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夫人瞪他一眼,嘱咐道:可不许惹你父亲生气。
    谢灼嬉皮笑脸连连应是,总算把谢夫人给安抚住了。
    谢浦一路沉默着没说话,到书房径直坐下来,你说。
    谢灼也坐下来,还慢悠悠倒了杯水喝了,才开口,父亲真没想过纸的买卖么?他刚刚给妹妹讲故事耗费不少口舌,口干舌燥的,这不得歇口气。
    谢浦看他慢腾腾的动作,眉一竖,就想要发火,然后听到他开口,眉头却皱了起来。他不是没有想过参与一脚纸的买卖,可是被陶家把控住,他们如何能插得进去?你知道什么?这并非如你想象中的那般容易。
    父亲,你莫非还对王家崔家抱有希望不成?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谢浦看着眼前这个儿子,他一直以他为傲,他希望他长成参天大树,将来谢家能在他的手上更加强大。
    谢灼在谈正事的时候,也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模样,儿子以为,父亲应该改辕易辙,跟陶家打好关系才是。
    他看了一眼沉默的父亲,父亲没有立时反对,应该就是心下早有这样的想法。当下更是大胆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王家家主想法固执,只知道守旧,根本就没有创新进取的意思。而崔家家主,性子急躁,遇事更加没有头脑,我们谢家根本就不足以之为伍。
    谢灼的分析很有道理,谢浦却摇摇头,话虽如此,但是我们谢家可不能轻易就改辕易辙,灼儿,你要记住,名声是很重要的。如果谢家真的见利忘义,见别人跌入谷底就踩几脚。而一旦人家崛起就前往巴结,这是为人不耻的,到时候只怕世人都会嘲笑我们谢家。
    父亲大人错了,儿子的意思也并非要我们谢家巴结陶家,我们要巴结的是颍阳学宫,是卫先生。谢灼说道:颍阳纸是卫先生带人制出来的,挂在颍阳学宫名下而已。还有毛笔,墨,话本,水车俱是卫先生想出来的。
    现在的纸很多人都把它叫做颍阳纸,因为它是颍阳学宫制作出来的,所以大家也都习惯了这样叫法。
    什么?颍阳纸居然是卫苏弄出来的?不是说是学宫中墨家子弟做出来的吗?听到谢灼的话,谢浦有些不可置信。
    其实谢灼一开始也不知道,应该说学宫中知道真相的也没几个。他也是从陶瑾那里套出来一点蛛丝马迹,然后私下里探查,才得知了全貌。至于卫先生如何愿意将这样的名声拱手相让,谢灼就不是太清楚了,不过想起卫先生最怕麻烦的性子,想来也是因为这吧。
    谢灼点点头,我已经调查清楚了,这个消息是不会有错的。
    谢浦已经站起身来,负手来回踱步,似乎是在思索儿子的话。良久之后才叹了口气道:也是陶家的运气,遇上了卫苏这样的人,如果我们谢家能有这人相助唉!想想也是不可能的。上次他还去颍阳学宫专程想见一见卫苏,没想到卫苏直接回绝,连礼物都没有收,一并退回了。
    所以,父亲以为陶家缘何能得到卫先生的相助?
    难道不是因为陶家对卫苏有知遇推荐之恩?这是外界普遍的说法。
    谢灼却微眯了眼,摇摇头,要说知遇推荐之恩,卫先生早已经用水车还了,哪里还会一而再再而三与陶家这样颇大的机缘。
    你是说,这其中还有它因。谢浦完全相信儿子,毕竟谢灼在颍阳学宫中,只要有心,就更难接近事情的真相。
    没错,如今陶家已经依附于卫先生,与卫先生串联一体。也只有这样,两方荣辱与共,才会有今日这番局面。
    谢浦走得更加急了,如果事情真如谢灼所言,陶家陶家这是破罐子破摔。好歹也是世家大族,竟然依附于一介布衣,如果此事传扬出去,那么陶家苦心经营起来的声望,有可能毁于一旦。
    父亲可千万不要作如此想法。知父莫如子,谢浦想些什么,谢灼又如何不知。父亲难道到现在还没有看出来吗?如今卫先生是颍阳学宫中的人,依附于卫先生跟依附于颍阳学宫又有何区别?更何况,父亲可还记得前朝贤臣张楚?
    一语惊醒梦中人,谢浦满头冷汗,他差点就想错了,没错,颍阳学宫几千年的底蕴,可不是他一个小小的谢家能惹得起的。卫苏可不就代表了颍阳学宫吗?而且张楚曾经也是一介布衣,最后成就如何,是妇孺皆知。
    所以,父亲,既然陶家都可以,我们谢家为何不可以?王家仗势处处压我们一头,难道父亲就真愿意这样伏低做小?儿子觉得与其这样,还不如与颍阳学宫,与卫先生合作,互利共赢。颍阳纸的利益是大家都有目共睹的,以后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奇迹发生。看看陶家就知道了,如今王谢崔三家不都奈何不了他了吗?
    这是关乎谢家未来的大事,并不是为父可以做决定的,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能与颍阳学宫牵连上,这也是一个机缘,卫先生就是一个突破口,能抓住那是最好的。谢灼点头,他如今先给父亲提个醒,也免得将来行差踏错。关乎谢家未来的走向,当然不是他们说了算的,这种事谢家族老还得商议之后才行。
    不过此事也不急,他们还有时间作出选择。
    那我们先出去吧,不然母亲大人应该等急了。
    谢浦看了看天,叹了一口气,这才收拾心情出去,今日此事就先放到一边。他看着谢灼,这个他最为得意的儿子,看来这段时日成长了不少啊!
    颍阳学宫中,祭酒大人皇甫雍正被一群先生围着,商量着事情。
    真没想到啊,卫苏的《山鬼志怪》一面世就被抢买一空,唉!现在这些人都在想什么呢?姜卞摇摇头。
    很难以想象就是这样在他看来荒唐无比的话本闲书竟然造成如此大的轰动。不仅仅文人雅士,就连闺中大小娘子都让人去买来读来听。现在就连市井大街上,贩夫走卒也会说上几段,什么书生救下狐狸,狐狸报恩之类的话。
    嘿嘿!这有什么不好?只可惜人手有限,不能大肆发卖,所以才会供不应求。有人笑着道。
    现在学宫有了进账,大家的生活条件也好了很多,毕竟做学问,很多人都需要大量的开销。就像温良,他弄的草药之类的,有时候是自己培养,有些草药却是别的地方运过来的,这就需要花钱买才行。
    以前学宫中从来就没想过利用什么赚钱,只有每年会有官府以及世家给一些供奉之类的,但是作为交换,颍阳学宫却要给世家留名额。实在是有些憋屈。
    这点供奉根本就不够各家分配的,因此各人也都过的紧巴巴的,现在卫苏有了赚钱的办法,分润了不少利益出来,以改善他们的生活条件,他们跟着卫苏赚钱的兴致也越发高涨。
    众人聊的欢,对于卫苏赚钱的办法也服气,甚至有人直接叫卫苏小陶朱公。
    卫苏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齐齐朝着门口看去,就见卫苏一袭青衣,言笑晏晏的走了进来。
    第62章
    哟!大家都到齐了啊!是苏来晚了, 在这里给大家赔罪赔罪了。卫苏笑眯眯的团团揖礼。没想到大家都来得这么早,早知道他就早点过来了。
    温良也不跟他客气,知道你来晚了, 赔罪有什么用?直接罚你多弄几个这样的话本出来就是了。
    卫苏皱了眉头, 这可就为难住苏了,你们都知道我不善讲故事的。
    这个话本是卫苏想出来的没错, 当初他大慨讲述了这么些神神怪怪的事, 却因为他没有讲故事的天赋,将明明很好的,跌宕起伏的故事硬是叙述得平平淡淡。后来其他人是真的听不下去了, 按照卫苏说的梗,补充填补血肉灵魂, 这才让整个故事给丰满起来。
    可如今这整个故事可就跟卫苏当初所讲的真没啥关联了, 就连卫苏自己,也不禁感慨,啊!原来这个故事还能这样子讲出来啊, 看看这勾子,的确让人欲罢不能啊!可惜自己是没这个天赋, 注定学不会的了。
    此时的卫苏还不知道,就是从这个《山鬼志怪》开始,又新诞生了一个学派, 那就是小说家。汉书曾曰:小说家者流, 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 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注1
    也就是说记录街巷杂谈成册, 多是道听途说, 不入流者。
    而现在, 在卫苏的启发下, 他们编撰故事,灵异志怪,历史传奇,生活杂录等等皆可成书。却是不像曾经那个世界一般渐渐没落,而是兴盛无匹,自成一派,大受世人欢迎。
    这些不过是题外话,卫苏被众人调侃,只得连连讨扰,众人这才放过他。
    今日他们是皇甫雍召集过来的,一来是上月的纸和话本的账目陶家已经送过来了,二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祭酒大人,人都到齐了,有什么事尽管说就是了。有人催促道。
    皇甫雍点点头,前日里收到娄国使者送来他们国君的信,说是不日会在潍水之滨举行潍水会盟,让老夫前往参加。
    原来是此事,他们很多人都已经听说过了。娄国国君野心勃勃,此番举行潍水会盟,其目的不言而喻,就是为了奠定娄国霸主之国的地位。
    说简单一点,这个世界他最大,他立的规矩,说的话,你们小国都得听他的。否则就别怪他出手教做人。
    卫苏奇怪,娄国为何这个时候提出会盟,邶国会答应娄国的要求么?虽然娄国一向都是王霸惯了的。可是还有一个邶国,与他一向不和,对于邶国,这个勉强能与他有一拼之力,他还是有些忌惮的。
    褚彦摇头笑道:你居然不知道么?邶国国君病重,新君尚未定下来。邶国如今几乎乱成一锅粥,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空管其他事?
    卫苏一拍脑袋,他想起来了,之前荀祁告假赶回邶国,好像就是因为这事。
    这也就能说得过去了,娄国之所以现在提出潍水会盟,想来就是为了趁邶国自乱阵脚之际,其他国没人敢作对的情况下,将这件事给定下来。
    娄国国君这般流氓的做法虽然令世人所不齿,可其他人弱小无助,又哪里敢说半句不是来?
    所以,老夫出去这些时日,还请诸位劳心劳力看管好学宫。皇甫雍朝着众人拱手托付。
    众人纷纷起身回礼,祭酒大人哪里的话,颍阳学宫也是我们大家的,此乃应有之义,何须祭酒大人亲自嘱托。
    皇甫雍又交代了一些事宜,这才让众人散去。
    卫苏还在想这次娄国会盟会带来什么样的利益,后果,以及未来会有什么样的变局。就听到皇甫雍让他留下来,应该是有什么事情要单独跟他说。
    等人都离开了,皇甫雍才将卫苏带到内室,然后找出一封信递给卫苏,你先看看这个。
    卫苏一阵茫然,接过来快速扫了一遍,一开始还好,到后来他忍不住惊讶起来,这?这是娄国国君的信,是要让我去?
    皇甫雍笑着点头,没错,这正是娄国国君的亲笔信,让你务必也要前去潍水相见一面。
    卫苏脑袋一片混沌,茫然道:找我去作甚?不是,娄国国君他怎么知道我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还指名道姓要见我,这不应该啊。
    皇甫雍摇摇头,卫苏这是对自己的名气有什么误解不成?自从卫苏初进颍阳学宫一战成名,他的名字就已经传遍各国国君的耳中了。你怎么能妄自菲薄?你卫苏的大名如今只怕早就传遍天下了。
    啊?何出此言啊?卫苏不可置信。
    你可还记得,当初刚进颍阳学宫之时,各国使者求到老夫门下,想见见你之事?
    卫苏想了想,点点头,好像是听皇甫先生提过一嘴,但是当时自己也没在意,不只不过不想沾染这些麻烦事,便让皇甫先生给推拒了,一个都没有见。
    这?有关联?卫苏疑惑。
    皇甫雍无奈,他们身为使者,来颍阳学宫是为何?不就是为了给各家君王挑选人才吗?只要有才华之人,入了他们的眼,他们会记录整理给国君,等将来有机会便能为之所用。
    这个卫苏是听说过的,这么说来,他们想见我就是想说服我去相助他们的国君?这他们又如何知道我是否有这个能力?治国理政可不像是讲学,这其中差别可大着呢。
    你真以为进颍阳学宫的都是废物不成?还是你自己太过于小看自己了,像你这样自荐为先生者。能通过学宫中诸位先生的考核,千百年来除了张楚,你是第二个。皇甫雍捋着胡子说道。
    看卫苏似懂非懂,皇甫雍也不再与他继续这个话题,你是怎么想的?
    卫苏不愿意惹麻烦,又不知道拒绝会不会更麻烦。这个世界很多规则他都还没弄明白,若是自己无心之失引来大麻烦就得不偿失了。
    想了想,他眉眼弯弯,笑着道:皇甫先生认为小子该如何?
    你是要老夫说真话?皇甫雍微微眯眼,反问道。
    卫苏朝他深深一揖,小子很多世事都不懂,还请先生指教。
    皇甫雍摆摆手,如果你没有别的要事,老夫还是建议你去一趟的好。其一,毕竟是娄国国君的邀请,你如果坐视不理,传出去只会说你卫苏目中无人,这对你来说并不是件好事。
    皇甫雍顿了顿,看了卫苏一眼,见他点头赞同自己的说法,才接着说道:其二,这事也算是当今天下几十年来的大事儿,能适逢其会,见证一下也是我等之幸。
    皇甫雍说得很有道理,卫苏想了想,从善如流道:那好,既是这样,那卫苏便跟着皇甫先生一道长长见识也好。
    不过卫苏还是有些顾忌,他一个搞学术的,跟官场上的人打交道,是真的一点都不擅长。他可是听说娄国国君狂妄自负,万一有什么地方不周到
    皇甫雍看出他的顾虑,笑道:你且放心,你颍阳学宫先生的身份在此,不会有人敢动你。身为国君更是不敢轻举妄动,只要是聪明人都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否则传至天下,这名声还要不要了。
    卫苏闻言心中豁然开朗,当今之世,人皆重信诺名声,基本不会做出有损声名之事。就自己的身份而言,就算谈崩了,有什么不愉快,作为国君也不会把你怎么样。反而会好好以礼相待,以向别人展示自己的宽厚大度,赢得百姓大众的赞扬,对君王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卫苏放心了,欢欢喜喜收拾行李,打算公费出差旅游一趟。只不过留下妹妹卫蓁一人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两兄妹相依为命以来,从来没有分开过,妹妹年纪又小,万一照顾不好自己,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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