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父亲还在,那么族谱便不会变动,现在突然要变更族谱,是否意味着……
    沈怜雪脸色微变,却并无哀痛神色,她只是心里闷闷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她心里蔓延开来,扰乱她的神智。
    他死了吗?
    他终于不在了吗?
    沈怜雪心里这样问着,她惊讶地发现自己没有哀伤情绪,甚至都也不觉得痛快,她只是有些怅然。
    这个压在她母亲头上的恐怖人影,这个压在她身上的巨大顽石,似乎终于消失不见了。
    她痛快吗?开心吗?
    好像也没有。
    沈怜雪一时之间有些呆愣,司马泽不知道她为何白了脸,孙九娘也不知。
    只有沈如意踮起脚,轻轻抱着母亲的腿。
    她用自己温暖的、柔软的幼小身躯,温柔地安抚着母亲仓皇的心,她就安静地抱着她,不说不言也不哭泣。
    沈如意的心里其实并非同她表面那般平静。
    在那本奇怪的《天价王妃:霸道王爷不好惹》里,虽然对沈家这个几乎边缘的家族不多提及,却也还是有所着墨,其中就写过一句沈家的家主变更。
    沈如意不知道为何这本书要写到沈家,但沈如意看到的章节里,确实对沈家有所赘述。
    大约就是今年,大约就是今年年末,导致她母亲一生悲剧的沈家上门女婿,从周文礼变成沈文礼的沈老爷终于撒手人寰。
    但沈家上下却都对其的死亡绝口不提,也没有什么巡检司的什长上门询问,甚至一直到母亲在景祐十九年去世,她都不知自己的父亲已离世一年。
    而此刻,沈家为何又来寻母亲?
    沈如意眼眸中的担忧一下子便消失不见,她抬起头,用自以为凌厉的目光看向司马泽。
    她不知道为何会有如此变故,但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却不停告诉她:这不是好事。
    沈如意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她死死看着司马泽,犹如一只炸了刺的刺猬,幼小又顽固。
    仿佛谁也伤害不了她,也伤害不了她紧紧抱着的人。
    “我们不去。”
    “我娘不去、我也不去,”沈如意冲司马泽喊了起来,“你离开我家。”
    第29章 【二合一39-40章】……
    司马泽完全没想到,他的登门会引起这个结果。
    一向喜笑颜开的小姑娘,这会儿瞪着圆滚滚的大眼睛,如同看仇人一样看着他。
    司马泽一时有些为难,他甚至不敢看沈如意,只能扭头看向孙九娘。
    “九姐,你看这……?”
    孙九娘叹了口气,她低低对司马泽道:“司马什长,这宣令是开封府颁发还是只是通知一声,可有宣文?”
    这等百姓家口的小事,哪里有什么宣文。
    司马泽一听便心中略松,他赶忙解释:“沈娘子,团团,你们别误会,此事并非是巡检司或开封府如何布领,不过是沈氏想要重开祠堂更改族谱,寻两位不着,这才告到官府,想要官府出面寻人。”
    沈怜雪的户籍虽从沈氏挪出,当年也是拿着她父亲亲笔所写除名帖去开封府办理,她既要挪出,就得有挪入之地,府衙名册记录清晰,因此沈氏如此宣告寻人,府衙才能迅速找到沈怜雪所在之处,并把事由下发至巡检司。
    司马泽看母女两个还不说话,他挠了挠头,又继续解释:“这事怕已经有十天半月,府衙政务堆积如山,咱们巡检司也很忙碌,卷宗积累至今日,才分到咱们甜水巷的巡铺屋,我这才上了门来。”
    “府衙不会把你们的现住址告知沈氏,也不会让沈氏自己来寻人,只不过通知一声,以尽户管之职能,多事不理。”
    说白了,就是官府只是意思意思通知一声,能拖到今日派个人上门通知已经很不容易,再多的事官府自然懒得管。
    说到底,汴京这么大一座城,家口二十万户上,这些百姓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封政令下发完事。
    若非司马泽认识沈怜雪母女两个,他又同孙九娘熟悉,否则他根本不会登门。
    不过他却没想到,沈怜雪母女同沈家关系如此恶劣,恶劣到连他都不待见起来。
    司马泽摸了摸鼻子,左看看右看看,他倒是好脾气,也没生气,只同孙九娘道:“九姐,要不我先走了,你留下……说和说和?”
    孙九娘沉吟片刻,却拦住他。
    她也不进屋,只站在门口道:“雪妹子,我说一句,你可听得?还有小团团,莫要慌张,你九婶婶还在呢。”
    沈怜雪深吸口气,她弯腰抱起女儿,把她放到竹床上坐好,然后才道:“两位请进,里面说话吧。”
    租屋很狭窄,却因重新收拾过,显得干净又整洁。
    孙九娘率先进了租屋,司马泽这才磨磨蹭蹭进来,他没往里走,只在把孙九娘推过来的茶椅拖到门口,只规矩坐在那。
    待到几人都坐定,孙九娘才沉沉开口:“雪妹子,我是过来人,最是知道这些门门道道,你们家中事如何我也不必细问,外人也无权评判,但我以为,若是你真有心自立门户,还是要离宗。”
    家国天下,几千年来都是宗族礼法为先。
    且先不说沈怜雪是个孤身女人,便是普通百姓家中的男儿,若真想摆脱宗族的管辖,也必要更籍离宗,彻底从家族的族谱中离开。
    可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他们一日不曾离宗,便一日要被那些族老、亲人裹挟,可以肆意妄为地揉搓他们,族中有何安排,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普通的族人就要遵从。
    因此,一般并非十恶不赦之人,宗族很少变更族谱,也很少把族人除宗。
    沈家如此行事,虽令人不解,但对于沈怜雪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沈怜雪一听就明白了。
    她没有女儿那么紧张,也并非如何怨怼,她只是平静地,认真地听着孙九娘的话。
    她心里很清楚,为何沈家一定要把她从宗族除名。
    说来说去,她毕竟是沈氏正宗,是嫡出血脉,她一日不被除族,将来万一有差错,沈氏一切便还是她的。
    她的好继母,必然不可能坐视不理。
    她蛰伏那么多年,在宗族中做低伏小,卖她的贤惠老实模样,为的就是这一天。
    鸠占鹊巢,李代桃僵。
    而她,除了还能回去继承祖产,除了会回去报复当年欺辱过她们母女的人,对于宗族来说,没有一丁点好处,只有坏处。
    反正她已是残花败柳,还带了个长大了的拖油瓶,卖也卖不出好价。
    直接斩草除根,把她同沈家的联系一刀切断,才是上策。
    沈怜雪深吸口气,她终于明白柳四娘这步步为营,究竟为何。
    为的不过是那几间香水行,不过是香莲巷上那窄小的两进宅院。
    为了这些原本的她根本不可能拥有的一切,丧良心又如何,别人的死活又与她何干?
    只要知道沈家不知她在何处,她便也就安心了。
    沈怜雪想了想,对司马泽道:“司马什长,多谢你的通传,我心里大抵有数。”
    司马泽不敢看她,目光游移片刻,这才道:“你若归家,担心安危,我可护送你走这一趟,全当了结差事。”
    沈怜雪没有接受,也没有立即拒绝,她只是说:“多谢司马什长好心,若真有托,我会上门亲请。”
    司马泽这就起身,他脸上微微有些泛红,似乎是被屋内的炭盆热着,迅速退至门口。
    “通知带到,我便走了,你们聊。”他结巴一句,关上门逃也似地走了。
    待他脚步声消失不见,孙九娘才笑出声:“这小子,竟知道害羞了。”
    她只揶揄司马泽一句,多余的话却没再多说,转而看向沈怜雪:“你要回,请不请司马都可,到时我有空,陪你去这一趟。”
    沈怜雪势单力薄,孤身回去必不安全,由司马泽陪她回去更不合适,但孙九娘却再合适不过。
    沈怜雪这才卸去满身防备,眼底微有些湿润。
    她几乎是哽咽地道:“多谢大姐。”
    孙九娘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才道:“我想让你回去,就是看你现在日子过得好,你自己能营生,那每日的利头虽不及沈家,却也能叫有心人眼热,若是沈家再贪婪些,把你这份也不放过,那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到时候即便闹到开封府,便是知府大人升堂,也难断家务事。
    最后的结局,不过就是让沈怜雪回归宗族,受家中安排。
    世间多事,皆无道理。
    沈怜雪并不是个积极主动的人,原来的她,遇到事情总是喜欢逃避。
    似乎只要不去看,不去听也不去想,厄运就不会降临到她头上,她就不用面对那些是非对错。
    但是现在,尤其是一个月以来的锻炼,她的心性有了很大的转变。
    她变得积极、主动,慢慢可以同食客交流,也愿意从旧日的阴影里走出来,展开新的生活。
    为了女儿,为了过去的自己,她加倍努力生活。
    同女儿在家闲谈的时候,她们畅享过很多次未来。
    比如下午也做一门生意,比如将来若是生意稳定,可以去租个小铺子,从早到晚都能营生,也不用风吹雨打。
    再比如,在遥远的以后,母女两个可以攒下一大笔钱,买一套属于她们自己的房子,哪怕要等很久,要努力多年,那也似乎是可以预见的未来。
    这种美好的愿景,激励了沈怜雪,激励了沈如意,更让孙九娘重新认识了她们。
    所以,孙九娘才会如此直白,同她们说这其中的关节。
    沈怜雪一下子就想通了。
    若她真的凭借自己创下一片家业,沈氏族老,她的好继母会不会一句话就夺回去?
    以他们的冷漠和自私,以她们的贪婪和狠辣,这是很有可能的。
    她不想让女儿踏上她的老路,被这些狼一样的人拿捏在手里,肆意摆弄。
    沈怜雪深吸口气,她道:“大姐,你说得对,我是应该回去的。”
    “当年她们就没给团团上族谱,说团团不是沈家人,但我却还在那本族谱上,她们能拿捏我,就能拿捏团团。”
    沈如意还这么小,一旦沈怜雪有了差错,沈如意便如同无人管的浮萍,顿时便飘摇无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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