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搬过来没多久,只有一个比较要好的室友知道她的住址。怎么会有人来这里找她?
    走到门口,她凑在猫眼里看了一会,只开了一丝门缝,轻声问道:“你好,请问你找谁?”
    温少远低头看向门缝里露出的那张脸,从未见过,却莫名的因为闻歌经常提起,而对她有了那么几分熟悉感。
    他不禁放柔了声音,客气地解释道:“我来找闻歌,我是她的小叔——温少远。”
    随安然拉开门。
    门口站着的男人,披着一身夜色,眉间一缕隐约可见的倦色。那双眼睛却亮得像是缀着星光,目光沉静幽然,像是雨后被阳光扫净的山林,悠远又宁静。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闻歌做了一个梦,梦见十七岁的自己回了家。
    l市的雨天浸润了整座城市,灰黑的屋檐正滴着水,空气里丝丝的凉意。古街上铺就的青石板一路延伸,织就起一条条小巷,四通八达。
    两侧,灰白色的墙上贴着泛黄的纸,纸页上的字体被雨水冲刷得看不清。墙根是一抹翠绿,嫩嫩地冒出头来,掐出清润的水色。
    闻歌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雨水沾湿了她的鞋子,湿漉漉得泛着凉意。
    小巷的尽头是护城河,水色碧绿清透,像是上好的绿宝石。雨水落下来,纷纷扰扰的,一圈圈涟漪。
    湖面上偶有乌篷船经过,船桨晃晃悠悠地摇晃着。不知道哪传来的风铃声,闻歌转身看去,循着那声音一路往前走着。
    一个转角,就看见了外婆。她坐在屋门口,戴着厚厚的老花眼镜,垂着头做草帽。闻歌刚走过去,外婆便抬起头来,微微一笑,语气熟悉又温暖:“小歌儿回来了?屋里给你放着绿豆汤。”
    不知谁家的炊烟袅袅升起,那朦胧的雾气被风送远,合着雨帘,像是一重重迷雾,仙气缥缈。
    闻歌蹲下来,有些迟疑地伸出手去握住外婆的:“外婆?”
    外婆抬了抬眼镜看了她一眼,轻轻摸了摸她的脸:“我的小歌儿长大了,是个大姑娘了。”
    闻歌的鼻子一酸,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她把脸埋进外婆的掌心里,哭声呜咽:“这么久,您终于舍得来看我了吗?”
    她抬手轻揉了一下她的头发,笑容和蔼慈祥:“小歌儿过得好,外婆放心了,所以就不来了。”
    闻歌哭得说不出话来,那雨滴从屋檐上滑落下来的声音在她耳边清晰可闻。溅起的小水花,凉丝丝的,带着一股湿润的淡香。
    “闻歌。”
    那沉静温柔的梦境被击碎,闻歌恍然回过头。一片白雾里,她独身一人站在缓缓向前飘荡的乌篷船上。刚从大拱桥的桥底下穿过,便见岸边的木栏后,温少远负手而立,正凝神看着她,轻轻地叫了一声:“闻歌。”
    她瞬间醒过来,拥着凉被坐起来。房间里只留着一盏小夜灯,暖橘色的灯光温暖又明亮。
    闻歌捂着还有些隐隐作痛的胸口,心悸不已。
    刚才那个梦境太真实,她甚至听见了温少远的声音。
    她蹭了蹭鼻梁上的冷汗,喘匀了呼吸,正要下床。开门声响起,一个熟悉的身影推门而入——
    半个小时前。
    随安然开门让温少远先进屋,去厨房泡了茶招待。正要去房间里叫醒闻歌,便听他问:“她是不是睡下了?”
    随安然一怔,含笑点点头:“嗯,刚睡下一会。你稍坐片刻,我去叫她起来。”
    “既然刚睡下,不急着叫醒她。”
    随安然闻言,这才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折回身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从容地给自己也倒了杯水:“闻歌应该跟温先生提起过我,我叫随安然,是闻歌在l市就认识的朋友。”
    话落,她微微笑了笑,笑容恬静。那温柔的嗓音更是让人心境宁和:“她是昨晚来我这里的,哭得眼睛都肿了。我问过原因了,她说是跟你开玩笑开过头了。”
    随安然面不改色地看了他一眼,端起茶杯喝了口水,那双眼睛似能看透人心一般,明亮透彻:“她年纪小,也不够懂事,做事也不会瞻前顾后不够成熟。我比她长几岁,也许在你面前说这些话是僭越了,对于她而言,温先生是非常重要的。”
    说完这些,她仔细地打量了一眼温少远的神色,见并没有不耐烦,这才放下心来。
    从刚才温少远进屋开始,她就能感觉到他收敛起来的气场,也能感知他对自己的客气,这才壮着胆子替闻歌说了这些话,好让两个人的关系能够不那么僵硬。就是不知道这样对他有没有用。
    也不等温少远回应,随安然把自己房间的位置指给他:“她就睡在我房间里。”
    ……
    随安然借口去忙论文,抱着电脑去了小书房。
    温少远没坐多久,喝了几口茶后便起身去看看情况。
    他并没有多少闲情逸致去关注房间的摆设格局,进屋后,先是开了壁灯,一眼就看见不大的卧室里,蜷缩在床上的闻歌。
    窗口大开,夜风乘着窗外的路灯灯光卷进屋内,带着春末夏初的凉意。
    睡着的人却丝毫没有保暖的自觉,薄被只搭在肚子上,手脚都露在外面,白嫩嫩的一大截。
    温少远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先去关了窗,走到床边正要叫醒她时,才发现她正在哭。
    正要碰到她的手僵在半空,温少远低头看着她,整张脸隐在黑暗里神色不明。
    应该哭了有一会了,不甚明亮的灯光下她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眼皮微微的肿起,粉红的一片,那睫毛被打湿,正不太安稳地轻颤着。嘴唇翕合着,似乎在说些什么。
    “哭什么……”他无奈地低喃了一句,伸出去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顺着她的手臂碰了碰,预料之中的冰凉。
    还在睡梦中的人呜咽了一声,突然翻过身,就着他还来不及收回去的手紧紧抱住。那张热乎乎的脸贴过来,就挨在他的掌心里。然后,那一声低不可闻的“外婆”从她的嘴里溢出,她缩了缩身子,又蹭过来了些。
    温少远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原本还想着找到她之后一定要让她深刻一下“不告而别离家出走”的下场,可这会,她脆弱得像只小兽,蜷缩在他的手边,抱着他的手臂在睡梦里都哭得这样伤心,让他一下子什么脾气都没了,眼里只有她,也只看得见她此刻的依赖。
    他轻叹一口气,就着这个姿势侧身靠在床头,垂眸静静地看着她。
    五官长开了不少,虽然还有几分稚气,但依稀已经能看得出她以后的样子。睡着的时候毫无防备,软乎乎的一团。这会抱着他的手,脸颊贴在他的手掌里,呼出的热气,撩着他的掌心,微微的痒。
    温少远刚想躲避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轻轻的幅度,他的手指擦过她的嘴唇,柔软又温热。让他蓦然一僵,再不敢乱动。
    另一只手捏了捏眉心,无奈至极。
    算了……
    跟她置气什么,十七岁,正是懵懂的青春时期。说的话哪能作数?只是以往他一直刻意忽略的一些事情,是真的要重视起来了。
    想着这些,温少远的倦意也渐起。他收回目光,从窗口看向远处,等意识清醒了些,这才轻轻地收回手,掐住她的脸颊微微用了力。
    “闻歌。”
    那睡着的人含糊地“嗯”了一声,眼皮子动了动,懒洋洋的,却并未睁开眼睛。
    温少远等了一会,不见她醒来。站起身,又替她掩了掩被子,关了壁灯,留了盏小夜灯后,便开门出去。等拿了湿毛巾回来时,她已经醒了,呆呆地坐在床上,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推门而入的他。
    头发睡得乱蓬蓬的,脸上泪痕清晰可见,鼻尖还沁着汗,两侧脸颊是刚睡醒时才有的嫣红,看上去狼狈又招人疼爱。
    还未等他开口,上一刻还呆呆的人一个翻滚从坐姿变成跪坐的姿势往床的里侧缩了缩。
    闻歌瞪圆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此刻出现在……这里的温少远,大脑瞬间当机了:“小、小叔?”
    温少远虽然不打算和她计较了,但依旧没给好脸,沉着脸看了她一会,无声的对视之中便让闻歌领会他的意思,乖乖地挪到床边。对他递过来的毛巾视若无睹,仰起头来,一脸赖皮地看着他:“小叔给我擦。”
    简直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典型……
    得亏温少远之前已经想明白了,不然这会估计把毛巾扔她脸上的心都有了。
    温少远并不经常做这种细致的活,但力道却轻重适中。闻歌仰着脸满足地叹了一声,仔细地打量了好几遍他的脸色,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叔,我们这算不算和好了?”
    温少远没直接回答,睨了她一眼,眼神不减凌厉:“擦完脸跟我回去。”
    不容抗拒的语气。
    闻歌没敢反抗,脑子一团浆糊不说,从刚才看见他……就没出息地觉得惊喜又兴奋,哪还记得起前一天他摆了冷脸的事。什么抗议的心思都没了,一点甜头就想摇尾巴。
    乖乖地被他擦干净脸,见他转身要出去,她赶紧拉了拉他的袖口:“小叔,我刚才梦见外婆了。她说我不乖,让我给你赔个罪,我以后都不乱说话了……”
    这么没头没脑的话,温少远却听懂了。
    她是在解释昨天下午的事。
    温少远转头看了她一眼,正好对上她如黑曜石一般明亮的双眼,正弯了一泓浅笑,盈盈地看着他。
    “没有下一次。”他妥协。
    闻歌顿时扬起唇角笑起来,那双眼睛骤然闪过一丝璀璨的笑意,亮得像是一抹流星,等温少远再凝神看去时,早已不见了踪影。
    “小叔,你应该见到安然了吧。她是a大酒店管理专业的,你看,她的外形,气质,谈吐都挺好的,能不能在盛远给她安排个位置啊?”她跳下床,踩着冰凉的地板上,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往门口走。
    “安然的学习也很好,反正要去别的酒店实习,肥水不流外人田……小叔,你……”话还未说完,闻歌一头撞进了突然转身的温少远的怀里。
    她还来不及揉揉额头,便被温少远一把拎开,离他几步远后,才听他问:“你自作主张还是问过她的意思了?”
    闻歌被问住了……她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那眼神就像是在说——盛远酒店现在都是a市屈指可数的大酒店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温少远想起刚才随安然对他说的那句“她年纪小,也不够懂事,做事也不会瞻前顾后不够成熟”,忽然就笑了。
    不成熟也没关系,有他庇护。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这一场无声的拉锯战,连硝烟都未燃起,便已经结束。
    闻歌选择了装傻充愣,回去之后绝口不再提起这场不是时候的“表白”。温少远也像是完全忘记了这一次闻歌的离家出走,没有秋后算账,也没有再对她摆脸色。
    一切,都回到了最初。
    没出息吗?但比起所有,都没有失去温少远让闻歌更加恐慌害怕。
    他的存在已经刻入她的生命里,无法割舍,无法谦让。
    ……
    温时迁隔日来了一趟,没问原因,只端出了小姑的架子把闻歌从头到脚训了一遍。语气毫不留情,却让闻歌听得格外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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