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婆目中闪着冷光,没有再说什么。
    弥加低声道:“悉婆,等会关口大门打开后,我们直接冲进去,将赞牙和麴莽布支抓起来!如何?”
    悉婆目光闪了闪,轻轻点了点头。
    便在这时,只见关口上放下七八个吊篮。
    赞牙抱着胳膊,冷笑道:“麴莽将军说了,为了防止你们冲入关口,让你们将火炮放在吊篮中,我们拉上来便是。”
    弥加顿时破口大骂。
    悉婆与弥加不同,心中虽然愤怒,但更有大局观。
    为了防止火炮落回唐人手中,立刻吩咐下去,将火炮运上吊篮。
    当火炮全部运上去后,赞牙又道:“喂,你们把俘虏也运上来吧,免得等会乱战时,被唐人夺回去了。”
    众将没有多想,正准备也将俘虏运上去。
    悉婆脸色一变,忽然道:“等会!”抬起头,向赞牙问:“你怎么知道我们有俘虏?”
    赞牙翻着白眼道:“你刚才不是自己说消灭了两万唐军,怎会没有俘虏?”
    悉婆沉着脸道:“你又怎知我们没有杀了俘虏?”
    赞牙哼道:“大论从不杀俘,谁不知道。”
    悉婆仔细凝望着他,只可惜距离太远,看不见他细微的表情。
    弥加问:“悉婆,怎么了?”
    悉婆沉声道:“你不觉得奇怪吗?从时间来看,唐军现在距离我们应该只有十里左右,为何斥候不来回报?”
    弥加愣了一下,叫道:“对啊,这个距离咱们的斥候应该早就发现了。”
    悉婆五指攥的紧紧的,望着关墙上的赞牙,脸上越来越苍白。
    弥加急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呀!”
    悉婆双眼血红,嘶哑着声音道:“只怕……只怕唐军到来的消息是假的!”
    弥加愣住了。
    另一名吐蕃将领奇道:“那消息是关口的斥候传来的,怎会有假?”
    悉婆眼中仿佛要滴出血来,深吸一口气,道:“弥加,你亲自带人去十里外瞧瞧,遇到唐军就退回来,如果没遇到,就……就……”
    “就怎样?”弥加急道。
    悉婆苦笑一声,道:“还能怎样?就回来告诉我吧,我会找大论谢罪!”
    弥加急得青筋暴起,怒道:“我去也可以,你总要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一名反应灵敏的吐蕃将领忽然道:“悉婆将军,莫非咱们被赞牙给骗了?”
    悉婆紧紧抿着嘴,脸颊上肌肉颤动,一言不发。
    弥加怒道:“什么被骗了,说清楚!”
    那吐蕃将领咬牙道:“赞牙肯定投降了唐军,这座关口已经……已经被唐人打下来了!”
    弥加震怒道:“不可能,这座昆仑关隘如此坚固,怎么可能被打下来?绝不可能!”
    那将领道:“若非如此,关口斥候为何要谎报军情,他们分明是想借机将火炮骗过去!”
    悉婆脸如死灰,道:“我之前就觉奇怪,为何关口有被攻打的痕迹,只可惜没有细想。如今火炮被骗走,我……我如何向大论交代!”
    弥加尤自不肯相信,抬起头,大声叫道:“赞牙,你是不是投降唐军了!”
    赞牙沉默了一会,冷冷道:“一派胡言,无缘无故,我干嘛要投降唐军?”
    弥加怒道:“关口被唐人打下来了,你这个贪生怕死的东西就投降唐人了,对不对?”
    赞牙怒斥道:“放屁,你才投降唐人了,少废话,唐人马上就打过来了,你们赶紧将俘虏运上来!”
    悉婆上前两步,试探道:“我们已经派斥候打探过了,并没有唐军过来。你故意命斥候谎报军情,就是想将火炮骗上去,是不是!”
    赞牙一声不吭,突然缩回脑袋,再看不到身影。
    没一会,几门火炮被架到女墙上,悉婆反应最快,厉声道:“退,快后退!他们要用那武器对付我们!”
    弥加大声道:“退个什么,咱们立刻攻打关口,夺回火炮,杀了赞……”
    一个牙字还没有说完,忽听一阵“砰砰砰”的声音响起,几道黑影闪过,弥加身侧响起一道“噗嗤”的声音。
    紧接着一道惨叫声响起,弥加还没来得及转头,便闻到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转头看去,顿时瞪大了眼睛。
    只见一名吐蕃将领右手臂整个消失了,仿佛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正躺在地上打滚惨叫。
    在那名将领身后,另有几名士兵也和他类似,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甚至有一人小腹被打了个缺口,肠子都能够看见。
    哀嚎声不止这一处,另有几处情形如出一辙,不过距离弥加的位置要远些。
    受伤的人都在一条直线上,伤口都仿佛被猛兽撕咬过。
    弥加愣愣站在原地,脑子有点发懵,悉婆尖锐的声音突然把他喊醒。
    “弥加,你还站在那发什么愣,快后退啊!”
    弥加这才发现声音很有些远,转头一看,刚才和他在一起的将领们全都骑着马,跑到十几丈之外去了。
    他猛的醒悟,几个飞步跨上自己的马,然后死死夹住马腹,朝着关口相反的方向狂奔。
    他展现出惊人的骑术,策马时整个身体都伏在马背上,让自己被攻击到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将领们尚且如此,士兵们更是乱成一团。
    纷纷像蚂蚁搬家一样逃离关口,死在自己人足下的士兵比被火炮射死的还要多。
    弥加一连奔出两百多丈,总算与其他将领汇合,众将都没有说话,各自指挥着部下有序后撤。
    直到所有吐蕃将士都撤退到距离关口两百五十丈时,关口上的轰鸣声才停了下来。
    众将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弥加最先恢复过来。
    他毕竟胆识和一般将领不同,大声道:“都别哭丧着脸了,我瞧火炮也没什么厉害,一次也只能伤几十个人,咱们立刻做攻城武器,攻打昆仑关!”
    悉婆脸色苍白道:“昆仑关口如此坚固,火炮威力如此恐怖,而且不知里面有多少唐军,我们这三万疲惫之师怎打的下来?”
    那名反应灵敏的吐蕃将领道:“悉婆将军,我认为关口内唐军数量不会太多!”
    悉婆一愣:“你怎知道?”
    那将领道:“如果他们人数足够多,刚才完全可以趁我们混乱时主动突袭,又或者将我们一部分人骗入关中,围而歼之。如今他们却连门都不敢开,里面人数一定不会太多!”
    悉婆眉眼一亮,大声道:“有理!”
    弥加急吼吼道:“那还等什么,赶紧攻打吧,我亲自带人攻打,一定要宰了赞牙那兔崽子!”
    悉婆一咬牙,道:“好,立刻传令下去,让军士们砍伐树木,制作攻城器械,三个时辰后便攻打昆仑关!”
    两个时辰后,一名斥候突然回来了,说他在附近山上找到名昆仑关逃兵。
    悉婆立刻命人将那逃兵带来问话,问道:“你是昆仑关守军吗?”
    那逃兵摇头道:“我是麴莽将军的士兵。”
    弥加闻言,翻手便是一鞭子抽在他脸上。
    那逃兵捂着脸,大声道:“你干嘛打我?”
    弥加道:“你们这帮废物,被唐军轻易就打下了拔换城,难道不该抽吗?”
    逃兵道:“唐人武器太强大了,城墙就像奶酪一样,那有什么办法?”
    弥加怒道:“还敢找理由。”正要再抽,被悉婆拉住了。
    悉婆沉声道:“我来问你,唐军是怎么打下昆仑关的?”
    逃兵支支吾吾,没有回答。
    悉婆松开了拉住弥加的手,弥加立刻一鞭子抽在他另一侧脸上,厉声道:“快说,不然抽死你!”
    逃兵低下头,小声道:“唐军两万多人来攻关,他们用那种攻打拔换城的武器,在很远的地方就将铁球射过来,我们的弓箭射不到他们。麴莽将军说昆仑关迟早守不住,便带着大伙弃关逃跑了。”
    其他将领刚才都见识了火炮威力,都没有说话,只有弥加大声道:“懦夫!你们这群懦夫,都被唐人的火炮吓破胆子了!”
    悉婆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他脸色苍白的问:“你说唐军有两万多人?”
    逃兵点头道:“是的,麴莽将军说,倘若他们人不是那么多,他定会率军主动出关,与他们厮杀!”
    悉婆手有些发抖,望着关口,喃喃道:“怎么会这样?这座关口里真有两万多唐军?那他们为何不出来攻击我们?”
    弥加突然怒吼一声,将那逃兵举起,双手一用力,将那逃兵的右手臂掰断了,逃兵痛的哇哇大叫。
    悉婆吃惊道:“你疯了?”
    弥加怒吼道:“他在骗我们,他一定也是唐人故意派来迷惑我们的,让我们不敢攻打关口!”
    悉婆愣了一下,向斥候问:“你怎么发现他的?”
    斥候道:“他藏在一个山洞里,我无意中经过山洞时,发现附近有马蹄印,才进山洞打探,发现了他。”
    悉婆皱了皱眉,这种偶然情况不可能作假,而且他们守着关口,唐人也无法派人出关假冒。
    但如果关内真有两万多唐人,他们又为何不出来呢?
    正犹豫不定时,那名反应灵敏的吐蕃将领突然道:“他们不会是在等大论吧?”
    悉婆脑中一闪,惊呼道:“对,就是这样,他们之所以不出击,是为了等大论过来,好活捉大论!”
    弥加叫道:“这帮王八蛋,原来打的这主意!”
    悉婆哪还敢多停留,立刻道:“传令下去,赶紧后撤,先去附近的猴桃山,再派人将情况告知大论!”
    众吐蕃将领齐齐称是,没多久便全部从关口退去了。
    还未到猴桃山,路上便有斥候来报,说论钦陵的人马就在前方十里开外,向这边过来。
    没多久,两军汇合。
    弥加和悉婆翻身下马,皆跪倒在地,悉婆大声道:“大论,我犯了大错,您杀了我吧!”
    论钦陵皱了皱眉,向大军后方看了一言,沉声道:“出什么事了?你们为何没有入昆仑关?火炮都去哪了?”
    悉婆低着头,嘶声道:“大论,昆仑关口已被唐军打下来了,他们……他们利用投降的俘虏,将火炮给骗过去了!”
    说着,将火炮骗走的整个过程全说了,还将那名逃兵的话也说了。
    论钦陵怔怔不语。
    好半天后,他叹了口气,苦笑道:“这不怪你们,是我又判断错了,追击我们的唐军只有薛仁贵的五千人,另外的唐军分兵去攻打昆仑关。”
    悉婆、弥加等将领也都想明白这一点,个个垂头丧气。
    他们四万多人被薛仁贵五千人在屁股后面撵了好几天,还为此放过了一支被围的唐军,抛弃了大量粮草辎重。
    可说是奇耻大辱。
    在他们心中,论钦陵一直都是用兵如神、算无遗策的形象。然而这一次,他也中了唐人的阴谋。
    悉婆脸色苍白道:“大论,昆仑关被唐军堵住,咱们只能绕道回去了,可我军粮草只剩一日之用,我们该怎么办?”
    论钦陵放眼望去,只见每个人的目光中都混杂着恐惧和沮丧,士气可以说低落到极点。
    这时候去攻打昆仑关,绝无攻下希望。
    但若是绕道回吐蕃,大部分人都会饿死。
    面对如此绝境,他却忽然笑了,淡淡道:“你们不必担心,三日之内,昆仑关必能回到我们手中,咱们先去猴桃山扎营。”
    悉婆吃惊道:“那唐军不会来攻打我们吗?”
    论钦陵信心十足:“绝不会。”
    众人见他表情,顿时都安下心来。
    悉婆心思比较多,迟疑了一下,问:“大论,您能告诉我们原因吗?”
    论钦陵微笑道:“你们知道为何昆仑关内的唐军没有出来打你们吗?”
    悉婆愣了愣,道:“是不是……是不是他们想等您过去,然后将咱们一网打尽?”
    论钦陵摇头道:“不是这个原因。”
    弥加急问:“那是为什么?”
    论钦陵微微一笑,并没有直接回答,悠悠道:“若是我没有预料错,唐朝的薛仁贵现在一定和你们一样,也充满困惑。”
    夕阳西下,暮色降临。
    一条小河边,薛仁贵的军马正在安营休整。
    五千唐军与论钦陵的一万吐蕃军厮杀之后,只剩四千左右。
    他们虽死了一千人,但杀死了三千多吐蕃人,每个唐军士兵都昂着头,士气高昂。
    薛仁贵虽然依然表情严峻,但话也比平时多了些,与众将围在一个火堆旁吃饭。
    就在这时,一名唐军斥候到来,将昆仑关的军情汇报。
    薛仁贵听完后,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身边的杨玄基怒道:“为何昆仑关守军没有出击?他们有两万多人,难道还怕三万吐蕃疲师?”
    张九节急忙拉住杨玄基,向他打了个眼神。
    杨玄基立刻想起,那支两万人军队的统领是薛仁贵长子薛讷,立刻不说话了。
    薛仁贵冷冷道:“大军立刻启程,去昆仑关!”
    半路上,又有斥候来报,说吐蕃人大军驻扎在猴桃山休整,杀马为食。
    薛仁贵得知后皱了皱眉,脸色更加阴沉。
    经过一日路程后,大军来到昆仑山。
    关口上的旗子已经变成了唐字旗,关门大开,薛讷亲自带着将士出来迎接,道:“父亲,您来了。”
    薛仁贵并不下马,冷冷道:“我问你,当初分兵之时,我是怎么交代的。”
    薛讷苦笑一声,道:“当时我们得知火炮被吐蕃人夺去后,您将两万多人马交给我,让我去攻打昆仑关。等吐蕃人逃到昆仑关后,击溃他们,夺回火炮!”
    其实论钦陵没有猜错。
    当初薛仁贵打下拔换城后,从俘虏口中得知吐蕃整个战略后,立刻率所有人马返回且末城,打算包夹论钦陵。
    然而行至半路,张玄遇忽然派人告诉他,说郭待封擅自领兵去了虎儿岭,打算伏击论钦陵。
    薛仁贵早就听过论钦陵这名字。
    尤其在西讨大营时,武承嗣时不时就会在他耳边唠叨几句,说什么论钦陵是他一生之敌,面对他时切不可大意。
    薛仁贵第一次听武承嗣如此称赞一名番邦将领,便记下了这名字。
    郭待封的能耐他是知道的,也许算得上一员良将,但遇到论钦陵这样的敌人,打败仗的可能性居多。
    如果他兵败,火炮就会落入吐蕃人之手,若是被他们将火炮带回吐蕃,将影响唐军攻灭吐蕃人的整个战略。
    不得已,他只能兵行险招,分兵两路,让长子薛讷率领主力去攻打昆仑关,自己领轻骑驰援郭待封。
    临近虎儿岭,吐蕃人被他吓住,放弃了对郭待封的围剿,走另一条路往昆仑关撤退。
    薛仁贵一路猛追,迫使对方放弃辎重,最后还逼着论钦陵断后。
    如此一来,去昆仑关的只有三万多吐蕃疲师,而且论钦陵也不在,薛仁贵相信薛讷能够将其歼灭。
    谁知薛讷竟放他们走了!
    薛仁贵严厉道:“你为何没有出兵?”
    薛讷身边一名年轻将领道:“大将军,这事不能怪少将军呀。我们在昆仑关驻扎两天后,军中许多人突然病倒,没病倒的也大部分浑身乏力,根本无法作战!”
    薛仁贵大吃一惊。
    他确实听人说过,唐人到了吐蕃境内容易生病,安西四镇的人都称其为“瘴病”。
    一般来说,身体差些的人更容易得这病,薛仁贵自觉西讨军个个身强体壮,便没将这病太放在心上。
    哪知这病竟如此厉害!
    “立刻带我去瞧瞧。”
    进入昆仑关,来到伤兵营,几乎所有伤兵营中都躺满了士兵,有的在呕吐,有的低声呻吟,有的呼吸困难。
    薛仁贵看了好几个伤兵营后,再不提问责之事,向薛讷询问他夺取火炮的方法,薛讷细细说了。
    张九节微笑道:“少将军,您在无法作战的情况下,仍然能够用计将火炮骗回,不仅无过,实在是有功啊!”
    薛讷苦笑一声,叹道:“可以的话,我更希望亲手将那三万吐蕃人马全部消灭!”
    杨玄基大咧咧道:“少将军不必遗憾,吐蕃人还盘踞在猴桃山一带,并未离去,等将士们病好之后,咱们立刻就能跟着大帅去歼灭他们!”
    薛仁贵忽然道:“薛讷,你去将那名叫赞牙的吐蕃将领喊过来。”
    薛讷答应一声,命人将赞牙喊来。
    赞牙恭敬道:“卑职见过薛大将军!”
    薛仁贵并不客套,直截了当道:“赞牙将军,我军有不少人到昆仑关后,生了“瘴病”,你知道如何治疗这种病吗?”
    赞牙摇头道:“回大将军,因为只有别国的人来我们这里会生这种病,我们自己绝不会生这种病,所以我们也不知如何治疗!”
    张九节皱眉道:“你们吐蕃人从没有人得过这种病吗?”
    “是的,就连刚出生的孩子也不会得这种病,根据寺中的上师们说,是因为我们吐蕃人受到佛祖保佑,故而无恙。”
    杨玄基暗哼一声,心道:“屁的佛祖保佑,肯定是你们习惯这种毒了。”他听人说过,长期与毒物为舞的人,能够抵抗毒素。
    薛仁贵又问:“得了这种病的人,后来都怎么样了?”
    赞牙道:“如果立刻离开吐蕃,就能恢复正常。倘若待在吐蕃,就要看运气了,运气好则活,运气不好就死。”
    薛仁贵双眉一挑,如果赞牙说的是真的,那这种怪病就仿佛一种无形的壁垒。
    倘若无法击破这层壁垒,唐军就算能打赢吐蕃人,也无法进入他们的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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