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歌目光一转,落在温少远的身上,只停留了一瞬,便站起身来:“我跟你直接过去看吧。”
    杨乔的表嫂显然是愣了一下,也没拒绝,说了声“也好”,便带着她一起去隔间拿玉镯。
    杨乔今天来就是因为闻歌,来回看了眼闻歌和温少远,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干脆也跟了过去。
    温少远坐在那一动未动,就连余光都没有分过去一眼,只那把玩着玉扳指的手指一紧,用力得指甲都泛着青白。
    杨乔表哥瞧着着叔侄两生涩的交流和僵硬的态度,不免好奇:“看来你这侄女跟你不亲啊?”
    “没有关系。”他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像是在否定什么,低而浅的语气里带了几分不容辩驳的凝重:“不是亲侄女。”
    杨乔表哥听得有些糊涂,也就糊涂地“哦”了一声,没敢再对着他黑沉的脸色问下去。
    指尖的清润温凉已经被他指腹的温热熨帖得染上了几分热度,他把玉扳指扣在自己的大拇指上,虚虚托住,也站起身来,准备告辞:“她要的玉镯,价格压低点,差价我补给你。”
    杨乔的表哥还来不及答应一声,他已经转身,拉开木门,掀起珠帘走了出去。
    闻歌左挑右选的,最后还是拿下了杨乔表嫂说得那个好货,原本以为价格会是她想象中的好几倍,但一听报价,闻歌立刻就拿卡刷了钱,生怕她后悔。
    买完玉镯,时间还很早。想着明天能休息一整天,闻歌顿时又有了精神,和杨乔一起进影院看了场电影。
    两个小时的放映时间,闻歌整整笑了两小时,出来的时候嘴都笑酸了,边揉着唇角边跟杨乔挤上了回去的公交车。
    坐了几站,等人少了些后,闻歌这才捞着座位坐。坐下来后,才想起来问:“你的市场调查做的怎么样了?”
    “不怎么理想。”他挨着她前排的座椅靠着,低头看着她:“我想我以后从事的职业能是我感兴趣的事情。”
    闻歌点点头,不做评价。
    她原本想选择的专业是金融或者是酒店管理,她想,长大以后无论是哪个身份都可以帮到他,让他可以不用那么辛苦,能有一个信赖的人,做他事业王国的先驱。
    可没等到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在那条通向他的道路上跌得遍体鳞伤。
    后来,她就随遇而安地选择了新闻系,并非有多喜欢这个职业,只是想让自己说得话能有它本身承载的重量。
    无论哪一个,都与他有关。无法控制的,在无形中就被他轻易影响着。
    那个时候她就知道,这辈子,都逃离不了一个叫温少远的阴影。
    是的,原本是遥远不可及的阳光。如今,他已经成了那阳光下的阴影。依旧是心尖上的人,却不再有当初她赋予他的意义。
    一路安静地到了小区的门口,杨乔送她到了公寓楼下,这才离开。
    闻歌听着耳边那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的树叶,看着杨乔和温少远那有几分相似的背影,一阵恍惚。眼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公寓楼的拐角处,这才皱着眉头转身往公寓楼里走去。
    丝毫没有注意到,她家客厅窗口闪烁如星火的一点明亮。
    温少远看着她低头走进来,又远远地看了眼已经走到小区门口的那个身影……已经模糊得看不清的身影。眼底似聚起了风暴,如漩涡般幽沉深邃。
    他轻笑了一声,这动作抖落了他嘴边叼着的那根香烟的烟灰,它带着灼热的温度落在他的手背上,那滚烫的似能燃烧一切灰烬的力量他却似没有感觉,那目光不知道落在了哪里,眼神悠远又宁静。
    直到听见屋外一声电梯到达的轻响声。
    他才似回过神来,指尖夹住烟,抬手轻扬,看着它落在了地板上,垂下目光,抬脚碾了几下。
    那清俊的面庞,在凉薄的月光下,更显孤寂清冷。
    来了吗?很好。
    ……
    闻歌有些心不在焉,刚才在电影院里的好心情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消耗殆尽,现在沉重得让她抬不起脚步。
    好不容易迈到家门口,她摸出钥匙,慢吞吞地开了门,还没伸手推开,那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
    闻歌还来不及害怕,就被黑暗的屋里伸出的一只手牢牢地扣住了手腕,一把拉进了屋里。
    那只手,滚烫,干燥,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屋外是一阵风摩挲着树叶的轻响声,明明清风悦耳,可听在闻歌的耳里,却像是魔鬼咯咯笑着,让人毛骨悚然。
    她下意识往后一靠,想要挣脱他的钳制。可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也随之施力,紧紧地锁住。那力量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恰好能够扣住她,又不会让她觉得疼。
    闻歌这才警醒了一般,放弃了无畏的挣扎,借着已经能渐渐视物的双眼打量着面前的人。即使周围的环境再黑暗,她依然还是看清了面前这个人的轮廓,而有那么一个人,只要一眼,便能让你记忆深刻。
    对于闻歌而言,温少远就是这样的人。
    刚才是因为他身上有些重的烟味掩盖才让她一时分辨不清。
    闻歌的目光从他扣住自己的手上转到他在黑暗里有些模糊的五官,迟疑着出声确认:“小叔?”
    没人回应她。
    只那握在她手腕上的手蓦然收紧,重重地捏了她一下。
    闻歌忍不住皱眉,抿了抿唇角,正要对他冷嘲热讽几句,话还没开口。他的手一松转而扣住她的肩膀,微一用力,就把她按在了冰凉的门后。随之而来的,是门锁碰撞的一声轻响,清晰得像是谁绷紧的心弦被挑断,“嗡”的一声余音不绝。
    闻歌最受不了这种小声音,只觉得牙尖似乎痒了一下,那心口被震得发麻。
    还未等她从这个声音里回过神,面前锁着她的人,低下头来,寸寸逼近。
    闻歌的神经一崩,条件发射般利落地一偏头,同一时间,几乎冷凝的语气轻扬起,带着几分抗拒和恐惧,刺耳得像是尖利的金属在光滑墙面上划过的声音:“温少远!”
    他逼近的动作顿时停下来,微垂下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她。
    淡薄的月光洒下来,恰好得能看清她此刻所有的表情。紧闭的双眼,紧抿着的唇线,眉心拢起,不止抗拒,还很排斥。
    他的心顿时凉得似被冻住了一般,有那么一瞬嗓子发紧得连发声都有些困难。
    她偏过头,冷着脸,那双眼蕴着冷意,那样看着他,质问着:“你现在是在干什么?”
    那寒凉的语气,让他浑身的力气都瞬间被抽走了一般,按压住她肩膀的手一松,滑落到她的手臂上,指尖冰凉。
    “是你让我不要喜欢你,那现在呢……”她轻笑了一声,明明是很浅淡的语气,却格外讽刺:“恨不得和我划清界限的小叔,你现在在做什么?”
    她缓缓地挣开他的手,指尖碰到他的手时,那骤然凉下来的温度让她冷得一颤,竟有几分寒冬腊月的错觉。
    她抿紧唇角,那些被埋藏已久的委屈,不甘,埋怨似乎终于找到了爆发的出口。那积郁在心底很久很久都无法诉说的苦痛,在此刻他这样莫名其妙的态度里彻底被点燃。
    “小叔。”她轻轻地叫了他一声,平淡的语气里甚至听不出她此刻的情绪,只有眼底那一闪而过如同泪光一样的光芒却在瞬间深深刺痛了他。
    那些无法压抑的感情,那些深埋已久的情绪,在这一个寻常的夜晚,如潮水般,遮天蔽日地涌来。带着咆哮,卷着巨浪,一层层高高地盖下,彻底淹没。
    他倾身抱住她,把她整个人抱进怀里。在他的怀里,她是那么小,那么纤瘦,让他忍不住想抱紧些再抱紧些。那从明尼阿波利斯看见杨乔俯身拥抱她时便存在起的心思,今晚终于得偿所愿,这么久,哪怕此刻再狼狈,也觉得如愿以偿。
    他抱得她有些疼,可心却柔软得像是融化了一般。闻歌闭了闭眼,太阳穴“突突”地跳动了几下,终究还是狠着心一把推开他。
    “温少远,我出国那天就告诉自己,四年,这四年,做到彻底放弃你,不再对你纠缠也不再让你为难。等我回来的时候,那一定是我……只把你当成小叔的时候。”她笑了一声,轻轻的嘲讽,也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他:“我做到了。”
    放弃对你的感情,这是对我的救赎。
    他站在她一步之外的地方,清俊的面容掩在重重地黑暗之下,让人丝毫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有那低沉沙哑的声音,像是被扯坏的锦帛:“我后悔了……”
    凉如水,沉如夜。
    他终于抬起头,目光悠远又宁静,眼底似有波浪翻滚,夹杂着无措和狼狈,让闻歌心头一麻,别开眼去。
    他沙哑着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小歌儿,我后悔了……”
    回应他的,是随之响起的开门声,她握着门把,目光凉凉地看着他:“我在那里生了一场大病,出租房里的暖气片坏了,半夜一点暖气也没有。凌晨的时候我被冻醒,被子上面压了一层又一层也冻得发抖……”
    她深吸了一口气,微移开眼:“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我躲到了楼下的咖啡厅里。下午去上班的路上头重脚轻,被兼职的同事送进医院,才发现40度高烧。那个时候我上大三,我还是希望最脆弱的时候你能够陪着我,可是你没有。
    大一第一个寒假,我在小酒吧当服务生,被一个酒鬼骚扰。我打了人跑出来,外面下着雪,我又冷又怕,在雪地里哭着给你打电话。那个时候,我希望是你陪着我,可是你也没有。
    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那以后,也没必要了。”
    闻歌说完这些,暗暗地握紧拳,克制住不由自主发抖的手。再看向他时,那眼神已经冷冽得再无一丝温度:“把钥匙留下,你可以走了。”
    温少远静静地看着她,心头一阵盖过一阵的阵痛压制着他的嗓子,他张了张嘴,却发现此刻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心口被她亲手挖了一个大洞,心疼得不行。站立在她的面前时,浑身僵硬得几乎动弹不得。
    “我想要你回头的时候,你从来不回头看看。自以为是地觉得这样是为我好,但你从未问过我要不要?”
    走廊上灯光透进来,她看清了他苍白的脸色和在光影下显得乌黑的双眼。发了狠,握住他的手,使劲地把他推出门外。
    心头憋着一口气,她不吐不快:“你曾经说过的,你牵住我的时候让我也握紧你的手。可我试图靠近你的时候,你却在推开我,一次两次……直到现在,我已经没有再走近你身边的勇气了。曾经的阻碍依然是阻碍,你让我看不清前路,也不愿意再去走那条布满利刺的路。
    你让我觉得我爱错了人,所以……小叔,现在后悔,来不及了。”
    他依旧安静地看着她,未置一词。
    闻歌突然笑了,和四年前一样,不是吗?这样的他,她已经不想再看见了。那会提醒她以前执着得发傻的自己。
    她再没有看他,扬手关上门,看着那扇隔着他和自己的门在眼前渐渐的关上,埋在心底蠢蠢欲动的小火苗也渐渐地熄灭。
    那深埋了四年的火种,终于要熄灭了。
    她看着那最后一寸明亮,问自己——你还在期待什么?
    ……
    等待已久的关门声并没有响起,就在只有几公分的距离时,门外突然伸出一只手,垫在了门框上。厚重的铁门猛然撞上他的掌心,一声骨骼的轻响伴着他的闷哼声,在闻歌的诧异中,温少远的另一只手推开门,以一种强势的姿态入侵。
    眼里是闻歌从未见过的笃定和坚持,那眼神灼然发亮,定定地凝视着她:“差之微毫,失之千里。我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格外有力:“十年,用这十年,换一次走进你心里的机会。”
    他迈步上前,几步走到了她的面前,那受伤了的手垂在身侧,他却似丝毫感受不到疼一样,只那脸色泛着病弱的苍白:“闻歌,我不想失去你。也无法忍受……我的将来会和你无关。”
    屋外又响起了那一阵风摩挲着树叶的轻响声,闻歌看着他,心尖就像是被这股清风扫了一圈,酥酥麻麻的。犹带着刺痛,来得措手不及。
    她看着他,凝视了很久,抿唇笑了起来:“当叔侄不好吗?为什么要重新面对以前的那些?你想要我就给?不觉得自己太自私了吗?”
    他眉心微拢,左手虚扶住受伤的右手,哑声问道:“那你觉得你能阻止我吗?”
    闻歌被他问得一个语塞,目光不由自主扫向他的右手,想了想,问道:“我不觉得四年前你不愿意回应,反而我离开四年你就转念了。我刚回来,你也……”她一顿,显然也发现自己暴露了太多情绪,掩饰一般,故意沉了声音:“你要告诉我吗?”
    “不是四年。”他的身影被光影分割得有些模糊,他低着头看她,那声音沙沙的,却格外磁性:“很早……就喜欢了。起初只是以为那是责任心,你的依赖也让我觉得理所当然。后来,是不想改变现状,所以我逃避不愿意面对,就怕你的热度连三分钟都无法持续。是我在害怕,我怕自己护不了你,我怕你以后会后悔选择我,我怕等你再长大些会遇见更多更好的人,你和他们正当合适的年龄,可以一起经历很多和我无法共同经历的事情,我最怕……你离开我。”
    他微倾着身子靠在鞋柜上,那表情温柔又沉静:“时迁的婚礼那晚,我原本是想好好跟你谈一谈。我没有想到,会出这样的意外,后来你选择出国……我就说服自己,给你四年时间,四年一过,就是我不顾一切了。”
    他偏头,松开的左手握住她的肩膀,低头抵上她的额头。那双幽深沉静的双眸就在她的眼前,漆黑如墨染,悠远如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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