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思想来三爷已经猜到,此事宜快不宜迟,秦爷要疗毒必得继续呆在医馆,而我腿伤已差不多痊愈,便可离开,等离此处足够远,我便放了这烟花报信与唐连,届时唐连必会被我引去,我再随意指个方向,让他们去追,三爷与秦爷不就可以借机脱身?”
    叶如诲冷笑:“这就是你的万全之策?是替你自己脱身的万全之策吧?你当我是三岁小儿……可以被你这愚妇随意摆布?”
    “这便是三爷的事了,信不信由您。”
    叶如诲抬腿一步跨至十二娘面前,劈手夺过她手中七星弹,道:“也不是不中用,只是放这烟花的人不能是你。”他盯着手中七星弹,眼光闪烁,思虑片刻,道,“明日施完针便走,你跟我们一起走,至于唐连,我自会另外安排人留在这里招呼。”
    “那……秦爷身上的毒?”
    “林先生也跟我们一道走。”
    十二娘垂下眼无语,许久,方轻喟道:“但凭三爷吩咐。”
    ☆、第8章 险中求
    翌日,叶如诲弄了辆马车过来,待林先生给秦放歌施完针,便立刻将人背上了车。
    林先生一面把行医的用具跟秦放歌这一阵要服的汤药搬上车,一面跟药僮吩咐:“这几日有来求医的人,便说我外出诊病去了,过几日便回。”
    药僮连声答应,有点不安地跟主人道别:“先生路上要小心哪!”
    “知道了,你在医馆里也要小心,要知道随机应变,记住我方才对你说的那些话,万勿把我与叶三爷的行踪泄露于人,记住了么?”林先生对那药僮好一阵叮咛嘱咐,见十二娘上车有些费力,便出手扶了她一把,“姑娘的腿感觉怎样?”
    “比往日好多了。”十二娘坐下,抬起那伤腿活动了下,语笑嫣然,“多亏林先生妙手,不然这腿便废了。”
    林先生道:“你一个姑娘家,又还这般年轻,瘸了条腿总归不好,可不能大意啊!”
    十二娘含笑连连地应,眼圈却是一红,隐隐有泪意涌动。
    她自幼失怙,被人辗转卖到江天成处,再之后便到相府,从不知父母天伦之爱是何滋味,如今被林先生这般关爱体恤,心头顿生感激亲近之意。只是老先生虽说得是不错,可她如今落到这步田地,也不知什么时候便会丧命,又怎顾得上一条腿?
    林先生又道:“唐公子临走时一再嘱咐我好好照看姑娘,可惜老夫无能,不能劝阻叶三爷这般待你,让姑娘受委屈了。”
    “这不关先生的事,先生不必自责。”
    “我知姑娘是好人,叶三爷虽脾气暴烈,却也不是凶恶之人,只怕这其间是有什么误会吧?”
    “并没有……什么误会。”十二娘呐呐道,“是我对不住他们。”
    正说着,便见叶如诲掀开车帘往内看了看,两人不约而同都沉默下来。
    叶如诲歉然对林先生道:“实在没法子,便辛苦林先生陪我们走一遭了,待明日施完针,我再找人送你回来。”说着话跳上车辕,扬鞭赶着马车出了医馆。
    十二娘好奇地看看林先生,低声问道:“先生该不会是被他逼的吧?”
    “不是。”林先生苦笑摇头。
    “那您是欠他银子?”不然怎会放下医馆的事情,跟着淌这滩浑水。
    林先生哈哈笑了声:“欠他命。叶三爷早年对林某有一命之恩,不得不报。哈哈哈,姑娘可别当真,说笑,说笑而已。”稍后又道,“其实还是放心不下秦爷,他体内余毒不清,随时都会有性命之忧,老夫身为医者,总不能知而不理,任他丧命吧?
    十二娘微笑不语,心里却是感叹。真是难为老先生这份仁善之心了,都说医者父母心,试问天下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既能做到,便也就值得人钦佩崇敬。
    马车出了镇子,驶上一段凹凸不平的山间小道。
    颠簸中,秦放歌苏醒了过来,睁着眼迷茫地四下张望,j□j一般道:“水……水……”
    十二娘挪过去将他扶起,拿过水囊小心地给他喂水,一边轻声唤:“秦爷——秦爷,你觉得怎样?”
    秦放歌连吞了几口水,转目看到她脸上,目光更加茫然了,半晌梦呓般喃喃:“阿玉,阿玉……”忽然伸手一把捉住十二娘手腕,挣扎着想要起来,毕竟伤重,身子起到一半,便又倒回十二娘臂弯里。
    十二娘道:“秦爷认错人了,我不是阿玉,我是十二娘。”
    “十二……娘?”秦放歌艰难地转了转眼珠,忽然大叫,“怎么是你?贱人,你给我滚——”
    喊完这一声,急喘几声,眼皮缓缓耷拉下来,竟又睡了过去。
    林先生扒开他眼皮看了下,又试试鼻息,松口气道:“没事。”抓过秦放歌两只手凝神诊脉。
    外面的叶如诲听到动静忙停下马车,探头朝车内问道:“怎么了?”
    “秦爷刚醒了一会。”十二娘淡淡回他。
    “我刚听到他大叫,到底怎么回事?”
    “秦爷叫我阿玉,我说我不是,他便有些不高兴。”十二娘将方才事情如实禀告。
    叶如诲恨恨瞪她一眼:“你就不能说你是?明知他神志不清,又激他做什么?”
    十二娘撇转脸不看他,坚持:“不是便不是,何必骗他?”
    叶如诲气得哼一声,却也懒得与她锱铢必较,又问林先生道:“先生,秦贤弟怎样了?”
    “脉象还算平稳,比昨日好多了。”
    叶如诲闻听此话,方自吃了定心丸,面上露出喜色,撂下帘子退出去,继续驾车前行。
    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的样子,车窗帘又低低垂下,车厢内光线便越发不好,一片幽暗里秦放歌忽然又动了下,一只手在垫褥上胡乱摸索着抓住十二娘的手,便再不肯放,口中兀自叫:“三哥……三哥……”
    “秦爷……要喝水么?”
    “三哥……”秦放歌气息不稳地继续叫叶如诲,一双眼半睁半闭,也不知是醒是睡。
    十二娘看林先生一眼,林先生点点头,道:“叫三爷进来吧!”
    林先生既这般说,她自是顺理成章地喊:“三爷,秦爷叫您。”
    叶如诲闻声停住马车,入内到秦放歌身旁,颇有些紧张地问林先生道:“秦贤弟怎样了?”
    不待林先生出言宽慰,秦放歌那边已听见叶如诲的声音,睁开眼便要挣扎着起来,一边问道:“三……三哥,我们这是到哪里了?”
    叶如诲忙将他扶起,十二娘想要退到一边去,一只手又被他抓着,当着叶如诲的面也不好粗暴地甩开,只好往后挪了挪,就那么让他抓着。
    “正在过云雾山,只要翻过山,到域北就容易多了。”
    “不……不行,三哥,我们得回去,先到岳州接人。”秦放歌虽急,无奈身体太过虚弱,说话时便是有气无力的,一句话说完已累的气喘吁吁。
    “贤弟,回去太危险,先翻过山逃过一劫再说接人的事成不成?”
    “不成,再危险也要回去,我怕晚了……圣上便会落到……”
    他的话没说完,叶如诲脸色便已大变,偏转头警惕地看十二娘一眼,又望一眼林先生,道:“你们先出去一会。”
    显而易见是有机密要事,不能当着他们的面说。
    十二娘心里明镜也似,毫不迟疑将秦放歌抓住她的那只手拨开,起身随在林先生身后走出马车。待林先生跳下去,方慢吞吞从车辕上蹭下去,也不走远,斜靠在车辕上拉过马缰把玩。马车而今在云雾山的半山腰上,道路已经相当狭窄,再往上走点,只怕便不能行车。
    若真想翻过山去,迟早都要徒步行走。
    黑云压得很低,几乎就挨着头顶,山风很大,枯枝败叶和着细细的黄沙打着旋儿在半空中翻卷来去,呜呜作响。步德镇就在眼皮底下,屋舍俨然,错落有致,在一片雾霭里若隐若现,只是变得小了许多。
    林先生临风伸个懒腰,道:“许久不坐车,差点没把我这把老骨头抖散了。”望望天,面上颇有担忧之色,“只怕要落雨……再往上路就更窄了,差不多便是在峭壁上走,这一落雨,真凶险啊!”
    “先生不要担心,就快到晚上,今晚上这山是无论如何翻不过去了,说不准要在山上歇脚,等明日先生替秦爷施针过后,叶三爷自会放您回去。”十二娘柔声宽老先生的心,唇角边浅浅一抹笑意,半是无奈半是自嘲,总之她是无论如何也走不了的,就算是叶如诲肯放她走,秦放歌也决计不肯,还欠着他一条命呢!叫人家如何肯干休?
    还真给唐连说中,圣上果然是给他的人掳走,看来秦放歌的确是相爷的对头,会不会真就是当年那忽然失踪的商放?
    也难怪相爷要费这么大力气捉他,这样的心腹大患,又焉能不除?
    林先生呵呵笑道:“我一把老骨头,也没什么好担心,倒是姑娘你要小心保重才是。”
    十二娘心头泛起酸楚,微眯了眼只是笑。
    正笑着,便见叶如诲从里面出来,想是两人的机密要事已经说完了。
    “林先生,方才对不住了,还请回马车上去。”叶如诲对着林先生客客气气,转头对十二娘便是另外一番态度,神情冰冷,话语间十分无礼,“你也回车上去。”倒像是在吆喝犯人。
    十二娘没说话,乖顺地走回去,正扶林先生上车,却听叶如诲道:“等等,让我先把马掉个头。”
    “怎么……要回去?”十二娘明知故问,一脸愕然之色。
    “嗯,回去。”
    “可是……”她待要说回去危险,却忽听山下传来尖锐的呼啸声,注目一瞧,便见半空中有七彩烟花绽放迸射开来。
    有人放了七星弹——
    讯号一出,唐连的人随时都可能会出现在步德镇。
    那他们回步德镇无疑便是自投罗网,十二娘不动声色观秦放歌脸色,像是有意又像是无意,轻轻道:“三爷真的要回去?这时节放烟花传讯,可真不是时候……”
    ☆、第9章 雨中行
    满天阴霾下,人的呼吸仿佛都变得沉重,叶如诲久久凝望山下村落,并不是不是时候,而是正是时候,这正是他们离开两个时辰后,与人约好放烟花的时候。可谁能想到秦放歌竟坚持在这般凶险的时候从原路返回去岳州?如此,那烟花便放得的确不是时候了。
    他由不住苦笑,忽然转头怒目瞪住十二娘,冷笑:“你以为我会怕?”
    “我没这么说。”十二娘平静地跟他解释,“我的意思是时机不对。”
    “那又怎样?”叶如诲扬扬眉,抬手指马车上,“滚上去,若有什么异动,你第一个上去当箭靶子。”
    林先生拉拉十二娘袖子,冲她摇摇头:“别说了,上车吧!”
    车内的秦放歌已完全苏醒过来,向左斜倚在一堆垫高的被褥上,睁着眼看林先生跟十二娘弓着腰进来。他对林先生扯出个笑来,大概也知那是救他命的人,所以态度很恭敬,及至看到十二娘,脸上的笑便敛去了,瞥她一眼,颇有些嫌恶地别转脸去。
    他如此无礼,十二娘却不能无礼,毕恭毕敬地道:“秦爷醒了?”
    “不醒难道睡死过去?你当然是巴不得我死,看到我还好好活着是不是很失望?”
    十二娘早已习惯他这般冷嘲热讽,微抿着唇一声不吭,扶着车厢壁慢慢坐下。
    林先生插言道:“秦爷觉得身上如何?”
    “好多了。”秦放歌对着林先生,便是一脸的和颜悦色,“多谢林先生,救命之恩秦某没齿难忘,日后定当报答。”
    “秦爷不用客气,治病救人乃医者之本,何言报答二字?”
    二人你来我往地客气好一会,十二娘在旁沉默不语,只朝林先生投去感激的目光,她已不在乎秦放歌说什么,但林先生能袖手旁观却并没有置之不理,还是出言为她解围,便不能不令她动容。
    外面下起雨,雨打在车厢顶上,啪啪作响。
    林先生在车内翻出个斗笠递给外面赶车的叶如诲。
    秦放歌的目光在这当口又转到十二娘身上,冷冷盯了阵子,见林先生退回车内,便又把目光转向了他,踌躇片刻,试探着问:“林先生似乎与唐连交情不浅?”
    林先生道:“也谈不上什么交情,无非就是找老夫看过几次病而已。”
    他说得轻描淡写,显然不想对此事做深谈,秦放歌便也就不好再问,转目又睨十二娘一眼,默然许久方又徐徐道:“我知先生是怕卷入这场纷争之中,不过,事到如今,先生若还想置身事外,只怕已很难,我与叶三哥为治病而来,自想大家好好的,不伤及先生与家小分毫,但朝廷那边却不大可能会轻易放过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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