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间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见评论区气氛良好,还有自认为已经能听懂苏轼讲话的人在义务充当翻译,不少新来的都觉得有趣,顿时都留下来不走了。
    不少人都想看看自己是不是也能听懂这直播间里的“北宋官话”。
    姚桃桃就是其中之一。
    姚桃桃是个初一生,爷爷是语言学教授,一家人即使是暑假期间也维持着早睡早起的好习惯。
    这天她早早起来,给自己盛好粥,悄悄挪过餐桌上的熊猫筷枕充当手机支架,准备边吃早餐边看直播。
    昨天她关注了一个新直播间,是个她没听说过的博物馆,但是里面有七只猫猫,不是一只,不是两只,而是足足七只!
    刚才她就收到那个直播间开播的消息,自然想要进去吸吸猫。
    姚桃桃坐下后暗搓搓点开了直播间。
    姚爸爸瞥见女儿的动作忍不住教训:“吃饭还玩手机,你是越大越不像样了!”
    姚桃桃说:“我不玩,就是看看,最近不是有研究说‘能够一心多用的人更容易成功’,我这是在开发大脑呢!”
    姚爸爸气结,正要再骂,就瞧见自家老爹端着粥出来了。他立刻说道:“爸你来得正好,你好好说说她,以前每天一到家就抱着手机不放,现在放假更是连吃早饭都要看什么直播。”
    姚教授放下粥,没立刻教训孙女,而是笑呵呵地问:“桃桃,你看的什么直播?来,给爷爷也看看。”
    姚桃桃闻言高高兴兴地把音量调大一些,把手机转向在自己旁边落座的姚教授:“爷爷你看,这是个正准备重新开馆的旧博物馆,馆长可年轻了,还有七只猫!”她边介绍边看了眼直播间的情况,有些失望地说,“今天馆长不去看猫,好像请了个小演员来演东坡先生。”
    姚教授听着孙女噼里啪啦一通介绍,本来还没理解是怎么回事,就听到直播间里传出吴普和苏轼的交谈。
    吴普两人的对话已经从近现代的发展历程转到了吴普打算怎么利用这些空园圃。
    吴普好奇地问起苏轼他们那会儿都种些什么花。
    没经历“黄州惠州儋州”的苏轼还是很有雅兴的,挨个给吴普介绍起自己的园子和别人的园子。
    宋人爱花,城里几乎家家户户都种花,要不然每到花开时节别人都以赏花为由搞交际,你家连个花骨朵都找不到,那可就太不合群了。
    他们不仅种花,还爱簪花,喜事簪,乐事簪,聚会也簪。
    有些隆重的场合还规定文武百官必须簪花才能进去,台谏的人会像纪律委员一样杵在那里挨个检查,查到谁没戴花就喷你御前失仪!
    据说韩琦在扬州当一把手时养出一株连开四朵“金缠腰”的芍药,高兴之余算着花开的日子邀来的三位客人赴宴,席上兴高采烈地剪下四朵“金缠腰”和客人们一起簪上。
    后来这四个人都官至宰相。
    这便是传说中的“四相簪花”,四相之中有韩琦、王珪以及大名鼎鼎的王安石。
    还有一个人却是不太确定,有人说是陈升之,有人说是吕公著。
    第四个人之所以会有争议,是因为本来韩琦看好的第四个人突然生病不能来,韩琦就准备从过往扬州的朝廷官员里逮一个宰相苗子来赴宴。
    最后韩琦到底逮到谁,史书里也没正儿八经记载过,只有当时的人记录奇闻异事时随手记了一笔。
    吴普问起苏轼知不知晓那神秘的第四个人到底是谁。
    苏轼却是没听过此事,他斟酌着说出自己的猜测:“应该是陈相公吧。陈相公熙宁年间确实当过宰相,只是后来他与王相公政见不合,称病不上朝,后来便罢相归乡去了。王相公当时会举荐他为相,想来以前是有过交集的。”
    熙宁变法期间朝廷里几乎是王安石说了算,他肯定不会把不了解的人举荐上去。
    提到熙宁变法,苏轼神色又有几分沉郁。
    吴普笑道:“我回头试着种一株‘金缠腰’出来让你也簪一簪。”
    苏轼叹气:“不用了。”
    昨天吴普已经告诉他,对于还在狱中的他而言这就是一场梦,他回去后也不会记得在这边发生的一切。
    那一切早已成为过往烟云,他就算在这边簪了“金缠腰”也没法改变什么。
    还不如趁着坐牢没啥事干,多了解了解千百年后的华夏。
    既然提到了芍药,苏轼又给吴普讲起自己在密州那几年的见闻。
    密州的芍药也开得很好,当地人喜欢以花供佛,每到四月各个佛寺就会举办盛大的佛会。他在密州那年的佛会办得尤其盛大,百姓们林林总总献了七千多朵。
    苏轼最欣赏其中一种白芍药,觉得它当属全场最美,就是名字太俗,于是他当场给它起了个新名字:玉盘盂。
    一听有艳压全场的好花,吴普顿时来了兴致,暗搓搓怂恿苏轼:“白芍药也有很多种,要不你把那玉盘盂给画下来,回头我照着画去找找有没有对应品种能买来种,要不然我这园子光秃秃的太难看了。”
    苏轼说道:“可以,你这可有笔墨纸砚?”
    吴普马上领着苏轼去找文房四宝。
    两人一路上没再闲聊,直播间的观众也终于消化完他们刚才的对话,开始热情地讨论起来——
    “谢谢诸位字幕君,我看着看着也能听懂了。”
    “为什么他明明穿着t恤短裤,我却感觉他真的是东坡先生呜呜呜呜。”
    “这可能就是所谓的‘腹有诗书气自华’吧!乞丐穿龙袍也不像太子,大佬穿着t恤趿拉双拖鞋也还是大佬!”
    “我怎么觉得玉盘盂也没有很雅哈哈哈,李白不是说‘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这起名水平等同于小时候的李白吧!!”
    “会请李白吗?会请杜甫吗?馆长让他们见一面吧,老杜老想李白了!”
    “这是要去画画吗?这演员哪请的啊,不仅口音这么特别,还会画国画?”
    姚家饭桌上。
    姚教授正专心看着这场特别的直播,粥都忘了喝。
    见吴普两人进屋找文房四宝去了,姚教授才认认真真地翻看起评论区的讨论。
    有人在努力翻译苏轼说的话以及分享《四相簪花》《玉盘盂》原文,整体氛围很不错。
    就是有些评论看不太懂。
    比如什么“李杜kswl”“大苏yyds”“阿伟死了”。
    年轻人流行语的难懂程度足以难倒一位语言学教授。
    姚教授看了一圈,又忍不住回想着苏轼和吴普的对话。
    他搞了大半辈子的语言学,连去外面下馆子都会格外留意别人说话的语气、神态以及对话内容。
    刚才他一直盯着苏轼看,发现苏轼平时应该就时常用这种方言和其他人对话。
    苏轼和吴普说话时神色自然而放松,语气和语调也没有背稿子或者刻意训练的痕迹,完全就是闲话家常的状态。
    可他听不出苏轼用的这种方言到底是哪个地方常用的。
    姚桃桃见姚教授皱着眉盯着直播间看,不由问:“爷爷,有什么不对吗?”
    姚教授说道:“没什么不对,就是觉得这种方言有点特别。”
    他让孙女把直播间分享给他,他要转发到老朋友的群让他们也来听听这到底是哪里的方言。
    这事儿不弄清楚总觉得浑身不舒坦!
    就算大伙都认不出来也没事,大不了大伙一起不舒坦。
    好朋友自然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姚教授正忙活着,就听孙女喊:“爷爷,这个东坡先生要开始画画了!”
    姚教授也就没管老友们的回应,凑过去和孙女一起继续看直播。
    姚爸爸见爷孙俩凑在一起看得津津有味,根本拿这一老一小没办法,只得无奈地出门上班去,来个眼不看为干净。
    另一边,吴普已经积极地帮苏轼准备好笔墨纸砚,摩拳擦掌想要收藏苏轼真迹。
    要知道前几年一幅不知真假的苏轼真迹,拍出了足足四个亿的天价!
    当然,钱不钱的不重要,他主要是想看看苏轼现场作画!
    第11章
    吴普很想知道苏轼这次要用什么画法,忍不住旁敲侧击起来:“子瞻你需要用颜料吗?我这里也有不少国画颜料。”
    苏轼摇头:“黑白两色足矣。”
    吴普见苏轼面带思索,似是在回忆“玉盘盂”的模样,也就不再打扰他。
    苏轼试了试新笔和新墨,感觉还算顺手,开始在画上勾画起来。
    无人机将镜头调整到最佳角度,直播间里所有人都能看到苏轼落笔的姿态。
    苏轼天性洒脱,写起书法来就有种潇洒不羁的味道,画画时给人的感觉同样是挥洒自如。
    一时间所有人都觉得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一个苏轼。
    他不疾不徐地在画纸上勾画着芍药花的轮廓,不到一刻钟,那重重叠叠的花、交相掩映的叶就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芍药是草本植物,枝叶自然比不过作为木本植物的牡丹,所以曾被人拉出来对比说“庭前芍药妖无格”。
    可苏轼勾勒出来的芍药却是丰丽闲雅,即便只有黑白两色,依然看得出苏轼当初所夸赞的“姿格绝异”。
    苏轼笔下几乎没停顿过,将“玉盘盂”画完前后只花了不到一小时,可谓是一气呵成。
    见苏轼收了笔,吴普不自觉吁出一口气。
    他这才发现自己看到紧张之处,居然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这画固然没有一笔一划仔仔细细地勾勒出那株“玉盘盂”的每一个细节,可要是当真有一盆“玉盘盂”摆到了吴普面前,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一眼就认出来。
    芍药“花中名相”的风姿简直跃然纸上。
    这大概也是苏轼当初一眼相中它的原因,它的雪白皎洁、丰丽秀美,正好暗合文人的许多追求。
    苏轼画的是它的神、画的是它的骨!
    苏轼所在的两宋时期是院体画高速发展的繁荣期。
    所谓的院体画类似于现代的学院派,宋徽宗更是直接把天下绘画人才都网罗进画院里去,甚至将画学纳入科举,画得好同样可以入朝为官!
    所以这个时期培养出了一批极其出色的院体画专家:他们注重写生,力求客观具体地描绘出事物的原貌。
    不管风格是富贵大气还是清雅脱俗,都能把花鸟的所有细节栩栩如生地展现在画纸上。
    但苏轼不是学院派。
    他是“士人画”的推崇者,不爱用细笔勾勒,更喜爱水墨写意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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