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如素:“李掌教走了你知道吧。”
    岑鲸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因为李掌教的隐瞒,门房放了他们这群学生进书院,差点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事后门房被罚了三个月的月钱,一直想把明德书院改成男子书院的李掌教则被萧卿颜借机赶出书院。
    “新来的这位掌教姓顾,他的父亲便是当朝太傅。”安如素感叹:“若知道他会来书院,我一定拦着殿下,不让殿下把李掌教弄走。”
    岑鲸:“你们有仇?”
    安如素摇头:“没有仇,但有过婚约,后来之所以解除婚约,便是因为那姓顾的比李掌教还要讨人厌,还没成婚便要求我辞去书院职务,说是要我安守内宅,莫学些歪门邪说,就真把自己当回事。”
    岑鲸祝贺她:“恭喜脱离苦海。”
    安如素一琢磨,发现自己还真值这一声祝贺,便道:“多谢。”
    岑鲸也不问为什么这样的人会来书院做掌教,因为她很清楚,明德书院不是民间教育组织,为了让世家愿意且放心把女孩子送来读书,岑吞舟给明德书院套上了“朝廷督办”的壳子,效果不错,代价是朝廷有权插手书院内部的人员调动。
    萧卿颜越厉害,皇帝就越可能用书院来左右她,无论是李掌教还是顾掌教,恐怕都有皇帝的意思在里面。
    岑鲸以为安如素仅仅是因为前未婚夫而苦恼,不曾想,居然还有比前未婚夫变成同事更糟心的事情——
    “那姓顾的说,男子被逼到绝境更容易孤注一掷鱼死网破,不如改一改书院规矩,日后若再发现有男女学生私下往来过于密切,女学生照例扣十分,男学生则给个机会,只扣五分。”
    岑鲸:“殿下不会同意的。”
    “殿下当然不会同意!”安如素罕见地露出了暴躁的一面:“可那姓顾的真是太烦了,他一次又一次提出这条要求,还鼓动东苑的学生支持他。”
    “你猜怎么着,东苑那边竟真有几个混账东西觉得这规矩应该改,还写了大篇论述,号召东苑其他学生和他们一起向殿下提出整改意愿。”
    “更有甚者,让自家在西苑的姐妹宣扬此事,说的好像只要改了规矩,日后就一定不会再有东苑学生因此狗急跳墙持刀杀人一般,就这还有西苑的学生信了,跑来找我,说改掉这条规矩也挺好的,能让她们都安心些。”
    “我真是……”
    安如素越说越气,恨不得把那几个被带偏的西苑学生脑子撬开,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东西。
    情绪上头,安如素有感而发——
    “自古以来,男女私相授受一旦被人发现,男子从来都是全身而退的那个。”
    “如今在书院里,好不容易男女都是相同的惩罚,怎么又要给他们让路,就因为女子不懂拿刀砍杀无辜吗?”
    “若这条规矩当真改了,公平全无,我绝不会在书院多留一日!”
    安如素所求,从头到尾,都只有“公平”二字。
    岑鲸就没安如素那么好的素养了,她开口,跟恶魔似的,提出一个想法:“哪怕扣五分,也只够扣两次,不如改成‘女学生扣五分,男学生扣十分’,在代价悬殊的情况下,男子更能坚守规则,或可从源头杜绝此类事件发生。”
    安如素被岑鲸的想法给震住了,她甚至忘了自己刚才还在生气,呐呐道:“应该,杜绝不了的吧。”
    恋爱中的男女,情至深处,哪还管得了这么多。
    岑鲸重复强调:“或可,杜绝。”
    从一开始,她就没说过“一定”能杜绝。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对方的理由不是比她们更站不住脚吗。
    用冠冕堂皇的借口让事情按照自己希望的那样发展——岑鲸在朝堂上用这招的时候,那姓顾的他爹还没当上太傅呢。
    安如素愣愣地看着面无表情的岑鲸。
    她被岑鲸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整个人都沉浸在“还能这样?”的震撼中,一时没能察觉到岑鲸因为日子太过鸡飞狗跳,而泄露出的一丝锋芒。
    第22章
    岑鲸的主意堪称绝妙。
    可安如素在疯狂地动摇后,还是选择了她一直都想要的“公平”,因此她没有第一时间采用岑鲸的办法,导致想要修改院规的东苑学生越来越多,西苑这边也有不少学生来找安如素谈心。
    天真的她们都劝安如素退一步,不要再反对修改院规一事。
    安如素背负着重重的压力,迷茫过,也怀疑过。
    直到一次书院例会,长公主收到一份超过半数东苑学生和一小部分西苑学生联名的请愿书,希望能修改院规,避免再发生类似的悲剧。
    安如素对公平的执着与坚持,在那一份写满了名字的请愿书面前,变得像个笑话。
    长公主扫了一眼请愿书,随后又问安如素:“你怎么说?”
    参与例会的众人都将视线投到了安如素身上,有同情,亦有胜券在握的不屑。
    安如素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底有什么变的和原来不太一样。
    她说:“我同意修改院规。”
    话落,一旁的叶临岸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顾掌教则微微扬起了下巴,志得意满的模样藏都藏不住。
    其他书院先生或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或因这项更改而不满,但更多的,还是因事情终于有着落,不用再来回争辩而松口气。
    唯独萧卿颜,不慌不忙地“哦?”了一声。
    安如素这才把自己的话继续说下去:“改成‘一旦核实情况,证据确凿,男学生扣十学分,女学生扣五学分’。”
    安如素生怕在场众人听错,一字一顿,说得清清楚楚。
    饶是如此,众人还是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安如素说的是什么意思。
    顾掌教率先发难,质问安如素:“安监苑,你是不是一时糊涂,说反了?”
    安如素:“没有反,就是男学生扣十分,女学生扣五分。”
    顾掌教嘴角抽搐了一下,骂道:“简直荒唐!”
    “论荒唐,谁又能比得上顾掌教。”安如素的态度肉眼可见地强势了起来。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不仅拿出了岑鲸那套说辞,还增加了不少新想法,全方面拥护自己提出来的观点,攻击性之强,甚至让人怀疑此刻侃侃而谈的人还是不是平日里对谁都温和体贴的安监苑。
    “……顾掌教的做法——退一万步来讲,就算能让触犯院规的东苑学生不至于失去理智肆意伤人又如何?在座诸位可别忘了,书院定下这条规矩,本意就是震慑学生,既然如此,就该贯彻始终,而不是本末倒置,给学生胆敢触犯院规的余地。”
    顾掌教不满:“女学生只扣五分,不也是给她们触犯院规留有余地?”
    安如素:“好叫顾掌教知道,西苑学生除了要守院规,还得守着自己的清誉,若有朝一日女子也如男子一般,就算与人传出闲话也只是随手添一笔风流债,不痛不痒,那我一定对两苑学生一视同仁。”
    ……
    安如素与顾掌教针锋相对,吵得不可开交,最后是萧卿颜打断他们,把这事压后再谈。
    安如素不太能理解,她认为长公主殿下应该会支持自己才对,为什么还要把事情放到日后再说。
    安如素将自己的疑惑说给岑鲸听,希望岑鲸能像之前一样,给出令她茅塞顿开的答案。
    奈何岑鲸又变回了一条咸鱼,仿佛之前的主意不是她提的一样,一句“我怎么知道”就打发了安如素。
    最后还是安如素自己想明白——
    长公主恐怕是希望西苑学生能自己去为自己争取,而不是什么都靠旁人替她们做打算。
    于是很快,西苑也出现了大篇呼吁修改院规的文章,明晃晃地贴在食堂外的公布栏上,还出现了到处拉人联名上请愿书的学生。
    岑鲸和白秋姝往请愿书上签字画押那天,她们还收到了乔姑娘的邀请,说是好不容易在玉蝶楼订了一桌,想趁端午节,请她们和安馨月去吃饭看竞渡。
    书院除了旬休日,遇上节日也是会放假的,节假日不上课,但会有先生留守书院,学生可自行决定是回家过节,还是留在书院自习,若留在书院,遇上不懂的可以直接去找书院先生答疑解惑。
    端午节在现代的表现形式,最普遍的恐怕就是放假、吃粽子,以及争论到底是该说“端午快乐”,还是该说“端午安康”,但在古代可就热闹了。
    这天一大早醒来,岑鲸就收到了乌婆婆拿来的草药包和长命线,叮嘱她回家记得泡草药澡,还帮她把长命线系手上。
    长命线又名五色丝,用五彩的丝线编织而成,专门拿来给家里小孩戴的,寓意驱邪避凶,保佑小孩长命百岁。
    乌婆婆拿来的草药包是双份,一份给她一份给白秋姝,免得让人起疑,可拿来的长命线却有三条,其中有两条属于岑鲸。
    岑鲸站在宿舍门口,一手提溜着乌婆婆给的草药包,一手被乌婆婆抓着系长命线,无奈道:“一条就够了。”
    乌婆婆跟个小孩似的嘟囔:“我也觉得一条就够了,偏燕大人也送了一条来,怕不是以为老婆子我连这点事都不记得,专门送来以防万一的,要不他那条就不系了?”
    岑鲸:“……系吧。”
    白秋姝从屋里收拾好出来,乌婆婆也替她把长命线给系上。
    之后她们俩同乌婆婆道别,一块前往书院门口,去跟白春毅碰头,三人一起回家。
    到家时,门口已经挂上了五色桃印,洗澡水也都烧好了,三人一进门就被拉回屋去洗草药澡,也就是沐兰汤浴。
    岑鲸和白秋姝共用一个净室,净室里摆着两个浴桶,一人一个,洗完出来又吃了个角黍——也就是粽子当早饭。
    一通流程走完,岑鲸默默瘫在椅子上回血,为中午出门聚会做准备,白秋姝则在庭院里练射箭——她听说玉蝶楼每年端午都有角弓竞射,胜者能获得一枚带有标识的木牌子,凭牌子可以订一次三楼的包间。
    白秋姝想要赢得那枚牌子,带父母上一次玉蝶楼的三楼。
    临近中午,各自有约在身的兄妹三人又是一块出的门,出门前杨夫人拿来了她给孩子们编的长命线,白秋姝二话不说就系上了,岑鲸……也系上了。
    白春毅特地把岑鲸跟白秋姝送到玉蝶楼,叮嘱她们注意安全,又吩咐了随行的丫鬟护卫,让他们护好他们的主子。
    玉蝶楼地理位置绝佳,楼上能看竞渡,楼下还有小规模的竞射,因此人来人往,比平时还要热闹。
    乔姑娘订的包间在三楼,白秋姝一来,就跟玉蝶楼招待女客的姑娘打听清楚了楼下竞射的比赛规则,还让那姑娘替自己报了名。
    安馨月坐在白秋姝身旁,尝了口玉蝶楼节日特供的菖蒲酒,感慨:“我居然一点都不意外你会去参加竞射。”
    乔姑娘则坐在岑鲸身边,她瘦了许多,但精神看着还不错,此刻正挽着岑鲸的手臂,说:“赢了我也不意外。“
    众人笑着给白秋姝加油鼓劲,白秋姝被通知下楼后,三人都不约而同地起身走出包间,站在走廊上,看楼下的白秋姝混在一众成年男子里头,拿着弓箭跃跃欲试。
    白秋姝的参与引起了玉蝶楼内许多人的注意,被硬叫来的云息也看到了她,随口问身旁面戴薄纱的丫鬟:“她是谁家的姑娘?”
    那丫鬟名叫江袖,不仅算账是一把好手,记忆力更是了得,全京城就没有她叫不出名字的贵女命妇。
    偏偏这次,她看着楼下一脸无畏的小姑娘,硬是认不出人,只能叫管事把报名的名册拿来,对照着名字看过去,才惊觉那姑娘竟然就是前些日子在明德书院射杀凶徒,如今“凶名在外”的白家三姑娘,白秋姝。
    “就是她?”云息倚着围栏,意外那传闻中的小姑娘居然生得这般娇俏可爱,和旁人口中描述的“目如铜铃,身姿魁梧,肌肉虬结”全然搭不上边。
    “她是跟长乐侯府的乔姑娘一起来的,她们订的雅阁就在对面,除了她,来的还有……”江袖一边说,一边抬头朝对面望去,还没说完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对面走廊,吸气的声音因为太用力,染上轻颤。
    云息听声音不对,回头看了眼,就看见江袖睁大眼睛呆呆地望着对面,泪水自她眼眶溢出,沾湿了她用来覆面的薄纱,导致薄纱黏住皮肤,透出了她脸颊上的一道道疤痕。
    “怎么了这是?”云息吓一跳,他顺着江袖的视线往对面看去,就见那方向站着三个姑娘,但因为刚好有人路过挡了一下,他没能看清其中一个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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