便会众臣皆知。
    宦海浮沉,汤寅为官多年,虽然不屑与酒囊饭袋同流合污,但他也自有一套保全自己的心计与手段。
    据他所知,他如今的上司大人,刑部尚书苟必治,曾做过先皇的伴读。
    先皇病逝,安北王造反时,他曾召集过一批权臣拥护先皇的太子,如今的燕王登位。
    那时大概没人能想到,最终登基为王的竟然是安北王府一小小的庶子。
    杀兄弑父,篡位夺权,更是不顾朝臣阻拦,将雍王,也就是先皇的第四子,前朝的四皇子,以谋反之罪处以极刑,雍王府上下几百口人,无一幸免。
    想到这儿,汤寅冷汗直冒。他一刻也不敢忘记,眼前这个男人杀人如麻,是个人见人畏的暴君。
    萧恕见汤寅浑身抖的像个筛子似的,自然也能猜出他心中所想,语气不冷不热道:爱卿是个聪明人,应该也猜到朕把你调任到刑部的目的了吧?前几日,刑部接手了一个案子,此案与刑部尚书苟必治的侄子有关,苟必治因为要避嫌无法审理此案,所以朕想把这个案子交给你处理。
    汤寅眼神微变,瞬间想通了萧恕这样做的用意。为君者上位,排除异己是在正常不过的事了。
    萧恕需要一把锋利的剪刀,剪去他认为多余的「部分」再将自己的人「培植」上去。
    他选择了汤寅,理由是合适且顺眼。
    至于汤寅愿不愿意
    汤寅默默叹了口气,他没有选择,只能道:微臣明白。
    深夜,汤府。
    兜兜转转了大半个月,汤寅还是带着他的十几个小拖油瓶回来了。
    他喜欢这小宅子,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有花有池塘,夏季好乘凉。幸而当时银钱充足,没到要变卖宅子的窘迫地步。
    如今再回来,汤寅心情好了许多,人也有了些精神气。玉弦煮了碗热热的姜汤端到了书房,汤寅闻不得姜味,忍着一脸痛苦灌进了肚里,驱散了这一路上的寒气,他便选了本诗文挑灯夜读打发无聊的时间,只等着乌寒带消息回来。
    大人。
    火烛快要燃尽时,乌寒风尘仆仆地推门而入,我回来了。
    汤寅嗯了一声,消息可打听到了?
    乌寒回道:是。苟必治的侄子苟剑,欺男霸女,当街架着马车撞死了一名菜农,那菜农的儿子状告无门,自戕在京兆尹府门前,这才将事情闹大了。
    这世道,人命如草芥。
    汤寅冷笑,京兆尹赵季一定是不敢得罪刑部尚书,这才将案子甩到了刑部。不过他这样的做法,也等同于给刑部尚书的侄子判了一道死刑。
    是谁在背后指引赵季这样做的呢?
    汤寅不用猜也知道,必定是萧恕的人的手段。如此一来,苟必治是非要被拖下水不可了。
    正如汤寅所料,第二日早朝,就苟剑当街驾车撞死人一事,众位大人展开了激烈的争吵。待他们吵够了,萧恕才将汤寅推出来,让他来主审此案。
    吏部侍郎沈珲一瞧见汤寅,脸立刻变得煞青。他在前不久刚上奏胡诌八扯地编排了一顿汤寅,本以为汤寅已经被踢出局了。可没想到,他竟突然升回来了。
    沈珲预感到大事不妙,灿灿地帮苟必治撇清干系,陛下,微臣认为,苟剑只不过是苟大人的表亲,一无官职在身,二又不思进取没有功名,苟大人多年来为我朝殚精竭虑,还请陛下看在他年老的份上开恩呐!
    请陛下开恩!
    苟必治一党见此,纷纷跟在他身后下跪求情。
    苟必治自己也知晓萧恕有意要打压他,他虽年迈不济,但到底还有几分傲气在,心里始终把萧恕当成乱臣贼子,不愿效忠,更不愿低头,但为了保住苟氏一族,他还是跪了,声音老迈却洪亮,臣不敢求陛下天恩,愿将此案全权交给汤大人处理。
    汤寅的品德与为人,苟必治是有所了解的。他现在不在乎苟剑的这条命,只要苟氏一族不倒,那么他所图的大业就还有望。
    萧恕端坐在龙椅上,冷眸紧盯着汤寅不放。一身朝服的汤寅瞧着要比以往严肃端正许多,只是那张白嫩的脸、纤细的腰却依旧很勾人。
    萧恕很喜欢看这样的汤寅,上次吓到了汤寅后,他一再克制,走神许久后,他终于堪堪收回了目光,道了一个字: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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