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园之中,皎黠的明月洒落在假山上,将晏耀升的尸体照的惨白一片。
    谢判官吃惊道:“韦公爷,您让我们离开?可是这案子……”
    韦玄贞负着双手,沉着脸道:“本公只是让你今晚先离开,明日早晨再过来。”
    “可是……”
    韦玄贞森然道:“谢渠,本公的话你没有听明白吗?”
    谢判官咽了口吐沫,他很清楚这位韦家家主的可怕,违逆他的话不仅官职不保,小命也有危险。
    “下官明白了。”
    说完带着京兆府的衙役离开了。
    等到杏园中只剩下韦家父女时,许国公长长吐出一口气,道:“高平!”
    一名极为高大的中年男子上前两步,此人是国公府管家。
    许国公吩咐道:“你去召集二十名暗卫过来。”
    高管家答应一声,转身离去了。
    韦家大小姐低沉着声音道:“爹,耀升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被人杀了,您打算就这样算了吗?”
    许国公沉声道:“事有轻重缓急,等把东西都转移后,咱们再处理耀升的事。”
    韦大小姐咬着嘴唇道:
    “咱们府邸守卫森严,平日里绝没有人能潜进来杀人,杀耀升的人一定是那些宾客的手下!”
    许国公沉默了一会,道:“你怀疑杀耀升的人就是今日在场中的一人?”
    韦大小姐冷冷道:“不错,而且那人敢与我们韦家作对,绝不会是普通的官吏勋爵。”
    “你怀疑谁?”许国公皱了皱眉。
    韦大小姐一字字道:“城阳公主!”
    许国公愣了好久,竟然没有反驳。
    韦大小姐继续道:“她一定是发现了耀升的目的,所以才杀了他。”
    许国公又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说道:“这件事我们稍后再说,我有些不放心里面的情况,你在外面守着。”
    说完向假山的一个门洞内走了进去。
    假山内颇为空旷,如同一个小小的房间,许国公来到一面墙边,在凸起的一块石头上转动了一下。
    轰隆……
    一阵低沉的机关声响起,石墙上现出一扇小门,门内是一道向下的密道石梯。
    许国公进入密道,又转动另一块凸起的石块,小门又被关上。
    石梯内的墙壁上点着火把,许国公沿着石梯下到最底部,前方出现一条窄道。
    窄道内每隔几步便有一名黑衣侍卫。
    最接近石梯的侍卫转头看了他一眼,又将头转了回去。
    如果出现在他视野中的不是许国公或者韦家大小姐,他此刻已经拔剑砍了上去。
    沿着窄道走了二十多步,前方出现一个石室。
    室内,十几名黑衣侍卫站在墙角,最中心的位置,则放置了几十个铁箱子。
    许国公没有去看那些箱子,而是来到一座铁架前。
    铁架共三层,最上面一层有个铁盒子,盒子用锁锁住,还用铁链与铁架连着。
    许国公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铁盒,里面只有一张纸。
    将纸拿出来看了一眼后,他松了口气,将它又放了回去,锁好。
    正要出去时,许国公忽然眼皮跳了跳,心中蓦然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到底是谁杀了晏耀升?
    而且偏偏是在假山附近杀人?
    他一生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能够将家族延续至今,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足够谨慎。
    在原地站了片刻,他忽然又回到铁架边,将盒子打开,将里面的纸取了出来,放在袖子里。
    目光在密室内扫视了一圈后,许国公收回目光,顺着窄道出了密道。
    当他从假山内出来时,整个人如同石化一般,凝固在原地。
    外面站满了人,当先两人赫然是太平公主和周王武承嗣。
    两人身边的韦大小姐脸色苍白如纸,这两位殿下闯进来,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许国公深吸一口气,将手收回袖子里,紧紧捏住那张纸。
    太平公主微笑道:
    “许国公,对不住啦,本宫回府路上遇到了二表兄,便将案子的情况告诉了他,他非要过来瞧一眼。”
    许国公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是这样啊。”
    武承嗣负着双手,慢慢走到许国公面前,冷冷道:“你跑到假山里面做什么?”
    许国公强笑道:“老夫只是进去瞧瞧有没有其他线索?”
    武承嗣双眉一扬,道:“本王听表妹说,这里的案子由京兆府接手,为何不见他们人影?”
    许国公急忙道:“天色太晚,京兆府的官吏便先回去了,说明日儿个早上再过来。”
    武承嗣冷冷道:“是他们自己回去的,还是你让他们回去的?”
    许国公脸色胀的紫青,干巴巴道:“老夫不知周王殿下此话何意?”
    武承嗣冷笑一声,道:“你不知道?那本王帮你知道一下!来人,将谢判官带过来!”
    武承嗣和太平公主的随从向两边散开,谢判官低着头慢慢走了出来。
    武承嗣喝道:“谢判官,你为何带着衙役离开此处?”
    谢判官抬头看了许国公一眼,只见他用吃人的目光望着自己。
    然而许国公虽然可怕,周王和公主更可怕,只得苦着脸道:“是许国公让下官明天早上再过来的。”
    许国公静静站立着,一言不发。
    武承嗣厉声道:“你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
    太平公主忽然道:“二表兄,许国公毕竟是朝中元老,还是明事理的。”
    转身向韦玄贞轻轻道:“许国公,你如果有什么理由,不妨告诉我们吧。”
    许国公暗暗冷笑。
    他已经瞧出来了,太平公主和武承嗣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
    “公主殿下,周王殿下,老夫自认为没有得罪过你们,你们又何必要苦苦相逼呢?”他板着脸道。
    武承嗣冷然道:“韦玄贞,我们只是调查晏舍人的命案而已,你话中的苦苦相逼是什么意思?”
    许国公沉声道:“两位殿下若非有意针对老夫,怎会在这个时侯过来?”
    武承嗣一摆手,道:“本王不管你怎么想,你既然不配合,本王只好自己动手了。来人,将假山里面仔仔细细搜索一遍!”
    “且慢!”
    韦玄贞大声阻止,目光紧紧凝望着武承嗣,道:“周王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武承嗣沉默了一会,跟着他来到假山背面,太平公主也跟了过来。
    许国公沉声道:
    “也不瞒两位殿下,这里面是我韦家的密库,里面存放着我们韦家几百年积攒的财富,所以老夫才不希望有人知道。”
    武承嗣眸光一亮,道:“你的意思是说,里面有很多钱?”
    许国公一直观察着武承嗣的表情,见他双眼冒光,既有些不屑,又松了口气。
    既然对方贪财,事情反而好解决了。
    “正是如此,老夫愿献上一百万钱给两位殿下,只求两位替老夫隐瞒此事,以防将来有贼人惦记。”
    武承嗣斥道:“你当本王是什么人,到底是不是密库,本王总要亲眼瞧一瞧。”
    许国公以为武承嗣嫌少了,一咬牙道:“两百万钱如何?”
    武承嗣不再理他,回到假山正面,大声道:“给我搜!”
    许国公追了过来,眼瞧着众侍卫就要进入假山,大声道:“周王殿下,公主殿下,老夫带你们进去就是!”
    在韦玄贞带领下,武承嗣和太平公主带着一队亲卫,进入了假山。
    轰隆……
    机关声再次响起。
    一行人进入密道,下到石阶最底层。
    走在前面的许国公朝着黑甲侍卫们命令道:“都不得擅自移动!”
    众黑甲侍卫正转头看着武承嗣等人,得到命令后,将头转回,又变成了雕像。
    密室长宽各有三丈左右,青黑色的墙壁挂着八座壁灯。
    武承嗣第一眼便看到了堆叠的整整齐齐的铁箱子。
    来到箱子前,发现上面都上了锁。
    “打开它!”武承嗣朝着许国公道。
    许国公向韦大小姐打了个眼色,韦大小姐低声说了一句:“两位殿下,这些都是我们家积攒的财富。”
    说完掏出一串钥匙,慢慢走到箱子前,将最靠外的一个箱子打开了。
    这是一整箱铜钱,并不耀眼,却充满着别样的诱惑力。
    武承嗣挥手道:“全部都打开!”
    许国公咬牙道:“周王殿下,这些钱都是我们家的私有财产。”
    言外之意,给你看一箱已经是给你面子了,并没有义务都给你看。
    武承嗣淡淡道:“本王怀疑晏耀升的死和这些钱有关,这个理由足够吗?”
    许国公皱眉道:“老夫实在看不出这中间有什么关联。”
    武承嗣厉声道:“你如此推拒,莫非是做贼心虚,这些钱财来历有问题不成?”
    许国公脸色大变,咬着牙道:
    “周王殿下,说话是要讲究证据的,当年大唐刚建立时,我们韦家和其他关陇世族鼎力拥护。您如今这样对待我等,就不怕老世族们寒心吗?”
    “二表兄,韦家确实是咱们大唐的开国功臣,咱们也别太无礼了。”
    太平公主劝了一句,转头又对韦玄贞道:
    “许国公,我二表兄这个人只要查起案起来就什么也不管啦。
    本宫虽然觉得这样不好,母后却说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破那么多大案。
    不如你就将箱子都打开吧,他不亲眼瞧上一眼,是不会甘心的。”
    许国公脸色铁青。
    他当然听出太平公主明着是劝说,暗地里却是威胁,韦家虽然势力庞大,但毕竟大不过武氏。
    他将目光转向韦大小姐,咬牙道:“将箱子都打开吧。”
    二十多个箱子全部被打开。
    十箱铜钱、五箱金子、五箱古董字画。
    还有几箱全都是翡翠玉石和金银饰物。
    武承嗣和太平公主对视一眼。
    韦家的财物远远超过了太平公主府和周王府。
    两人此刻的想法都一样,这些钱极有可能是从国库盗来的。
    许国公一直紧紧关注着两人反应,见二人都不说话,心中有些不安。
    “这便是我韦家几代人积累的财富,两位既然已经看过了,就请回吧。”他催促道。
    武承嗣忽然又走到铁架子前,望着上面堆放的小盒子,问道:“这些是什么东西?”
    “都是些田产地契和家族重要的卷宗。”韦家大小姐轻轻回答。
    “打开它!”
    许国公这次没有再推托,取出钥匙,亲自打开了所有盒子。
    见他这么爽快,武承嗣反而皱起眉头。
    如果韦家真的从国库盗取财富,一定有种特别的方法。
    中间必然存在一些文卷,和账本记载。
    这些东西,本来也最有可能放这间密室中。
    然而瞧见韦玄贞毫不迟疑的动作,铁架子内,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虽然有些失望,武承嗣还是将盒子里的所有卷案全部仔细看了一遍。
    看完后他将其放回原处,目光又在密室内打量起来。
    只可惜,密室内再没有其他特别的东西了。
    “周王殿下,不知您还想要检查什么地方?”韦玄贞语气冰冷。
    武承嗣沉默了一会,说了句“多谢配合”,转身离开了密室。
    来到假山外,许国公冷冷道:“老夫女婿的案情就有劳两位殿下费心了,老夫身体有些不适,就不作陪了。”
    说完便大步离去了,韦家大小姐轻轻告了声罪,也跟着离去。
    韦家大小姐一路来到大堂,只见父亲正坐在椅子上,脸上的表情就像被人打了一拳一样。
    “爹爹,我总觉得今天的事有些不对劲。”她沉着脸说。
    许国公正要回话,忽然瞧见韦二小姐急急忙忙跑进了屋。
    “爹爹,大姐,我听说周王殿下过来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许国公沉声道:
    “这些事你别管,我和你姐姐会处理的,你现在必须尽快拿下薛家大郎,张虔勖已经倒了,我们必须重新在军方找一个盟友。”
    韦二小姐连连点头:“女儿知晓了。”转身离去。
    见韦大小姐又要开口,许国公站起身道:“去书房说话。”
    两人一进书房,韦大小姐便急不可耐道:“父亲,您说他们会不会是冲着国库的事来的?”
    许国公目光闪烁了一阵,摇头道:
    “应该不会,国库的计划天衣无缝,应该足以骗过皇帝和皇后。”
    韦大小姐皱着眉道:“皇后殿下一向精明强干,也许她察觉到了什么,这才派武承嗣过来调查!”
    许国公想了想,道:
    “如果真是如此,朝廷中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而且他们就算真的调查,太府寺、少府监、殿中省和户部才应该首当其冲,没理由直接就找上我们!”
    顿了一下,又道:“而且今天的事,如果不是因为耀升的死,根本不会有人发现密库。”
    韦大小姐低声道:“那您觉得今天的事,只是巧合吗?”
    许国公摸了摸鼻子,道:
    “除非耀升的死也是武承嗣干的,那才有可能解释他们是冲着国库的事来的。”
    韦大小姐目光一寒:“有没有可能就是他们杀的人?”
    “应该不会,他们如果真知道密库在杏园假山,完全可以找其他的办法过来调查,不至于杀了耀升。”
    韦大小姐默然半晌,道:“就算他们不是冲着国库的事而来,可他们发现了密库中的钱!”
    “那又如何?”
    “如今国库空虚,前方又即将有战事,他们会不会将咱家的钱充入军饷?”
    许国公愣了一下,哈哈笑道:“你这么一提醒,倒帮为父解了疑惑,难怪武承嗣得知咱们家的密库,会露出那种反应。”
    韦大小姐埋怨道:“父亲,都这个时侯了,您还笑的出来?”
    许国公淡淡道:“只要知道他们的想法,老夫就不担心了,最多咱们捐一点钱给军队就是了。”
    韦大小姐哼道:“只怕他们不会那么轻易满足。”
    许国公摆了摆手,冷冷道:
    “这你可以放心,就算是皇帝也不敢强占咱们家的钱,不然那些世族大家个个都要离心离德,没了世族支持,他们李家拿什么统治天下?”
    韦大小姐点了点头,觉得父亲的话很有道理。
    沉默了良久,她转移话题道:“爹爹,三妹那边……”
    许国公脸色顿变,道:“你还提她做什么?”
    韦大小姐低声道:“三妹现在的日子只怕不太好过。”
    许国公怒气冲冲道:
    “那能怪得谁来,鲁王府已经完了,为父本来一片好心,想像帮老二一样,帮她摆脱鲁王府,恢复自由身。她倒好,不仅护着李道遂,还指责为父心狠手辣。”
    韦大小姐急忙揉了揉他后背,轻轻道:
    “三妹只是一时想不通罢了,相信经过今日之事,她也看清了李道遂的无能,不如让女儿再去劝劝她吧。”
    许国公哼了一声,道:
    “随便你吧,若真能劝她回心转意,自然最好。听说陛下即将为英王选妃,若能让老三成为英王府的王妃,那也不错!”
    ……
    杏园假山旁,太平公主站在武承嗣身后,静静看着他检查尸体。
    武承嗣从京兆府衙役那里要来一双手套,一丝不苟的检查着晏耀升身上的每个地方。
    突然,当他摸到袖子时,表情微变,似乎在袖子内发现了什么。
    当武承嗣抽出手时,只见他手掌中心,静静躺着一颗纽扣。
    太平公主凑近了些。
    这扣子并非塑料所制,类似中国结,唐朝称为盘扣。
    武承嗣拇指和食指捏着盘扣,对着月光看了一会,发现是颗男子衣服上的盘扣,脸上多出一丝微笑。
    “二表兄,这盘扣应该是晏耀升的吧?”太平公主问。
    武承嗣笑道:“你仔细瞧一瞧这扣子材质。”
    太平公主歪着头看了半晌,道:“很普通嘛,比我府中下人用的扣子都差。”
    武承嗣笑道:
    “问题就在这里,晏耀升虽然是赘婿,毕竟是韦府主人,他所穿的衣料必定极至华贵,不可能用这种盘扣。”
    太平公主吃惊道:“莫非这是凶手的东西?”
    武承嗣点了点头:“很有可能。”
    说完眉头又皱了起来,似乎突然有什么事想不通。
    太平公主也皱起眉,道:“盘扣一般在领口,凶手的盘扣怎会到晏耀升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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