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喜好茶道,没事就自己一个人泡泡。有客人上门,必定以好茶待客。从待客茶叶的名贵程度,也能推测出客人与傅家关系的亲疏。
    书桌摆在窗户旁,没有电脑,只有文房四宝。老人家每天都会坚持练字。沈轻寒那手龙飞凤舞的草书就是老爷子手把手教出来的。
    老爷子本意是教自己孙子,可惜傅枳实不争气,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愣是不成气候。反倒是沈轻寒,打小喜好舞文弄墨,将爷爷的那手草书学得入木三分。
    老爷子往沙发上坐下,给自己泡一杯热茶,温声道:“这么晚找我究竟什么事儿?”
    傅枳实自顾站着,不敢坐,“有关初羡,我想和您好好聊聊。”
    老爷子听闻初羡这个名字端茶杯的手不禁一顿,继而扬起声线,“你说,我听着。”
    傅枳实深深吸一口气,许许吐出,不紧不慢道:“您之前告诫我没那个心思就不要揽事,现在我改主意了,我不仅要揽事,我还想管到底。”
    听孙子说出这些话,老人家似乎并不意外,只沉声道:“继续说。”
    “从我懂事以来我就非常清楚,我以后的婚姻是无法全由自己做主的。傅家需要一位门当户对的儿媳妇。所以我从不轻易谈恋爱,因为知道自己给不起承诺,反而耽误人家女孩子。而在那些门当户对的女孩子里,我又没有遇到适合自己的。这么多年,我一直都觉得爱情是这世上最虚无缥缈的东西,我可能这辈子都无法拥有真爱了。再浪个几年,找个家世相当的女孩子结婚,然后过完这琐碎无聊的一生。直到我遇到初羡。我才倏然惊觉,原来我的人生也可以是另外一个样子的。因为她,我想搏一搏。”
    他想搏一搏他是否真的能够挣脱家族的束缚追寻到属于自己的真正的幸福;他想搏一搏他的人生是不是也可以活成他所期待的模样;他更想搏一搏这个突然闯入他生命的女孩子究竟可以带给他多少惊喜。
    “你搞定人家女孩子了?”老爷子淡定地问。
    傅枳实:“……”
    来之前傅枳实做过很多设想,他想老爷子一定会勃然大怒,会骂他天真冲动。他甚至已经想好该怎么应对爷爷。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老爷子居然如此平静。问出一个这么无关紧要的问题。
    傅枳实倏然怔住。
    他默了默,方轻声说:“还没有,我想先征得您同意。”
    但凡是他喜欢的女孩子,他定会给足她安全感,堂堂正正,名正言顺,以结婚为前提交往。他从不轻易许诺,如果要许那就是一辈子。
    这也是他今天来老宅见爷爷的原因。
    谁知老爷子抄起手杖就敲他,直接骂:“没搞定人家女孩子,你来我这儿费什么话!”
    年轻的男人自信满满,“只要您点头,别的都不是事儿!”
    “你不要太看得起自己,人家姑娘可不见得看得上你。”
    傅枳实:“……”
    这是亲爷爷没错了!
    老爷子摩挲两下手杖,上面原本刻着一圈细小的花纹,经年累月,如今已经变得无比顺滑。
    他这几年就换过两根手杖。上一根是他生日,傅枳实送的。后面打孙子给打断了。这一根也是傅枳实送的。
    这小子不愿认错,却以这样的方式给自己找台阶下。
    其实哪里是不让他去教书。只是怕他以这样的方式逃避家族的使命,浑浑噩噩的过日子。一旦开了这个头,他就不会再回来了。
    爱之深,责之切,无非就是不想他走弯路罢了。
    老人看着长孙,难得语重心长地说:“枳实,你要清楚愧疚和爱是两码事。”
    那年在檀香岛第一次见到那孩子他就认出她了。那孩子和她父亲长得很像。英雄的后代,故人之女,这里面有几分爱,又有几分愧疚,真的很难不让人心生怀疑。
    傅枳实耸了耸肩膀,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爷爷您大可放心,我分得清。”
    言至于此,无需多言。
    “滚吧,我要去睡了。”老爷子起身出了书房。
    傅枳实静静注视着那个佝偻的背影,忍不住在想爷爷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老了?
    ——
    从老宅出来,傅枳实一个人坐在车里坐了许久。
    夜已经很深很深了。一轮圆月躲在云层后面,犹如怀抱琵琶的美女,半遮面,时隐时现。
    万籁俱寂,他的一颗心更是沉静无比。
    脑海中慢慢浮出初羡那姑娘的脸,他忍不住弯唇笑了起来。
    世间情动,不过一眼,不过一个人。
    原以为只是一个隔了好几届的师妹,没想到这是要参与他余生的人。
    ***
    仁和堂的工作敲定以后,初羡第一时间告诉了母亲。不过她没说是仁和堂,只说是一家小医馆。
    这事儿若是搁在以前,赵女士自然刨根究底,东问西问。可现在她顾不得管女儿了。因为她的婆婆,也就是贺景锋的母亲中风住院了。她不得不前去医院照顾。最近一段时间天天忙得团团转,成天不着家。
    当初赵兰英跟贺景锋结婚时,贺家老太太就是极力反对的一个。老太太总认为赵兰英搭上自己儿子是别有用心。但奈何贺景锋坚持,这婚才结了。
    婚后赵兰英懂得笼络人心,通过各种方式将老太太哄得服服帖帖,开开心心的。婆媳俩的关系居然神奇地变好了。
    如今老太太住院,赵兰英立马就丢下家里的一双儿女去医院贴身照顾老太太去了。
    母亲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初羡反而松了一口气。她看得出来母亲似乎不愿意让她和傅枳实走得太近。所以工作的事儿她也就没有细说。她打算等她在仁和堂稳定下来再告诉母亲。
    第二个周一初羡正式入职仁和堂。
    第一天上班,初羡好好捯饬了一番,换了身新衣裳——浅紫色毛衣搭配白色蛋糕裙,外面套一件烟灰色的轻薄大衣,小皮鞋澄亮,一双毛茸茸的长袜露出一小截,可爱又俏皮。
    新工作新气象,她希望这身新衣服能给她带来好运。
    从三楼下来,贺景锋和贺明谈正在餐厅吃早餐。
    初羡微微一笑,主动打招呼:“贺叔叔,阿谈早上好。”
    贺明谈一见到她便惊艳道:“姐,你今天真漂亮!”
    初羡捏捏弟弟的小脸,“阿谈你嘴真甜!”
    贺景锋放下手头的报纸,冲初羡和蔼一笑,“我们家羡羡第一天工作要加油哦!等会儿让老丁送你去医院。”
    贺景锋每次都说“我们家羡羡”,好像从心底里把初羡当成贺家的一份子。
    可初羡每次都觉得自己是外人,如今住在贺家不过是寄人篱下。为此她总是忍不住感到愧疚,觉得自己是白眼狼。
    其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对贺家很难生出归属感,即便贺家人对她非常好。就连贺家那个严厉的老太太都对她和和气气的。她想可能是她从小就和父亲奶奶生活在一起的缘故吧。
    怕被家里人发现她入职仁和堂,初羡忙摆手拒绝:“不用了贺叔叔,我坐地铁过去很快的,就两站路。”
    贺景锋猜测初羡可能怕被别人说闲话,毕竟一个刚工作的新人坐迈巴赫去上班,难免会让人觉得这是富二代过来享受生活的。
    想到这里他便不再坚持,只叮嘱一句:“那羡羡你上下班注意安全。”
    初羡点点头,“我会的贺叔叔。”
    在家里囫囵吃完早餐,初羡就走路去了地铁站。
    上班高峰,地铁拥挤。
    两站路,她没站一会儿就下车了。
    出了地铁口,步行五百米到仁和堂。
    在医院门口碰到傅枳实。这人摇下车窗喊她名字。
    初羡脚步一顿,忙说:“师兄早!”
    傅枳实细细扫一眼初羡的装束,发觉小师妹今天非常漂亮。
    目光下移落在她的白裙子上,长及小腿肚的蛋糕裙,一层盖一层,蓬松飘逸。好看是好看,只是那布料看一眼就非常薄。
    穿得这么清凉不怕冷么?
    他不免皱眉,“这么冷的天还穿裙子?”
    初羡闻言低头抚了抚自己的裙摆,嗓音清脆甜美,“师兄不知道有光腿神器么?”
    “光腿神器?”
    “就是女生冬天穿的一种打底裤。穿上就跟光腿一样,其实里面是加绒的,特别厚实,又保暖又好看。”初羡忍不住吐槽他:“师兄你连光腿神器都不知道,真是老年人!”
    傅枳实:“……”
    一言不合就被嫌弃了!
    傅枳实倒也不和小姑娘计较,从车里麻溜给初羡扔一袋和记的早餐,里面是香喷喷的红豆面包和芒果芝士,“趁热吃。”
    初羡:“……”
    “师兄,我在家里吃过早餐了。”初羡不得不诚惶诚恐地接住,抱在怀里。
    男人音色清淡,“那就晚点吃。”
    初羡:“……”
    话音未落这人就把车开进了车库,只给初羡留下一撮车屁股。
    她只好拎着那袋和记的早餐进医院。
    在人事部办理了入职手续,去领了白大褂和胸牌。小菜鸟正式开启了她的职业生涯。
    研究生毕业第一次参加工作,初羡多少有些兴奋。兴奋中也带着一股忐忑,害怕自己做不好。
    初羡应聘的是骨伤科,和傅枳实同属一个科室。不过人家是仁和堂的少东家,完全不受科主任的管制。
    骨伤科主任名叫傅文和,同时也是傅枳实的父亲。一个五十几岁的中年男人,高高瘦瘦的,戴一副金丝边框眼镜,一副学者模样。看上去就非常像名医。
    仁和堂如今全权交由傅枳实经营打理,他的父母和爷爷都退居二线、三线。父亲还担着职位,老爷子只剩一周坐诊一次。母亲文海澜则回家一门心思带外孙女去了。
    初羡领了白大褂和胸牌后直接去主任办公室报到。
    傅主任一眼就瞄到了初羡手里和记的袋子,两眼放光,“小初,你给我带的呀?正好,我没吃早餐,让你破费了。”
    初羡:“…………”
    作者有话要说:  傅师兄要哭了,辛辛苦苦给媳妇买的早餐被老父亲吃了。哈哈哈哈哈
    第29章 第28味中药
    第28味中药
    初羡简直晕死。入职第一天, 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顶头上司居然这么自来熟,一上来就问她要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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