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同事要结婚,几乎全公司的人都去参加了,新娘年轻貌美,新郎财大气粗,婚礼搞得极其隆重,闻花这辈子第一次坐加长林肯居然就在今朝,她摸摸屁股底下的真皮座椅,想着不加长的林肯啥时候能排上呢?
    闻花想起第一次参加婚礼是姐姐闻荷的,那时候她还是高中生,新娘出门的时候闻妈哭了,哭得惊天动地,堂姐说那是规矩,嫁女儿是要哭一下的,但是婚车开走的时候,闻爸悄悄的拭泪是真的。
    不知道她结婚的话爸爸会不会偷偷红了眼眶?
    不会吧应该。
    几年前跟家里还没这么僵的时候,提到她出嫁,闻爸闻妈说叫亲戚吃个饭就好,不必请同事朋友大办了,人家都是一个孩子,人情给了还不出去。
    闻花扭头看身边的丸子头道士,想到他的那句“能气到祖宗也不错”她突然有了同感。
    婚宴上的酒水很不错,伴手礼还送了一瓶,闻花准备等林正则一起喝,没等到人,自己就先干了。
    喝醉的闻花比平时话更多,天上一嘴地下一脚的跟林正则絮叨。
    再后来就不记得了,睡醒已是隔天中午,脑子昏沉沉的,想着要不要来个回笼觉呢?电话响了,闻妈。
    挂了电话闻花觉得自己可能还没醒,方才那个关心体贴的妈是自己的亲妈?奇奇怪怪的,问她头疼吗难受吗告诉她喝点什么会舒服的,闻花全程晕乎乎的回应,脑子停止转动,总觉得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呢?语气不对,闻花太知道了,她们母女俩这些年打电话的时候都跟面前摆了个直播镜头一样,故作亲密的十分认真,挂了电话比下了通告的艺人还轻松。
    可是今天不一样,那些让她捉摸不透的情绪应该叫做刻意讨好,主动伏低。
    正苦恼着琳琳进来了,看到她醒了笑嘻嘻的坐过来问她没事吧,肚子饿不饿。
    “我昨晚做什么了吗?”
    “嗯。”琳琳小心翼翼的看她几眼,表情犹豫着该不该说,最后还只是扔下一句你自己看微信吧。
    置顶的对话框就是闻荷,数条消息中间还夹杂着一条叁分钟的语音电话,闻花脑子嗡的一声,也不想知道电话内容,自己发过去的消息是对之前闻荷质问的回复。
    不过就是这些年存在心里的那些疑问。
    闻花对父母的疏离有过不满怨恨吗?
    有过的,在少不更事的年纪,后来听了太多爷爷外婆姑姑姨妈关于父母不容易,为了给你挣奶粉钱多么辛苦的论调之后,就不敢了,她练习了很多年,最后她自己的理论已经比唠叨的亲戚们的感恩论更加让她自己舒适了。
    从记事起她就习惯了父母的角色是偶尔见一次的存在,是要叫做爸妈的亲戚,相处的时候要懂事有礼貌没有肢体接触的关系。
    她回忆起小时候每次父母来之前内心的恐慌,打破惯有生活模式是一种什么感觉?汉语拼音没学完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她知道短暂的相处会迷惑你,她看到那个小女孩在寒假或者暑假不能把父母带到同学面前展示的遗憾,然后她看到她们离去,她看到年幼的自己悄悄的流眼泪,因为心里不舒服,不舒服就想流眼泪。
    次数多了就习惯了,打破习惯不好受,建立习惯更是血淋淋的过程,这个过程最终把闻花刻画成了时时被抱怨的冷血形象。
    所以她不理解,每次被闻荷数落都不理解,她一直以为互不打扰是她和家人之间的默契,没想到她错了,她错了她改不了也不想改,现在也有点不想忍了。
    可是闻妈迈出了一步示好了。
    闻花任凭从前和现在的回忆交替着在脑海里打架,她开心吗?
    一点也不,她觉得烦恼,她一时酒后发泄会换来家里人短暂的惊慌失措和刻意讨好,一向乖顺沉默的对象突然发泄了,效果总是能维持一段时间,但是习惯的力量太强大了,她知道过去近30年的岁月横梗在彼此之间的路有多远,她知道安全感和舒适度对人际关系有多重要。
    没人想改,没人能承受固有生活模式被生生折断,所以她年幼的抱怨现在化成了理解和接受,她接受了自己被责怪的形象,也接受别人在自己身上加注的注定得不到的期待。
    明明是很简单的事不是吗?
    这是闻荷常说的,亲情就是要靠情感沟通经常联系,你自己不关心家里还怪家里不联系你?
    是的,太简单了,小学生也懂的道理,你分我一个苹果,我给你一个梨。
    可是抱歉了,我从来没有得到过苹果,所以我要紧紧握住我手中的梨。
    小麻总是替自己打抱不平,有时候会突然给她发微信说“我刚才在商场看到你姐了,你说我现在冲上去跟她打一架怎么样?”
    自己可太坏了,闻花自嘲的笑笑,再也没有比她坏的人了。
    她觉得自己应该取代琳琳去考电影学院,嘴上还说什么想做坏孩子,闻花啊,没谁比你心底那个小孩更坏的了。
    坏小孩面对指责一味的忍让,坏小孩手里握着答案死死不放,坏小孩做尽她们讨厌的模样,坏小孩在喝醉之后面对闻荷的第一万次“真没良心啊”的指责坦然的回复:
    【对啊,我就是没良心。】
    【我几十年没接到过家里的关心电话,我以为那是家人的相处模式呢。】
    【怎么?原来不是吗?可从来没人告诉过我啊。】
    【婆婆好不好我不知道,再说也未必就是我婆婆呢,但是关心我的长辈我还是要对人家回以关怀,礼尚往来不是吗?】
    【你何必气急败坏说些再不联系的话,亲情血缘一句话就能了断世间就没有那么多未了的公案了,不想联系别发微信就是了,何必这么为难自己?】
    坏小孩昨晚还做了更坏的事,她抱着林正则哭得可怜兮兮说电话是21世纪最可恶的发明,说她再也不想用手机,不想用坏小孩就打开窗户扔了手机。
    林正则正好进来,手里端着一杯水,看到她起来笑着给她一个拥抱。
    “老公啊~”
    “嗯。”
    “我是不是把你的手机扔了啊?”
    “是。”
    *
    这一天是大年初二,闻花和林家的小朋友们一起在院子里放烟花,林妈在厨房做好吃的,林正则和哥哥林正恺在楼上看着院子里各自的妻女谈安家立业的大事。
    闻花钻到孩子堆里还是很受欢迎的,她不会照顾弱小,总要和幼童争个高低,没成想倒还成了受欢迎的那个。
    自从奶奶去世后,闻花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开心的过过春节了,林正则站在阳台上看她跟孩子闹觉的心里暖暖的。
    除夕前闻花又跟林妈妈一起做了一个年夜饭的特辑放上去,经过微博大v林正则的点赞,到了除夕当天早上已经有了五十多万次观看。
    今年没回去,是闻爸一个人回老家陪爷爷过年的,闻荷的两个孩子都生病,带回去不方便,闻妈留下来照顾了,除夕夜视频的时候对面怪冷清的,但是闻爸很高兴,看到她去未来婆家很高兴。
    回来后闻妈就总是问什么时候带林正则回去,她装傻说不是回去过一次吗?
    节后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件是渣男郑乐终于把陈子昂伤害了,第二件是闻花安慰陈子昂的过程中稀里糊涂把自己租的房子让给他了。
    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呢?闻花已经无心谴责鄙视渣男了,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得尽快租个房子。
    对此林正则很不赞同,坚决反对。
    “不是,万一你把我扫地出门,我难道住天桥啊?”闻花质问。
    “我?把你扫地出门?”林正则一声呵呵鼻孔出气,自从在一起,只有他不敢回去的份,哪有他把闻花赶出去的时候。
    “嘿嘿,我的意思是,万一我们吵架了,我肯定要摔门而出来一个华丽的离家出走啊。”闻花圆场。
    换来又一声呵呵,闻花识相闭嘴。
    她想她不应该偷偷找房子,但是她的手有自己的想法,自己就下载了租房软件,自己就搜索了房源信息。
    身后有粗重的呼吸声传来,闻花扭头看到一脸怒气的林正则,她张张嘴想解释又说不出口,只好低下头不看他,不看他他也不说话,他的脚步消失在她的视线范围,几秒钟后听到阳台门砰的一声从外面关上。
    这算是正式吵架了吧,闻花抱着膝盖在客厅坐在沙发上沉默,林正则已经在外面站了好久了,间或传来打火机的声音。
    林正则有点懊恼,又有点气馁,但他没有办法,他再气也只能躲在阳台抽会烟,他不想摔门而去,他不能留她自己在家。
    如果我们相爱着,那作为你的伴侣,我在你就有家,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再相爱,那我就做你最好的朋友,永远陪着你。不管哪种身份,你都不会失去我,这是我的承诺,你自己选。林正则说完起身去洗澡,没有看她一眼。
    闻花自己在客厅又坐了很久,久到四周都安静了下来。
    她想到多年前也有那么一个自己真心喜欢又决绝推开的男孩喝醉了问她问什么?
    “相比于转瞬即逝的爱情,我更愿意维护一段长久的友谊。”这是她的回答。
    最后他没有得到爱情,她也没留住友谊。
    今晚林正则给了她第二个答案,爱情友情都给她。
    就这样吧,闻花攥紧了拳头对自己说,毫无保留的去信任这个男人的爱和友谊。
    闻花起身走向卧室,林正则已经睡了,跟平时相反的方向,背对着她。
    她脱掉外套上床从他身上趴过去挤进他的怀抱,良久,他叹口气抱住她。
    谁也睡不着,闻花气完了林正则散作满河星自己更难过,他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叹气,所以他说完那些不敢看她,只要看一眼她内疚自责的眼神,他就会抑制不住的去抱她。
    “好了,睡吧。”胸前衣襟湿了一片,林正则认命的给她擦擦眼泪搂进了人在怀里。
    “我真的太糟糕了。”她说。
    “是,你明知故犯故意气我,实在可恶。”他说。
    闻花眼泪更多了。
    “要不……你也气气我吧,出个轨什么的?”
    她说的很真诚,林正则觉得头有点疼,放开她抚着额头无可奈何地说,“出轨就算了,再来一个你这样的,我最多活到四十岁。”
    *
    陈子昂发微信来,说之前预订了两天一夜的度假酒店打算跟郑乐去,现在去不了了问她要不要,那是一家新开的酒店,座落在半山腰,风景很好,非节假日也很难订到房。
    周末的时候林正则开车带她去酒店,一路上郁郁葱葱的景色让人心情放松,闻花降下车窗给他点了一支烟。
    “我也想抽。”闻花申请。
    “可以。”林正则同意,他并不反对女性抽烟,何况闻花烟瘾实在不算大,平时几乎很少抽。
    闻花完全是觉得此情此景需得一支香烟才算完美,俯瞰山脚,遥望海洋的时候,壮丽的景象总是让她有一种快意情仇的豪气,说白了就是电影看多了......
    “哎,那个好像是郑乐的车。”闻花看着旁边一辆眼熟的车飞快的驶过,车牌没看清楚。
    办理入住的时候确认了熟悉的丸子头,闻花赶紧问陈子昂,【你也来了?】
    【我在加班。】
    闻花看一眼远处坐着玩手机的郑乐,转头问前台工作人员,“你们这不是不接受临时预订吗?怎么刚刚那位先生说他订到了啊?”
    “我们不是不接受临时预订哦,如果有空房一定会随时为客人安排的,那位先生正好昨天有人提前退房才订到的哦。”工作人员说。
    林正则扭头看她笑得不怀好意,正想说你别多事,她已经走过去了。
    “好巧啊郑乐,等人呢?”闻花坐到郑乐对面翘起二郎腿含笑发问。
    郑乐看到她瞬间愣了一下,没理她转身就走,闻花赶紧追上去跟林正则一起挤进电梯,按下楼层后故意大声说,“哎呀,多浪漫的地方啊,好适合情侣约会哦,要不是小昂昂,我们还订不到这个时间的房呢。”
    “哎郑乐,你怎么会在这啊?”闻花不死心戳戳前面人的脊背继续问,林正则默默捂住她的嘴。
    电梯叮的一声,门打开,郑乐走出去,回头一脸黑线,“老子来散步,管得着吗?”
    尽管林正则再叁叮嘱她不要多事,但闻花还是添油加醋的打造了一个浪子回头的感人形象讲述给陈子昂听。
    “你有没有想过,你把陈子昂叫过来,万一郑乐人就是来这里散心的,没打算复合,怎么收场?”林正则问她。
    闻花还真被问住了,实在是陈子昂的状态太让人担心了,上次约他出来吃饭的时候,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憔悴的不成样子。
    “你呀,冲动!”林正则戳她的脑袋。
    “现在怎么办啊?”闻花后知后觉开始后悔。
    “能怎么办,人都叫来了,来了再说吧。”林正则拍拍她的脑袋准备去收拾行李。
    “不是,我是说咱们怎么办。”闻花弱弱的开口,“那个,你也知道的,没有空房了,陈子昂来了住哪里呢?”
    林正则拉上刚打开的行李箱起身坐到床上,内心有一股强烈的预感。
    “这个本来就是人家订的...所谓宁拆一座庙。”闻花不敢再说下去,因为林正则的脸色已经很差了。
    吃过午餐陈子昂到了酒店,闻花打电话给郑乐说她多事把陈子昂叫来了,现在没地方住,能不能在你那凑活一晚。
    郑乐说呵呵,就睡你们两口子中间吧。
    于是闻花被压在床上结结实实的挨了林正则一顿巴掌之后,俩人驱车回城。
    “其实咱们也不用回啊,陈子昂睡沙发就行了啊,而且我跟你保证,郑乐那厮就是嘴硬,顶多一晚上俩人肯定睡一屋去了。”车子开出酒店,闻花说。
    “你以为我会让别的男人看你睡觉?”林正则冷静地说。
    “哇,林医生好霸道啊,帅死了呢。”闻花故作娇羞模样。
    林正则缓缓的扭头瞥她一眼,“呵呵,你想多了,你睡着了喜欢跳脱衣舞你自己不知道?”
    “啥啥啥?excuseme?”
    你自己想想,多少次你穿着完整的睡衣睡着,醒来是光着的。林正则提醒,嘴角控制不住的上扬。
    “那不是你脱的?!”
    “我?刚开始两次我还以为我找了个女流氓做女友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一定是你编的!”
    林正则给她一个你自己体会的眼神,闻花这就想起来了,很多年前有一次放假小麻的哥哥带她们去野营,晚上她和小麻睡一个帐篷,早上起来她也没穿裤子,小麻一脸无语地说,“你他妈什么毛病,大半夜闭着眼睛乱踢,死活要脱裤子。”
    车厢内一阵沉默,只有林正则时不时控制不住的笑出声。
    “我睡着还做什么了?”
    “哦,我想想,你还会说梦话。”林正则笑得整个人都在抖。
    “说什么了...”
    “有一次你半夜把我捶醒,说你要回母星球去了,跟我说下次再会,哦,前天晚上你说川普不行,比不上你的男神奥巴马,还说奥巴马离婚了你要嫁给他。”
    “你是开玩笑的吧,真的是开玩笑的吧。”闻花整个人都不好了,她的确是迷恋过一段时间的奥巴马,第一次大选那年,她甚至把奥巴马的就职演讲抄下来背诵了,一天到晚在读,搞得闻妈一度觉得她开窍了开始上进了。
    “我有录下来你要听吗?”林正则说着拿出手机递给她。
    “解锁!”闻花咬牙切齿。
    一分钟后,手机里滋滋哇哇的电波声中传来一个声音,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她说,“林正则,我爱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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