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浅浅的青黛暗蓝和谐地融为一体,填充了整个天地。
    下一秒,一线柔和的浅粉将海天分割,上面的穹顶逐渐显露出粉白、浅红和深紫的晨光,相互交融,缓缓转变。
    柔软蓬松的云海被晨曦中金色的阳光镀上了一层浅金,万道霞光也在瞬间充斥着整个天空。万顷碧涛上,无数碎金铺陈,每一片金色的碎片都藏着灵霄心中的欢愉。
    就在太阳彻底跳出海面的一瞬,阳光落在海底的水晶宫,折射出七彩斑斓的虹色光晕,将整片海域都化为梦幻般的水城。
    君上,下臣有个问题想要问你。灵霄从这无垠美景中回过神来,清冷的声音都被这朝霞的色彩染上了温暖的色调。
    檀渊转头看着灵霄,冷若冰霜的俊脸也多了两分笑意:你问。
    你以前来过东海么?你怎么知道此处有这样的美景?你以前,该不会同别人一起看过吧?灵霄面无表情地把一大堆问题扔给檀渊。
    檀渊脸上的笑容一僵。
    下一秒,俊美无俦的天帝似乎耗尽了自己积攒了好几天的灵气,在一片银光中化为幼龙本体,慵懒无力地缠绕在灵霄手腕上,一声不吭地闭上了眼睛。
    灵霄拎着银龙在空中晃来晃去:喂?喂?你回答我的问题啊,别给我装死!你不会真的和别人一起看过日出吧?你老实交代啊~~~
    龙十三太子一死,龙宫之中便被一股悲伤的情绪笼罩。
    随着天界下来的一道敕令,因龙王敖蠡掌管东海不严,差点让黑魔蛟军团死灰复燃,故安排东海龙王去镇守东极之海百年,略施薄惩,龙王敖蠡在接旨后变得更加悲伤了。
    作为两个不请自来的外人,灵霄识趣地带着楚寒衣辞别了还沉浸在悲伤中的龙王,回到了岸上。
    我的身份,你要保密。上岸前,灵霄对着楚寒衣眨了眨眼。
    楚寒衣默默地点了点头。
    及至出了海面,楚寒衣终于将一直压在舌下的避水珠取出。
    远处的人群在见到灵霄两人拖着一名生死不明的白发老妪破水而出,踩着波涛汹涌的走向岸边时,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前辈。看着越来越靠近的海岸沙滩,楚寒衣放慢了脚步,轻声开口询问,您的变化和当初飞升天界之前很大,是发生什么事么?
    灵霄停下脚步,侧头看着楚寒衣:为什么会这么问?
    楚寒衣微微垂下眼睑:晚辈只是想了解前辈,还有发生在你身上的事。
    灵霄想起自己在元帅庙内听到楚寒衣的心声,淡淡笑了笑:万法归一,皆为大道。你执于一念,亦困于一念。故而即便功德圆满,也难飞升。小月牙,你已三百余岁,机缘也到,何妨睁眼观此界,闭目修仙途。
    楚寒衣听到身边人温和唤他一声小月牙,俊脸上突然露出一抹苦笑。
    执念若能轻易放下,便不算执念。楚寒衣又深深地望了灵霄一眼,前辈您此前给我讲了那医女绿柔的故事,还有后面那个故事,我现在明白了。你放心,我一定能守到那人心甘情愿地跟我在一起。别怕,我不会让他等我太久的。
    啊这......
    灵霄微微一愣。
    他苦口婆心地劝了半天,这小月牙突然就明白了?他明白啥了?看上去他的理解和自己表达的意思是两个方向啊!
    帝君,你要被人当面撬墙角了。灵霄干笑一声,低头看着手腕上的檀渊。
    檀渊懒洋洋地甩了甩尾巴,语气笃定:你心悦我,别人撬不动。
    灵霄抹了把脸,这种被对方吃定的感觉真不爽,但是不得不承认,檀渊说得很对。
    三百年去飞升天界时那惊鸿一瞥,就让灵霄笃定,那位高高在上的帝君必须是他的。唔,或者换个说法,他必须是帝君的。
    三界之中,再无人能让他产生这种想法。
    或许,这便是传说中的一眼万年。
    两人一路再无话说,楚寒衣拎着还吊着一口气的上官牧云一同返回海岸。
    岸边,云镜湖同墨雲站在一处,沈灵君面色古怪地守在旁边。
    卿莲赤着脚踩在沙滩上,时不时地从沙滩里捡起一颗硕大圆润的海珠。这种珠子在沙漠中有市无价,即使是在大雍朝也价值千金,她这两天趁着涨潮捡了满满一袋子。
    比卿莲更积极的是小狐狸胡薇,她甚至给自己捡到的每一颗海珠都决定好了用途,卖了换烤鸡的,换新衣的,换发簪的,还有换手镯耳环的......
    自从昨夜暴雨骤停后,岸边能捡到的好东西就越来越少了。
    两个小丫头都有几分遗憾。
    不过看到灵霄和楚寒衣两人安全无恙地回来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跑在最前面的是云镜湖和徐轻飏两人。
    忘尘前辈,师尊她怎么了??见到上官牧云在一夕之间红颜变白发,徐轻飏第一个开口追问。
    他话音刚落,灵霄就淡淡开口:他快死了,你若想杀他报仇,最好趁早。
    此言一出,其余人都面露惊讶地望着徐轻飏。
    第三十九章 真相
    徐轻飏蹲下身, 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骤然苍老数十岁的上官牧云。
    除了她胸口的轻微起伏,上官牧云几乎与死人没有任何差别。
    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庞只剩下层层叠叠的皱褶,秋波潋滟的双眸也变成了灰败的暗色, 就像是蒙上了一层半透明的眼翳。
    师父她......人群后的胡薇见到这一幕,也忍不住小声地喊了出来。
    徐轻飏缓缓地伸出手, 似乎是想要掐住上官牧云的脖颈,然而下一秒,他的手却被一只枯瘦的手颤颤巍巍地掐住。
    上官牧云艰难地翕开眼睛,费力地盯着面前的徐轻飏打量了许久, 老皱如枯树皮的脸上竟挤出一抹笑来:你......你想杀我。
    不是疑问, 而是肯定。
    徐轻飏试图抽回手,却被对方用全身的力气死死抓住,只能恶狠狠地盯着上官牧云:你杀了我的母亲, 难道我不该杀了你为她报仇么?我在你身边潜伏了这么多年, 就是为了等这一刻!
    遗憾的是,他终究没能等到一个和上官牧云公平对决的机会。
    上官牧云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话一样, 颤抖着笑了起来。她的胸腔就像是漏风的风箱, 发出了呼呼啦啦的响声。
    笑了片刻,上官牧云才堪堪停下:我知道, 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你知道?这次换其他人震惊了。
    就连灵霄都有些意外地看着垂垂老朽的上官牧云。
    上官牧云作为他的老对手, 更是曾经在他手里死过一次的人,他对这人再了解不过了。
    按照上官牧云的性格, 如果早就察觉到徐轻飏的身份,绝对不会给自己留下后患。
    上官牧云缓缓地从怀里掏出一条银色的手链, 那链子上还悬着一枚金锁, 锁后有两排小篆字体。
    看金锁的表面已经磨损得不像新物, 倒更像是被人日夜把玩后变得失去了光泽的旧物。
    徐轻飏接过金锁看见了背后的字,眼神一震:吾儿轻飏,平安康宁。
    这应该是母亲准备在他十二岁时送给他的生辰礼物。
    上官牧云所言,竟是真的,他果然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身份。
    既然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杀了我?徐轻飏此刻却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情绪来面对这一切,看着我被你戏弄得团团转很有意思吗?
    上官牧云扯了扯嘴角:倒也没那么有趣,你从小沉浸在仇恨中,逗弄起来也只会敷衍地假笑,我都不愿意逗你。
    徐轻飏简直要被气笑了,他抬手就拽住了上官牧云的衣领,冷声反问:那我还要给你道个歉,赔个不是?
    灵霄察觉不对,拍开了徐轻飏的手,盯着上官牧云问道:你不杀他,是不是因为他母亲不是你杀的?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将惊疑不定的目光转向灵霄,随后又都看着上官牧云,等待他给出的答案。
    上官牧云吃力地打量着灵霄:我越看你越像我曾经认识的某个故人。
    也只有那个人,才会这样了解他。
    不过上官牧云眯着眼睛打量了许久,落在他眼中的都是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他终于是自嘲地笑了笑。
    云曦早就死了,如今只怕肉身都化白骨了,又怎么可能变成眼前这个青年修士的模样,还拥有这般高强的修为?
    不错,轻飏,你母亲的确不是死于我手。上官牧云长长地喘息了一声之后才缓缓道,本座醒来之际,便已经被困在这具女人的体内。我已经死了数十余载,生魂被人拘去,在黑暗混沌中不知时日地等待了数十余载。
    所有人都陷入沉默,微凉的海风中,只有上官牧云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入所有人的耳中。
    我记得我去世的时候,云檀渊还没有当上皇帝,不过是个举着清君侧造反的太子,那云曦更是可笑,就是个只知带兵打造的武夫罢了。而等我复活时,云檀渊已经登基四十多年,云曦也成了有史以来第一位男后......
    说到这里,上官牧云嗤笑了一声:我当初还以为他们二人不过是贪图彼此年轻俊美,等他们老了,便是灵公所谓以余桃予我的爱情破灭罢了。倒是不曾想,这两人还真让本座刮目相看。
    灵霄得意地扬起下颌,他挑人的眼光可不比董公子,就算是他年老发白,若是啃得剩了一半的桃子抛给檀渊,后者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上官牧云这完全就是废话。
    我的确不知是谁将本座复活,不过一直有个人在暗处与我联系,给我下发命令。说到这里,上官牧云的声音变得越发虚弱,徐轻飏不得不贴近她的身边细细倾听。
    我从未见过那人的面容,他也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他也是近些时候才联系我,吩咐我要取回当初赠与檀渊那枚避水珠,前往东海将被镇压在海底的黑魔蛟放出。
    说到这里,上官牧云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灵霄和徐轻飏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盯着上官牧云。
    我也曾试图查出那人的身份,但是查了许久却没有任何眉目,不过,我现在能确定的是,他是天界下来的仙人......
    话音未落,上官牧云的眼底湮灭了最后一丝光。
    死了。灵霄瞟了一眼,就看到不远处突然出现的冥府使者。
    寻常人类死亡后,魂魄会直接归入地府,但是若有修士死亡,他们的元魂就比寻常人强,若无冥府使者接引,魂力强大的元魂未必会顺从地归入冥府,会有不少人选择盘亘在人间。
    除了他之外,再无任何人能够见到那两名白衣接引使者。
    两名接引使者察觉到现场有上界仙君,立刻上前对着灵霄行了一礼。
    灵霄微微颔首:什么情况?
    其中一名面色青白且容貌俊秀的接引使者道:回禀仙君,上官牧云在六十多年前死亡,但是他的生魂一直不曾出现,我们二人负责接引他的生魂进入冥府。不过此前,一直有人阻拦我们二人。今日他的阴魂虚弱,我们二人才能感应到他的存在,特意来将他接入冥府。
    话音刚落,便见到一名男人的生魂从上官牧云的体内站起。
    男人容貌英俊,面白无须,正是当年上官牧云死亡时候的模样。
    带去吧。灵霄淡淡地点了点头。
    两名接引使者不等上官牧云浑浑噩噩的元魂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便一人压着他一只手腕,直接将人拖入地下。
    看着这一幕,灵霄轻轻地摩挲着下颌。
    逗留人界不肯下去的元魂,一旦下了地府,只怕有好一顿排揎要受着了。
    毕竟冥府里的人,也没有几个是好脾气的。
    师兄,师父的遗体要如何处理?胡薇小心地看着徐轻飏的脸色。
    徐轻飏默了片刻:我要带母亲回翠玉山,她最喜欢后山那片杜鹃花,我要将她埋在我们的家后面。
    那里的房子不过是一栋漏雨透风的木屋,却是他和母亲唯一的家。
    胡薇的脸上露出几分心疼:师兄,我陪你回去。
    徐轻飏要将自己母亲的遗骨带回去安葬,其余人也没说什么。
    他对着灵霄深深地鞠了一躬之后,便带着母亲的遗体,和胡薇两人一同转身离开了。
    见蠃鱼之灾已解,其余各派修士也都意兴阑珊地与楚寒衣告辞,各回各家。捞不着功德,所有人都悻悻而去。
    前辈。楚寒衣转头看向灵霄。
    自从知道这位忘尘修士便是他心心念念了数百年的那人之后,楚寒衣几乎算得上是对灵霄寸步不离。
    这样怎么能行?
    灵霄看了一眼表面不动声色,但是甩动尾巴的频率却越来越快的某天帝,知道这位帝君的心情也越来越不爽,便笑眯眯地让楚寒衣先去元帅庙里等他。
    只等他在庙中接受了蠃鱼,到时候这番功德自然会计到楚寒衣头上。
    楚寒衣对于灵霄的吩咐,几乎是一字不落地去执行。他立刻背着自己的剑,一言不发地往玉清元帅庙去了。
    也在这时,云镜湖才终于得到了能与灵霄对话的机会。
    前辈,你们去了那么久,让我们好担心。他挤到灵霄身边,睁着大眼望着灵霄。
    灵霄瞧着小崽子的眼睛底下挂着一双黑眼圈,不觉有些无奈:陛下这是,一夜未眠?
    不等云镜湖开口,站在旁边的沈灵君便替自家老大邀功:陛下担心两位前辈的安危,夜不能寐,便通宵将何清严押解至安邑审问。
    结果如何?灵霄追问。
    云镜湖抢先道:我让沈大人先拿着丹书铁券,以先皇之名审问何清严。谁知道那何清严先前还仗着太后的关系,口出狂言,称先朝的剑难斩本朝的官,即使他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沈大人也奈何他不得。那时候我正躲在后面的珠帘听审,被这厮气得不行。
    随后,我又吩咐沈大人暂且按兵不动,故意激他讲出更多的罪行。在他放肆得意的时候,突然出现,表明身份。哈哈哈哈,前辈您是没有看见那家伙的脸色,变来变去可太有意思了。
    云镜湖就像个在自家长辈面前邀功的孩子,越说越兴奋:最后,我就吩咐左右,将他直接就地问斩了,尸首挂在城头曝尸三日,以示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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