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那被她推开的手指,手腕撑在档杆上,空落落地虚虚握紧。
    “那这个道理,你应该最懂了。”她看向他,神色温柔,语气温和。
    这样的她落在温少远的眼里,格外的刺眼。像是一只刺猬,浑身的刺都竖起来被她用来抵挡伤害。
    那些疲惫来得猝不及防,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来。骤然逼来的窒息让他忍不住喘息,喉结上下一滚,他吃力地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嗓子像是梗了刺,每说一个字都疼得他忍不住皱眉:“对不起。”
    无力的道歉在这寂静的小空间里更像是悲鸣。
    闻歌看着他说句话都费力的样子,对他到底还是心软,叹了口气,问他:“手机在哪里?”
    他有些不解,抬起双眸安静地看着她。
    这种毫无防备的眼神,是闻歌从未见过的。他在她的心目中,他冷清,强势,处事镇静又沉稳。是她强有力的后盾,是她无所依靠时的保护神。她习惯性的依赖他,理所当然地霸占着他的宠爱。
    可当有一天,他的脆弱,就这样毫无保留地摊开在你的面前。那种无能为力,像是恹坏的鲜花,让她心头一悸,有些不忍心。
    闻歌倾过身,在离他只有一个呼吸的距离时,有些僵硬地别开眼,伸手去拿他放在裤子左口袋的手机。
    碰到他时,那不正常的温度让闻歌突然意识到,他正在发烧。
    他垂着眼,看着她伸手抽出他的手机,忍不住笑了笑,原本横在档杆上的手虚扶了她一下,挡在会烙到她的地方,另一只手却握住她刚拿出来的手机。
    对上她的目光时,用眼神询问:“想要干嘛?”
    闻歌翻了个白眼,用力地从他手里抽出手机。他根本没用多少力气,她轻而易举。她偏头看了他一眼,撑着身子坐起来,刚按亮屏幕看见屏保时,浑身一僵,目光紧紧地凝着那张照片看了良久。
    “怎么回事?”她握着手机,转头看他,眼底是毫不掩饰地冰冷的目光。
    那是圣诞节那天,在明尼阿波利斯的广场上拍的照片,她正侧着脸微笑着跟杨乔说话。
    温少远的眼神瞬间就凉了下来,他伸手要去拿回手机,却被她一躲躲了开来:“我问你,怎么回事?”
    见他不回答,她的耐心渐失,冷笑了一声,眼底竟泛起了水光:“即使到了那里,也不愿意来看看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已经找到了我应该有的生活,可以不必打扰了?有没有成就感?你拯救了一个差点迷失在错误感情里的女孩。”
    “所以……这就是你的从未离开吗?看我一个人……呵。”她降下车窗,窗外那狂风骤雨瞬间涌入,那雨水纷飞,沾湿了她的头发,她却似一无所觉,抬起手把手心里握着的手机狠狠地掷了出去。
    那夹带着雨水的风冷得彻骨,她坐在窗边,外套被倾进来的雨水打湿了大片。那张脸也瞬间苍白得毫无血色,她看着他,那眼神里的讽刺和凉意让温少远真真切切地看了个清楚。
    她很想问:“那你何必回头?”原本就存着推开她的心思,为什么这四年的等待后不彻底放逐她?何必再淌这趟浑水,摆在他们眼前的不还是当初的阻碍吗?
    他们之间,始终隔着差之微毫的世界。
    但她没有,走到如今,所有的问题都已经带上了不必要。她已经疲于再缓和他们之间已经凝固的关系,事实上,是否僵化,是否持续下去对她而言已经不重要了,不是吗?
    ……
    她说的每个字都如同刻在他的心上一样,那带了尖利刀锋的刀口在他的心上剜下一片片心头肉,让他整颗心顿时鲜血淋漓。
    他的脸色蓦然又苍白了几分,嗓子里似有一团火在烧一般,逼仄得他再也发不出声音。
    温少远看清了她眼底的失望,讽刺和自嘲。就像是在笑自己当初爱他,是个多错误的决定。
    这样决绝的姿态摆在他的眼前,让他无比的清晰,她正在做一个什么样的决定。
    她彻底舍弃了他。
    那份感情,时隔四年,已经坚韧如玄铁,有了自己的尊严。
    这样让人窒息的沉默,闻歌再也待不下去,她霍然推开车门,再没有看他一眼,头也不回地冲进了这漫天兜来的雨帘。
    她转身离开的刹那,以及关上车门时,车身的那一下细微的抖动,就像是一个定时炸弹,轰然引爆了他全部的自制力。
    那些他曾经的犹豫,顾虑,在四年后的反噬沉重得他再也承受不了。他捂着胸口,闷声咳了几声,喉咙里像是含着一把沙,那粗糙的沙砾磨着他的嗓子,让他疼得只想狠狠地拧住那伤口,可徒劳地挣扎过后,发现能握住的,只有那伤口止不住的血。
    像是瞬间被割裂了一半的生命,他只能苟延馋喘。
    车厢里的空气被突然灌入的空气卷得七零八落,他一手紧紧地捏成拳,只想狠狠地发泄此刻淤塞的烦闷。
    不适合吗?是,他们的确不适合。
    八年的时间距离,注定两个人的思维方式都不同。他站的角度太高高在上,忽视了她的全部感受。习惯了安排她,习惯了默默对她好,习惯了她的依赖她的信任她的顺从,不料,这样的习惯却是最后摧毁所有的源头。
    温少远紧紧地闭上眼,脑海里只有她刚才决绝离开时的背影,不断回放。
    半晌,他终于睁开眼睛,那沉郁凝结不化。他抬眼,透过那雨帘看向她房间的窗口,沉沉地吐出一口气。
    闻歌回了家,闷声不吭地砸了玄关里所有能砸的东西,就连玄关和客厅交界处的那个观赏性落地瓶也没放过,狠狠地摔了个四分五裂。
    那积郁的浊气这才释放了一些,她一屁股坐在地板上,边喘着粗气边放声大哭。
    “温少远你个王八蛋,我是瞎了眼才喜欢你。”她发泄一般,把自己所有能想到的骂人的词都套在他身上用了一遍,这才渐渐平息下来。一摸哭得有些热热的脑袋,靠着鞋柜坐了一会,这才撑着地板站起身来去洗脸。
    眼睛哭肿了,红红的,遍布血丝。那鼻子也红了一圈,镜子里的自己怎么看怎么难看。
    闻歌从架子上拉扯下自己的毛巾狠狠地擦了一把,靠在洗手池旁越想越堵心,想给随安然打个电话,这念头刚冒出来就立刻被她掐了回去。
    她这糟心事没少让随安然头疼,这会给她也找不痛快,这不是等着被温景梵给弄死吗!
    她深深叹了口气,干脆回卧室闷头睡觉。
    这一觉醒来,窗外的雨已经停了,不知道哪家的屋檐正在滴水,“滴滴答答”的水滴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的安静祥宁。
    闻歌这大哭了一场,又好好地睡了一觉,现在醒来脑子虽然还有些朦朦胧的,可意识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原本以为这四年的时间已经足以让她那颗悸动的心安静下来,不再为他所控。所以回来的毅然,像是要证明她已经做到了——面对他时能够沉稳冷静,不受他的影响,不再惊慌失措,不再忍不住心动忍不住靠近。
    可事实上,直到如今她才发现,她依然还是做不到。
    他一句话依然能够让她情绪崩溃,他一个细微的表情就能在她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哪怕是他的眼神,都透着光,只要看着她,便让她无所遁形。
    这样的事实,让她从头到脚都散发出着沮丧的气场。
    她忍不住用被子把自己裹紧,再裹紧,直逼得呼吸空间缩小的只有一个拳头大小那么大,那繁杂纷乱的思绪才安静下来。
    她闷闷地吐出一口气,绝望地想,她必须得找点事情做做,否则,和他有关的一切随时有可能再次淹没她。
    已经决定要放弃的人,那就没有再拾起来的必要了。
    哪怕再舍不得,再刻骨铭心。
    不是吗?
    ……
    何兴一大早来上班,准备好了签约用的合同,端端正正地摆放在他的办公桌上。离温少远来上班还有半个小时,他今天心情又出奇得好,又顺便收拾了一下桌上被他随意放着的批阅过或还没有签字的文件,这才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继续忙碌。
    但等签约仪式已经延迟了一个多小时还联系不上温少远时,何兴的好心情就彻底被破坏了。
    他一边安抚着对方合作公司稍安勿躁,边不厌其烦地拨打着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哪怕那端反复地告诉他手机正处于关机状态。
    直到最后,不得不先取消合同签约,去找人。
    休息室,没人。酒店的房间,没人。会馆,没人。去公寓找他,也扑了个空。如果温家也没人的话,他真不知道温少远去哪了。可问题也出在这里,温少远这四年回去的少,跟老爷子的关系更是僵硬到了冰点,也……没可能回去啊。
    他这贸贸然的过去,惊动了老爷子,回头还得被温少远削啊……
    何兴急得满头大汗,这才什么都顾不上了,打电话去询问温景梵。
    温景梵正在给随安然剥橘子,闻言,手一顿,似乎是思索了一下,淡然道:“急什么,有个人一定知道他在哪。”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何兴被温景梵的回答弄懵了,傻呆呆地想了一会:“哪位?”
    那端声音清润,犹带了几分笑意,回答:“可以找闻歌问问。”
    何兴一想到这姑奶奶,脑仁就有些疼。在他这里,闻歌的名字和“麻烦”这个词几乎是绑定的。
    闻歌请了一天假在家睡觉,接到何兴的电话时还有些睡眼朦胧。她裹着被子坐起身来,房间里厚重的窗帘拉了下来,她看不到外面的天色,也不知道此刻是几点钟了,扶着额头,声音懒懒的,无精打采。
    何兴一听她那睡懵了的声音,反应呆滞了一下,尽量温和着声音问她:“闻小姐,你知不知道温总在哪里?”
    “温总”两个字实在是提神醒脑,闻歌仅存的几分倦意顿时烟消云散,不由自主伸出了小利爪,狠狠地挠了无辜的何兴两下:“他人不见了关我什么事?”
    语气不善得隔着一个手机都让何兴听得真切,他干笑了两声:“是这样的,今天一大早就有一个很重要的签约,但是温总不仅人没到场,连手机也是关机……”
    闻歌一个激灵,瞬间想起了一些什么事。
    她昨天……好像把温少远的手机给扔了?
    一想到这,她的表情顿时难看地像是吞了一只苍蝇:“那你别的地方找过了没有?没准他回公寓了,你去看看。”
    何兴叹了口气,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油然而生:“如果不是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没找到他,我也不会给你打电话。”
    闻歌:“……”
    她认命地翻身下床,心里虽然很不情愿,但到底还是有些担心他的情况。昨天他们闹翻之前,他还在生病……如果不是她想打电话给何兴,让何兴送他去医院的话,也许也不会有后来她看见屏保上自己照片的这回事了。
    何兴得到闻歌下来帮忙一起找找的保证后,那心顿时踏实了不少,赶紧到闻歌的公寓楼下等着。
    她出来的匆忙,只裹了一件长外套。昨天下了一场雨,气温骤降,她刚推门走出来就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卷得一个哆嗦,原本就带了几分起床气的脾气越发得不好了。
    何兴那迎上去的脚步一顿,看了看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闻小姐,不然你给我个地址我自己去找也行。”
    闻歌瞥了他一眼,问道:“车库找了没有?”
    何兴点点头:“我问过值班室的保安了,说是车子没有登记入库。”
    “我去看看。”闻歌心头隐隐不安,脚步不由也快了几分。何兴跟着她进了停车库,看到属于温少远的停车位上空荡荡的,只有头顶一簇灯光微弱的亮着外,连多余的东西也没有,不由更加头疼了。
    闻歌的脸色却更加不好看了,再次确认:“公寓也找过了?”
    何兴点点头:“找过了,根本没有回去。”
    闻歌掂量了下刚才出门时揣在身上的钥匙,只觉得那一小块金属疙瘩被她握在手心里沉得她有些吃力。除了已经还给他的一串钥匙之外,他还在她的房间里放了一串备用钥匙,这还是闻歌回国后,打扫房间的时候发现的。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来的,随意地搁置在笔筒里,如果不是她把笔筒碰倒了,她都不知道这里还有他公寓里的钥匙。
    闻歌茫然地在原地站了良久,看着何兴着急地抓耳挠腮的样子,捏着钥匙的手指越收越紧:“对不起,我不知道他在哪。”
    那声道歉,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声音低得轻不可闻。
    何兴哪敢怪她,只说去温家看看,现在想要不惊动老爷子那也要惊动一下了。他拉开车门正要上车,身后传来她小小的声音:“那……能不能带我一起过去?”
    何兴转头看着她,闻歌那双眼睛湿漉漉的,有些别扭地看了他一眼,小声嘀咕道:“我就待在你车里,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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