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裴如昼醒来之后恢复的不错,殊明郡主终于回去睡觉了。
    而她前脚刚走,后脚守在殿外的太监,便告诉裴如昼有一个人来看他了。
    或者,用来找他辞别更为恰当。
    哥我们别理那个戚云遥了!父亲是大易的将军,奉皇命行事一点错都没有,他既然那么恨我们,那就不要见面了!
    听到戚云遥这三个字,裴郁风就来气。
    从早晨听完自己说的话到现在,裴如昼的状态一直不对,裴郁风理所应当的认为,裴如昼肯定是不想见戚云遥。
    可没有想到,裴如昼竟然抬头,对前来通报的太监说:好,请殿下进来吧。
    现在整个华章宫的人都知道,戚云遥思念母妃忧思过度,被皇帝特许去为贤妃守陵。
    只是想想这个理由,再想想自己刚才听到的贤妃真正的死因,裴如昼只觉得格外讽刺。
    戚云遥这个时候来看自己,究竟是要做什么呢?
    裴如昼的话音刚一落下,一阵脚步声便出现在了他的耳边。
    戚云遥换上一身素衣,缓缓将裴如昼住处的门推了开来。
    在裴如昼的印象中,戚云遥是一个个性非常张扬的皇子,他似乎从来都没有穿过素色衣衫。
    而现在看到他这样打扮的,裴如昼终于后知后觉的想起,戚云遥也不过就比自己小几个月而已,他并不像自己一直想的那样幼稚单纯
    裴如昼忍不住自嘲一笑,现在看来,幼稚被耍的人,应该是自己才对。
    裴郁风窝在裴如昼的身边,气冲冲地看着戚云遥。
    而一身素衣的七皇子戚云遥,刚一进门就感觉到,房间里面的气氛很不对劲。
    他刚才准备好的微笑,就这么凝在了脸上。
    戚云遥站定在原地,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阿昼。
    下一刻戚云遥看到,原本半倚在榻上的少年,忽然慢慢地走了下来,接着在床下给自己规规整整地行了一个大礼。
    七殿下好。
    语毕,裴如昼又转身,淡淡地看了裴郁风一眼。
    他的目光并不锐利,但是被裴如昼这么一看,刚才还窝在床上的裴郁风,终于还是不轻不愿地站了起来,并学着裴如昼的样子,敷衍的行了一个礼。
    七殿下好
    戚云遥依稀记得,从认识到现在,裴如昼似乎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给自己行过礼。
    刹那间,他的手脚冰冷。
    戚云遥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向裴如昼笑了一下,他一边走来一边说:阿昼就不要和我这么客气了。
    裴如昼没有说话。
    戚云遥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变了,语气也变得小心翼翼。
    他笑不出来了。
    戚云遥耗尽最后一点勇气,很是艰难地抿了抿唇,又对裴如昼说:阿昼,我这次来找你,是来辞行的
    裴如昼依旧不说话,只有站在他身边的裴郁风,抬眸像只小狼崽子一样狠狠地将来人瞪了一眼。
    戚云遥一点也不怕裴郁风,他怕的是依旧不说话,且像看陌生人一样看待自己的裴如昼。
    不不对。
    裴如昼就算面对陌生人,也不会这样冷漠。
    在深宫里长大的戚云遥,太会伪装。
    他知道皇帝喜欢乖巧可爱,偶尔有些调皮的皇子,所以他最擅长笑。
    他开心的时候笑,生气的时候笑,甚至就连最最难过的时候,依旧能笑得出来。
    只有这个时候,戚云遥脸上那层微笑面具,终于戴不住了。
    阿昼戚云遥无比紧张,手指紧紧地攥着宽大衣袖的布料,不一会就让那袖口,变得皱皱巴巴。
    裴如昼终于说话了。
    他终于抬头看了一眼戚云遥,然后用无比客气生疏的语气说:难得七殿下有这份孝心。
    我要去一年时间,你
    你就不想再和我说点什么吗?
    话还没有说完,戚云遥便硬生生地将后面的句子咽回了肚子里。
    还用问吗?如昼当然是半句话都不想对我说了。
    只是他为什么会这样戚云遥的心中隐隐约约已经有了答案,但是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便又被他给强压了下去。
    戚云遥在本能躲避着这个可能。
    刚才戚云遥进门之后,并没有关门。
    初秋的季节,最容易下雨。
    说话间刚才已经凝了厚厚一层云的天空,忽然往下砸起了黄豆大小的雨滴。狂风裹挟着雨滴,冲向了房间里,刹那间,戚云遥一侧的衣料便湿了个透。
    见状,裴如昼轻声说:下雨了,殿下还是赶紧回去吧。
    戚云遥的大脑一片空白。
    裴如昼要赶我走吗?
    他的惯常的伪装,已经被裴如昼的冷漠撕开。
    但是这一刻,听到裴如昼的话,戚云遥还是像个小丑一样硬生生地挤出一抹微笑,然后向裴如昼撒娇道:阿昼你真的不想再和我说点什么吗?这一次要去好久,我肯定会想你的。
    雨越下越大,窗外已经出现了隆隆响雷的声音。
    这个时候,裴如昼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不一样的表情。
    他笑了一下,半开玩笑似的说:是吗?殿下真的是想我,而不是恨我恨得牙痒痒吗?
    阿昼你说什么
    听到这句话,戚云遥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
    这一次他站到了门边,整个人都融进了雨中。
    他的身子,刹那间被雨浇了个透,而戚云遥的心也是如此。
    我说,裴如昼也向前走了一步,他几乎一字一顿的给戚云遥说,殿下是给贤妃守陵的,而贤妃是被我父亲处死的。所以我也算您半个杀母仇人,您不是应该恨不得我也去死吗?
    戚云遥看惯了裴如昼温柔的样子,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裴如昼说起话来,也可以伤人这么狠。
    又一阵狂风吹来,这一次雨滴已经落到了裴如昼的身上。
    跟在他身后的裴郁风,忽然觉得哥哥离自己好远好远。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轻轻地拽了拽裴如昼的衣袖。
    哥
    裴如昼没有理会裴郁风,而是深深地看着戚云遥说:殿下该走了。
    早晨弟弟给自己说这件事的时候,裴如昼当然本能地不愿意相信。
    但是在听到戚云遥要去守陵一年,甚至那位太医自缢身亡的消息之后,裴如昼便确定裴郁风说得没有错。
    自己这一次中毒,的确不像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之前那几个月,裴如昼一直将戚云遥当做弟弟看待。而现在,他终于知道这个弟弟,对自己抱有多大的恨意,说不失望都是假的
    裴如昼用半天的时间,逐渐缓了过来。
    他觉得现在的自己无比冷静,甚至可以仔仔细细分析利害。
    裴如昼不后悔救戚云遥,退一万步说戚云遥是来渡劫的神仙,要是自己不救他,这一劫没渡过去,整个世间都会受到影响。
    若是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他此时的心情,或许只有失望。
    此时裴如昼不生气,不难过,他只是觉得很失望。
    对那个被自己当做弟弟看待的戚云遥感到失望。
    这一刻,裴如昼大可以继续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对戚云遥说几句好话,这对他来说并不难。
    而要是他这么做了,遥安仙君或许始终都会觉得亏欠自己。
    但是裴如昼不觉得,感情是一种可以被衡量和兑换的东西。
    就算是在神仙那里,也不可以。
    戚云遥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死死地盯着裴如昼,泪水就那样不受控制的一颗颗向下滚。
    阿昼,对对不起。
    戚云遥不敢张口,他害怕自己的语气将心底的秘密泄露。
    阿昼,还有知道这件事的大部分人,仅仅晓得一半真相。
    自己其实没有恨裴家的资格,毕竟贤妃没有死,甚至她还是被裴如昼救下来的。
    但是戚云遥不敢说,他怕自己说了之后,裴如昼会离自己更远。
    和微笑一样,眼泪对曾经的戚云遥来说,也是一个武器。他很少真心哭泣,此时就是那为数不多的真心时刻。
    可是很明显,裴如昼并不吃他这一套。
    方才远远站到一边去的宫女和太监,也都已经看到了这边的情况戚云遥已经被雨淋了个透。
    现在戚云遥将要去守陵一年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皇宫。
    所有人都知道,七皇子或许做错了什么事,不再受到皇帝的宠爱。
    但无论再怎么做错事,他都是大易的皇子。
    他们这些在宫里当差的人,看到皇子淋雨不能无动于衷,只不过看七殿下现在的样子,他显然不是随便劝劝就能劝动的。
    要是因为这件事再触了他的霉头,那可就不好了。
    裴如昼看到了不远处宫女太监纠结的表情,终于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从一边的花架旁拿起一把油纸伞,向戚云遥走了过去。
    殿下,雨下大了,还是早些回去吧。
    单单听语气,好像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其中送客的意味,却明显地不能再明显。
    裴如昼现在很累,既有大病初愈后身体上的疲惫,更有心理上再也不想看戚云遥一眼的疲惫。
    他知道,守皇陵代表皇帝将这件事轻拿轻放,而戚云遥的父皇都这么做了,自己当然也不能揪着不放。
    自己不能任性了。
    从前无忧无虑的裴如昼,不知道终于在什么时候意识到裴大将军阵亡后,他就是这个大家族的主人。
    自己一言一行,每一个决定,代表的都是整个裴家,甚至于整个昼兰关。
    裴如昼向前走去,也走进了雨幕之中。
    那把暗色的油纸伞,就那样静静地躺在裴如昼的手中。
    看到裴如昼的衣袖被雨水打湿,戚云遥终于如梦初醒般抬起了头。
    裴如昼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伞又拿高了一点。
    戚云遥不想走,但是他更不想看到裴如昼再因为自己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雨越下越大,一时间戚云遥甚至有些看不清楚近在咫尺的那个人 。
    他缓缓地抬起了手,然后看到自己的手,在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戚云遥用尽最后一丝勇气,将伞从裴如昼的手中接了过来。
    阿昼,我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裴如昼就已经退回到了房间中。
    明明相距不过一步,可他们却一下处在了两个不同世界中。
    关门时的吱呀声,被雨声彻底掩盖了过去。
    等到戚云遥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手中就只剩下了一把油纸伞。
    戚云遥迟迟不将伞撑起来。
    殿下
    见状,终于有个宫女走过来,轻声提醒了一下。
    可戚云遥只是呆呆地看了她一眼,一丁点其它反应都没有做。
    初秋的雨水,将戚云遥身上所有温度都带走了。
    可他依旧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雨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戚云遥方才一步步后退。他依旧紧紧攥着那把油纸伞,没有一点撑开的意思。周围的人看到了虽然着急,却不敢靠近。
    于是这一天,沃云宫的宫女和太监都看到从前不可一世的七皇子,握着一把油纸伞在裴如昼的住处外站了不知多久,等到立在屋檐下的他们,都被冷风吹得想要换上厚衣的时候,戚云遥这才缓步离去。
    他直接走进了雨幕中,依旧没有撑开手中那把伞。
    不甘心,戚云遥不甘心就这样。
    在离开沃云宫的那一刻,他忽然回头,将目光落到了这座庞大宏伟的建筑之上。
    戚云遥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凤城、皇宫,还有裴如昼。
    他攥紧了手中的油纸伞,默默地咬紧了牙关。
    戚云遥想,自己会回来的。
    而他也要裴如昼回来
    既然是中毒,那一定能会有解药。
    自己一定能让阿昼,回到往常的样子
    *
    裴郁风一向都不怕戚云遥,但是这一次,直到裴如昼关上门,站在他身后的裴郁风都大气也不敢喘一个。
    等裴如昼轻叹一口气,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半凉的的茶水,裴郁风这才缓过神来。
    哥!你都湿透了,赶紧换个衣服吧?裴郁风记得,哥哥总是不在意身体,从小淋雨吹风都是常事。但现在和在昼兰关的时候可不一样,裴如昼刚才毒发,怎么能淋雨呢?
    从前没心没肺的他,也开始着急了。
    嗯没事。裴如昼嘴上说着没有事,但实际上他刚刚坐下就发现,自己的脑袋已经开始晕了。
    不过这个时候,他却并不急着休息或者换衣服。
    裴如昼在想一个问题
    他好歹也在华章宫里面生活了一段时间。
    他知道,太后身边的人,全都是人精,绝对不会随便嚼舌根,更别说在院子里将这样一桩宫廷秘辛说出口,还让裴郁风这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听到。
    早晨的那一切,是有人安排的吗?
    但那个人是谁?他又为什么这样做?
    裴如昼想不明白。
    裴如昼的头越来越晕乎,昏昏沉沉间,他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出现在了自己的耳边。
    望神尊成全是宁从灵的声音!
    自己又回去了?
    果不其然,只要自己遇到危险,就来到这里
    第25章 定情信物
    宁从灵跪在不远处, 说是倾慕羿台仙君千年,希望自己能够将他赐给仙君。
    之前裴如昼还没有来得及去细想这件事,思绪便被裴郁风打乱了。
    而现在, 看到这熟悉的场景, 他总算是想起了自己之前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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