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屋外吹一下风。”
    “外面凉。”他的声音是极具迷惑性的温柔,“阿禾,来我这。”
    “不必了。”
    她本想说去看一下小白再睡,然则下一句话还没有开口,寂静的屋内便徒然炸开一声瓷片碎裂的声响。
    慕禾因为这个声音稍惊的回头,便见碎片伴着湿漉的茶水躺在地面,温珩低敛着眸,唇角似笑非笑的抿起冷淡的弧度。
    下一刻,他的袖子边攀上来一只白白胖胖的小手,拉了他一下,随后冒出来一个小脑袋,似乎还睡得晕晕乎乎,半闭着眼吭哧吭哧的爬到温珩的怀抱,在他肩边蹭了蹭,软软糯糯的唤了一句,“爹爹。”
    温珩将小白抱紧,才慢慢移眸,看向她,极缓极缓的道了两字。
    “过来。”
    ☆、74|
    慕禾不是没有见过强硬的温珩,最显然的莫过于在梨镇那时。然而大多的时候他都是温柔随着她的,纵然他早已经有超出她的能力,却很少站在主宰一般的位置对她说话。
    他很生气。
    知晓这一点的慕禾并不打算和他对着来,也没有理由这么做,依言走上前,在他的床侧坐下。
    几乎是落座的瞬间,他便一把将她拉倒了怀中,狠狠吻下来。
    极富侵略性质的吻让慕禾喘不过气来,彼此之间隔着微微打呼噜的小白,这种感觉让慕禾既心疼又无奈。轻轻回抱住温珩,手也抚上他的发丝。与他侵犯的急切不同,她只是缓慢而轻柔的让指尖穿过他的发,耐心的梳理,恍似能够包容宠爱他的一切。
    就好像一切最初的模样,她还若栖梧山上的那般,只独宠着他一人。
    感受到慕禾温柔的回馈,温珩呼吸微微一滞,僵立半晌,神情偏淡的将她推开了些许。
    慕禾原本要说话,却见他轻轻将小白从身上抱开,放到床的里侧。而后倾身,无甚表情的去解慕禾的衣带,“连夜赶过来的?”
    慕禾小心翼翼的瞅了他一眼,看他眸光看上去虽然偏冷,却平静了许多,配合的脱下外衣,“恩。”
    “在船上睡了吗?”
    “没睡着。”
    温珩伸手将她的发簪拆下,如瀑的长发垂落,披散在肩头。他看了她一回,几番欲言又止,最终眸色一暗的再度将她揽回怀中。
    这样贴近的距离,慕禾都可以听到他胸腔内的跳动。
    她很想劝说些什么,然而长到这么大,她从没有应对生气的温珩的经验,完全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哄得他开心。
    温珩如今有多危险她自然感知得出来,尤其她的立场还这般尴尬,举步维艰,只能小心的看着他的眼色,这情况到底还是头一遭的。
    不知道温珩是不是也醒悟过来这般抱着她,时间久了实在有点摧残人,便问了她一句,“困了么?”在慕禾点头之后,两人都躺下了,他扣在她腰上的手却始终没有挪开过。
    温珩睡在外侧,慕禾则睡在他和小白的中间。三人靠得很近,慕禾可活动的唯有一只手,发顶靠着他的下颌,听到他的呼吸声,一直,一直都没有入睡的迹象。
    他在发呆。
    从前很少有这样的境况。
    慕禾忽而想问,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来了,坐起来等她。可再站在他的立场上想想回答,兴许并不会是件可以以愉快的语气说出来的话。
    “阿禾,你可爱过我?”
    寂静的月夜下,唯有他的声音淡漠若水,并无起伏。
    慕禾微微混沌的神思轻轻一凛,抬头瞄了他一眼,正欲开口,他又淡然补充,“不是师徒情分,不是亲情,而是将我当做一个男子,当做你的夫君一般的爱慕。你有吗?”
    他们有时候实在是很像的,她过往也这么想过。想温珩愿意同她在一起,是亲情占得多一些还是爱情多一些,明白着这份不安。
    她渐渐明白温珩的感情,却从没对他说过自己的。所以并没有犹豫,“有。”
    “是么。”温珩淡淡的语调,没有半分惊喜。
    他问了一个问题,在她斩钉截铁的回复之后,却没有多少的相信,轻轻道着,“可你从没主动吻过我,即便成婚之后同枕而眠,也绝不会主动靠近我半分。在梨镇,你道你恨极了我的时候,便是这样冷待着我。阿禾,难道你喜欢一个人和恨一个人的反应都是一样的么?”
    一时无话可以辨别。
    她只是习惯了他的主动,以此依赖,也并不习惯主动的亲昵。想要这样解释,却连自己都觉着牵强。
    是她心底隐约的潜意识仍在自我保护的疏远着温珩,而这一点,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没有等到慕禾的答案,温珩似乎也并不在意。于黑暗中寻到了她的手,十指交握,像是捧着珍惜之物,在月下一一轻抚着她纤细的指。
    月下幽静,慕禾屏息低眸,唯有温珩在静静陈述,“我自然是能受住的,无论如何现下你的夫君是我,不是么?”
    “是我做得不够好。“慕禾紧紧握住他的手,“可是温珩,我是不会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的。”
    慕禾过往每一次的主动,都会让温珩开心不已,可她今日这样急切的握住他的手时,他唇角的笑意一僵,却是面无表情的将指从她的手中抽离。
    正如慕容凌所说,在慕禾踏入北陆领地起,他就已经认定了,认定了她想要救回尉淮,认定她对他余情未了,越描越黑。
    ”你跟我成婚是因为孩子。”
    这话终于是将慕禾说得心中一震,不是因为他平淡陈述的语气,而是他直面的态度。直白的剖析心底最痛楚的地方,解下自尊骄傲给予的防备,正面相对,让她顿时自惭形秽。
    慕禾纵然明白现在是个需要说善意谎言的时候,却在面对他那一双沉静的眸,没法开口。
    她只对他撒过一次谎,就是告诉他,她爱过尉淮。这本就是阴差阳错的事,却会越滚越大,变成今日的状况。
    “是,有这方面的因素。”慕禾坦然言说。
    温珩轻笑一声,低低问,“还有呢?”
    “我方才说过了,可你不信。”
    “恩,我不信。”他轻飘飘的点了下头,“尚在栖梧山庄的时候,你告诉我说月娘教的舞只给心上人看,成婚前后的这么多年,我都不曾见过。只听说过一次,是手下传来的,说在山林中,你沿着清泉跳了一支舞,连祁皇都看呆了……你可知我听闻后的心境?”
    “好在那一夜,你在我胸前落下一掌,险些震碎了心脉,昏了多日。不想,不看,才不至于痛不欲生。”他轻轻的呵了一声,胸腔微微震动,尾音冰冷着,却又矛盾的掺杂了温柔。“九转玲珑扣,那本是我的东西,却只有将之打碎了,我才能要回来,你叫我怎么信你?”
    言及此,他微微一顿,似是想起什么,浅淡一笑,“我知道你曾为破碎的玲珑扣而与我置过气,虽然并无必要,我却亦然因此事而赌过气。你可曾想过,那玲珑扣若是我夺回来了,怎可能会递交到你手上,即便是一堆碎片我亦会收敛起来。祁淮是留下玲珑扣走的,当着我的面打碎了它,径直要求侍女将它送还给你。我本愿尊重你的选择,期盼你有朝一日能亲手将玲珑扣交到我手上,所以并没有阻止。可那一日在阁楼,你却看也不看我一眼,置气的离开了。分明是祁淮让侍女做的误导,你却偏心的只怀疑我,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温珩……”慕禾皱起眉,一时听得愣了去,心底细密蔓延开来的痛楚伴随着的呼吸,时强时弱的涌动,如鲠在喉,只能吐出苍白的三字,“对不起。”
    听到她的轻唤,温珩低头倏尔一笑,唇瓣似有若无的,碰了一下她的脸颊,”没关系,等你心中再无旁人,我即便是得不了你的爱慕,也好过今天这般妒恨。”
    言下之意说得分外清楚,慕禾登时翻身,死死抱紧他,”听我说,温珩,冷静些。舞我可以只跳给你看,玲珑扣可以再打一副,从此以后什么都可以听你的。但是你,你不能伤害尉淮,现在局势刚稳,你杀了他北陆会大乱的!听话好么?我们的事跟他没关系。“
    温珩不动声色,反问,“那跟什么有关系?”
    慕禾猛然噎住。
    有些事不说,最开始是为了所谓的尊严不想乞求同情,到如今便是于心不忍,不想让他也承受同样的痛苦。
    不能告诉他,她给他怀的第一个孩子,便是因为他给的避子汤,没有了。
    温珩闭上眼,即没有再等,也没有再问,吻了一下她的唇,不容置否道,”睡吧。”
    ……
    长途跋涉兼之半宿未睡,慕禾躺在温珩的怀中不知是何时睡着的,一觉醒来已经天亮。
    小白压在她的手上,面朝着床里方,可温珩的位置却空了,慕禾爬起身环顾四望,忍不住一声轻叹。
    “娘亲让爹爹伤心了吗?”小白不知何时转过头来,软软的脸贴着被褥,脸上没有过往天真无邪的笑容,却像是在认真的思考着什么。
    慕禾回身抚了抚他的发,刚想说一句话引开他的注意力,却听得他继而奶声奶气,颠三倒四道。
    “爹爹抱着我走了很久……难过。”
    慕禾从小白牙牙学语的时候就已经可以理解他的意思,轻轻将手放到他的腋下,将之抱进了怀中。
    “你是说,昨天晚上来这里的时候,爹爹没有带你坐马车,而是抱着你从码头走到了这,是么?”
    小白难得安分的埋首在她的肩膀上,一动不动,便就在她准备起身的时候,奶声奶气,轻轻道,“我看见……”
    “爹爹哭了。”
    ☆、75|
    温珩一整天都没有回来,小白今个格外安静,坐在一边,拿着笔神情认真严肃得在一张张白纸上鬼画符。
    慕禾身前坐着一个人,正装官服,墨发高束,含笑饮茶,同她解释着有关北陆的一切。
    原来温珩和尉淮得不合早在三年多前,祁容之事过后便爆发了。原本的尉淮像是未断奶的孩子,无论军事还是政治一方的治理都让各方大臣颇有微词,他觉着头疼,一到有事的时候便巴巴呼唤温珩,将他当做万能之人,抵挡一切难关,维持一个顺风顺水,平和悠哉的天下大局。
    尉淮是极少见的,没有半点野心的帝皇,正如他自己所言,他不适合做皇帝,没有那独揽天下的气魄和能力。他的势微在与骁国一战尤为显著,温珩战死的消息传来,他整个人都六神无主了,迟迟没有下令挽救溃败的局面。将自己锁在寝宫中,以为失了温珩,就等同于失了天下,过早的颓败。前线为他卖命的将领心中怨气升腾,却不好说什么。上面无人指挥,下面自然各自为战,乱成了一锅粥。
    若不是温珩提前布置,将自己的”死“巧妙的建筑在骁国同时的元气大伤之上。骁国久久未能缓过神来,才失了这么一大好的时机,未去攻打溃不成军的北陆。这件事,让尉淮寒了一干众将领之心,却将温珩推上了至高无上的统治地位。
    尉淮从前是没有半点反抗温珩的心思的,在玲珑扣一事上第一次摆了温珩一道,又在祁容之事上怒不可遏。温珩好事占尽,得了慕禾,生了一子。他并不是不能容温珩的势大,他是嫉妒不甘,明明是他的天下,人人却唯温珩马首是瞻,明明是他喜欢的人,却只能生生推到温珩的怀中。
    从日日乞求温珩回归北陆,到大臣联名请谏,才使他忍无可忍的拜谒温珩。从满心信任,到满心戒备,这三年他或明或暗的给温珩使绊子,温珩却像是毫不介意,淡淡作壁上观,从不将他放在眼中,不痛不痒,无可伤及根本。
    又一年,温珩将苏瑜调回上京,温珩更多的抽身朝政,却也更紧的抓住了北陆命脉,留下苏瑜同他斡旋。
    这才渐渐明白,他连苏瑜这一座高山都无法越过,更遑论他背后的温珩。他们二者一个□□脸一个唱白脸,让他的皇权看上去那般可笑。
    尉淮自然反抗过,激烈顽抗,然则好比蚍蜉撼树,结果徒余绝望。
    渐渐到了今日,也便一若困兽,失了斗志。
    “祁皇能容人,原是有一颗温柔之心,却不适合为帝。若是在太平盛世却也无所谓,偏偏南陆与邻近几国都不安分,温大人不愿再给予庇护,一旦抽身,至多两年,北陆便会垮了,不是温大人,也会是别人。阿禾,你的意思我自然明白,然则这事并非仅仅牵扯到儿女私情,乱世之中需要一位明君。再者,局势发展到今,就算温大人不对祁皇动手,祁皇也早容不下温大人了,朝廷重臣皆在温大人一方,他只是没有反抗的资本而已。”苏瑜慢条斯理的喝着茶水,似笑非笑,且平且静的道着大逆不道之言。
    皇权被架空的皇帝,慕禾想起初见的那一日,他空灵到绝望的眸,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苏瑜打量着她的面色,笑着下结论,“看来你站在祁皇这边多一些?”
    慕禾道,“我自然站在自家夫君这边。”
    苏瑜似笑非笑地抿了下唇,懒散道,”看来温珩,没白疼你。“
    “……”
    入暮之际,慕禾亲自下厨做了些东西,小白浅尝了一口,咽下去的时候脸都白了,拉着她的袖子,弱弱道,“娘亲,还是出去吃吧。”
    慕禾想还是莫要折腾孩子,遂又命厨娘重新做了一桌。小胖墩本就饿极了,即便不用人喂也能坐在小凳子上吃得专心致志。
    慕禾撑头望着门外,食欲寥寥,忽闻车马声响,身子一震,搁下碗筷匆匆迎上门去。
    然而马车停靠门前,下来并非温珩,却也叫她惊了惊。
    月娘在她面前盈盈一福身,”我想起庄主对我道的事,放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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