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不退亲么,刚才说的那个理由,不算假,只不过你也没那么重要而已。”他蹙眉眯眼,不屑地凝视她道:“你那位‘好情郎’,拿官职与你跟我做了一场交易,他向我买你剩下陪伴他的日子,懂吗?高官厚禄,我怎会因你而拒绝。而你所谓的深情之人,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让我与你退亲后娶你的事。这代表什么?”
    “这代表,你在他那不过是个玩意,他玩过这段日子,还不想对你负责,更不想给你个名分。所以他还要逼我,认下这份屈辱,再拣他玩过的不要的东西。”
    顾行之的话,字字如刀,刀刀往崔樱心里戳去。
    有时候,自己心里清楚的东西,被人直白地拿出来说,无异于是将她扒了皮,置于光天化日之下羞辱一样难堪。
    顾行之说的,她怎会不懂?
    可正是因为在顾行之面前,为了保留一点自尊,她即使身形僵硬,也要强颜欢笑道:“可你又好到哪里去,你用我跟他换官位了不是吗,你也并不高尚啊。我下贱,但你卑鄙,我们都不用提醒自己在彼此心中有多丑陋。”
    她指甲不停抠着掌心里的肉,白净的脸上浮现羞愧的红。
    下一刻,崔樱抬头直视顾行之,似自我安慰,又似反驳他,“他对你威逼利诱,你可以不答应,可以拒绝,那你又自命清高什么呢,你又凭什么瞧不起我。他虽然不会娶我,但我也没想过跟他天长地久,不过一晌贪欢而已,他这次能出面与你达成交易保下我,就值得我心生感激。”
    春日早已过去不知多久,崔樱嘴角噙着的笑,还恍如春花般明艳。“他比你像个男人多了。”
    落缤感觉到亭子里没了动静,回头看了一眼,接着脸色大变冲上去,“住手。”
    掐着崔樱脖子的顾行之对背后匆匆赶来的脚步声恍如未闻,他阴冷的道:“你惹到我了,崔樱,我实话告诉你,我不会让你好过的,他我动不了,你既然这么喜欢他,那就替他来承受吧。”
    说罢他才松开手,没了支撑的崔樱倒在地上。
    落缤刚好冲进来,正要伸手扶她,就被顾行之一脚踢开,“滚,我还有事要跟她说,给我滚得远远的。”
    “你。顾大人,女郎体弱,你不能不顾着她,这还是在崔府啊。”
    落缤瞪着他,愤怒地提醒。
    然而顾行之并不当回事,他低头命令崔樱,“让你这婢女滚下去,不然我连她一块弄死。”
    崔樱知道顾行之是故意吓唬她的,但她还是朝亭外摆了摆手,示意一脸焦急不情愿的落缤不要进来。
    等到只剩他们两个,崔樱听见顾行之道:“我今日来不仅是跟你父亲谈公事的,还是来告诉你,过几日有个宴会我要带你出席,你准备好,穿得好些,别给我丢脸。”
    “丢脸?”
    崔樱捂着好不容易喘上气的喉咙,咳得两眼冒出泪花,楚楚可怜地瞪着顾行之,她又咳又笑:“什么宴会,还要我去,你带着一个跛脚,不是已经够丢脸了,难道不怕别人说你闲话?”
    顾行之蹲下身,在那双湿润明亮怒瞪着他的眼中,触碰到崔樱的下巴,虽然很快就被拍开了,但他还是不怀好意地睇着她,“我也不想带你。可这次是同僚相聚,还会带上家眷,我的家眷不就是你,再丢脸暂时也不能换人。你不去也行,还是你想我带上府里那两个双姝作伴,到时再传出什么风流韵事,你可别再发疯跑来找我麻烦。”
    “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你跟人私通的风波才过去不久,最好还是多跟我到人前走动走动,就当之前那是场误会,总要让人眼见为实你我感情还不错,才能让谣言不攻自破。我也不想因为你,老是被世人误会成一场笑话,你考虑吧,三日之后,我会派人来接你。”
    这大概就是顾行之想要做的表面功夫,内里再怎么脏,面上都要保存一些颜面。
    而在人前,与崔樱表现的琴瑟和鸣,就是挽回声誉的方式之一。
    崔樱同样也听明白了,她等顾行之迈步走出亭子时将他叫住,“好,我答应你。”
    顾行之余光斜扫了她一眼,勾着唇不屑一顾地走了。
    落缤在他前脚离开,后脚就进来,扶着崔樱坐到凳子上歇息,“女郎答应他什么了?”
    “他让我陪他参加同僚之间的宴会。”
    顾行之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他说得对,既然两人亲事还在,在世人眼中,还是要维持下虚有的体面,能有恢复声誉的机会,自然要去恢复,哪怕他们都心知肚明那是假的。
    至于其他恶言相加的话,崔樱强行从脑海中挥去,没有意义,她告诉自己,在意那些都没有意义,她应该顾好当下,走一步是一步。
    三日一到,顾行之的马车果然来了崔府门前等待着。
    得知消息时,崔樱正在屋内自己动手涂抹口脂,落缤则在一旁将玉匠打制好的东西装进盒子里。
    朱墨打帘进来问:“女郎可准备妥了,前院在催了。”
    是顾行之派人来催的,他不像以前那样有耐心地等她出来,才到没多久就坐不住了。
    “好了。走吧。”崔樱示意落缤把东西带上。
    顾行之一眼就看到了从后院过来的崔樱,他感到赏心悦目地盯了片刻,直到对方走到跟前,回过神来脸很快拉长下来,低声道:“我让你穿得好些,是让你穿得端庄得体,如此颜色鲜艳的衣裳,你是做什么去的,当自己是舞姬吗?”
    他话说得很重,在崔樱的心头添了一抹厌恶,她今日的打扮并非顾行之说的那样像个舞姬。
    反而就是如常的装饰,只是颜色较为明艳而已。
    顾行之说完她后,转头便吩咐人去牵马,准备出发,显然刚才表达的不满,不过是他用来找茬发的牢骚,并不是崔樱真的不得体。
    当着府里人的面,崔樱也不想跟他吵,她跟他上了马车,一路相安无事的到了顾行之所说的宴会上。
    这不知道是谁的私庄,里头的园子极为宽敞,亭台楼阁,山石水桥相连,游人来往,乐师吟唱,一副热闹景象。
    “顾大人。”刚来没多久,就有人叫唤顾行之。
    顾行之没有要带她过去的意思,他叮嘱,“你在此处等我,我去去就回。”
    崔樱等了片刻,那头把顾行之叫过去的人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她等得累了,便没有按照顾行之的嘱咐一直站在原地。
    “找个地方先坐吧。”
    崔樱走向挨着假山的石桌,不想刚一走近,山石背后就窜出来一人,崔樱差点被她撞上,对方抬头一看见她,下一刻竟露出慌慌张张的神色。
    待到那道身影跑走,崔樱才想起来在哪见过她。
    是在府里,对,没错,刚刚有几分眼熟,差点撞到她的年纪轻轻的小女郎就是跟崔玥玩得好的张嵩瑾,樊懿月丈夫的妹妹。
    她还没坐下,就听到另一头有好几道声音对着刚刚跑开的张嵩瑾津津乐道,因隔着山石和草木,都没发现还有其他人在这里。
    “说是原先定了门好亲事,对方是侯爷,想娶她做填房,嫁过去身份也不低,不知怎么的就是想不通不肯答应。”
    “张家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养出来的贵女论见识论眼光,竟不如外头的平头百姓。”
    这种背后议论的闲话不好听,崔樱本是打算换一处地方坐的,结果被另一道声音说的事顿住了脚步。
    “要我说啊,这娶的媳妇也不怎么样,听闻一直不得生养,刚才跑过去那个,是张家十娘,她上头排行第三的兄长,做都水使参事那位,正因这个,闹着跟他夫人要和离呢。”
    “等等,你说的是哪个?”
    “都这般明白了,你还不清楚么,就是那个,那个从顾家出阁的那个,对对,姓,姓樊,原是顾家的表亲……”
    是樊懿月。
    妇人们还在议论不休,不妨有人感叹女子因不得生养被和离十分可怜不易,就听其他人反驳道:“可怜什么可怜,人家可半点不惊不慌。”
    好奇的人打听,“这里面还有什么说道不成?”
    对方卖了个关子。
    过了一会,妇人终于道:“离了又如何,有顾家在,还愁她再嫁不出去?虽姓樊,养在顾家多年也是算是半个‘顾家女’,等着瞧吧。指不定顾家早已为她找好了下家,现在就只等张家和离书送出来了……”
    崔樱看向山石背后的神色,闻言绷不住,还是愣了下来。
    樊懿月要离昏了,那贺兰霆呢,他知不知道?
    第85章
    顾行之在崔樱身后不知站了多久,他跟着听了一会,宴会人多,妇人们尤其会一小撮一小撮地凑在一块说起别人家的闲话,崔樱会听见很正常。
    他盯着经婢女提醒下,回头看着他的崔樱,笑了笑,靠近了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我表姐离了昏,可就有机会与表兄再续前缘了。怕不怕,啊?”
    他低笑一声,很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
    崔樱乌黑的眼珠里闪烁着隐忍的光,“不是还没拿到和离书吗,等真正离了就再说吧。”她对顾行之的挑衅看似反应不大,实际上绷紧了心弦。
    顾行之冷哼一声,他搭住崔樱的肩膀,将她半搂到怀里,“跟我去见同僚。”
    崔樱当天陪他见了许多人,许多夫妻,他们都知道了她的身份,是顾行之未来的妻子。
    而顾行之不知犯了什么病,他当着很多人的面,表现得十分爱慕她的样子,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对她喜欢得不行。
    崔樱很不适应,这种虚假做作的爱意让她很不喜欢,在没有其他人的时候,她烦闷地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顾行之知道今天所做的一切都让她感到疑惑,他也不打算解释,甚至说:“你要习惯,今后像这样大大小小的宴会还有很多,能带上你的机会,我都会把你带上。”
    他说这话,就像是说带上一个物件。
    因为他并没有给崔樱表露自己愿不愿意陪他应酬的机会,他直接替她做了决定,这让崔樱有种自己变成了他的所有物的错觉。
    而顾行之后来的所作所为,打定主意要让他所认识的,或者是所有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这真是前所未有过的事,以前不说他不喜欢她,更别提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跟她多接触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崔樱掰开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你故意的是不是,你想做给谁看,谁会在意。”
    顾行之一整日下来都感觉得到崔樱在默默的对他抗拒,他不明白,他哪里比不上贺兰霆,就是这样简单亲密的举动,崔樱甚至都不愿意跟他作假一番。
    “你说我做给谁看?”顾行之轻蔑地嗤笑她,“你想多了,我只是发现以前带你出去的次数太少,居然还有人不知道你我定亲的事罢了。虽然你跟他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我暂时是没办法,可也不能白白地担着这份耻辱吧,明面上,自然要让京畿里所有人知道,你的未婚夫是我,我们之间才是光明正大的才行。”
    崔樱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喃喃道:“大家都是假的,争这个又有什么意义。”
    顾行之却是不想输给贺兰霆一样,“只要亲事一日还在,一日就是真的。他跟你见不得光,我可不是。”
    这大概就是他的目的,要让人潜移默化地知道他跟她的情投意合,无形中像某个人炫耀他们才是名正言顺的一对,真要是哪天传到贺兰霆的耳朵里,说不定还会惹他不高兴。
    可他真的会在意吗?
    崔樱不抱期望。
    宴会结束当天,顾行之送她回去,崔樱说不用,要求自己另乘一辆,然而顾行之抢走了她让落缤带来的礼盒。
    打开一看,他盯着里头的玉佩跟扳指冷笑:“我说你怎还要自个儿回去,我看你是耐不住寂寞想去陪奸夫才对。”
    崔樱的打算被他拆穿了,她微微脸红,看在顾行之眼里更让他一阵气不顺。
    他骂道:“你就这么离不得他?上赶着跟人私通?你真是贱。”
    那个扳指是贺兰霆留下的,崔樱出门时就想,等回去路上顺便把这东西还给他。
    至于玉佩,是玉匠说还有剩余的玉料可以打制一些小东西,崔樱让他们随意准备,下面就送来了一对鸳鸯玉佩,一雄一雌栩栩如生。
    好看也是真的好看,她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留一个,再把其中一个送给贺兰霆。
    没想到会引起顾行之这么大的反应,崔樱说道:“我什么时候说去陪他,我只是去送回礼而已。”
    顾行之不高兴就在于这一点,她送谁不好,去送贺兰霆,她当她眼前没他这个人吗?
    顾行之咬牙切齿道:“回什么礼,你们私相授受了多少东西。”
    崔樱看不明白他恼怒在什么地方,“我病倒了,他派人将补品流水似的往我院里送,我回个礼怎么了。”相比贺兰霆,顾行之却是什么都没做。
    “还有,你是不是忘了,你在他那用我换了官位,就算我去见他,也属于你们之间的交易。”
    她趁他不注意,将盒子抢回来,然而下一刻被顾行之一把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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