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良心的队友一走,桂老爷就对谢隐疯狂使眼色,死道友不死贫道,他是管不了这娘俩的,还得女婿来。
    谢隐清了清嗓子,试图开口:“娘子……”
    “夫君别说话!”
    “爹别说话!”
    娘俩异口同声的,谢隐还能怎么办?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俩吵起来,小牙牙被罚面壁思过,哭得老惨了,一边哭一边乖乖面壁,桂菀心里也不好受,晚膳都没怎么吃,夜间靠在谢隐怀里自己也委屈:“爹骗她确实是错了,可也跟她道了歉,她怎么能把爹的头发剃成那样呢?叫人看到脸面还要不要了?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虽是重活一回,桂菀仍旧很注重好名声,谢隐从不会当面说她这些想法是错的,只是平日里潜移默化,这也是为何牙牙能长成这么活泼的小女孩的原因。
    他斟酌再三才道:“可是,爹道歉了是一回事,没有说他道了歉,牙牙就必须得接受吧?”
    桂菀含着泪瞪他:“你到底站谁那边的?”
    “我自然是站你这边的,你在牙牙身上花费了多少心血我最清楚。”谢隐连忙安抚,“只是你也要设身处地想一想,倘若是你,即便跟你道歉了,你心里难道就一点疙瘩都没了吗?为人父母不能总是理所当然地去想孩子,孩子有孩子的想法,我们应当试图去理解。”
    桂菀很听劝,她忍不住捶了谢隐一下,他这样抱着她好声好气,她哪里还能对他发火?“都是叫你惯的!”
    “我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惯着她。”谢隐不爱说甜言蜜语,因此偶尔说时,便格外令人动容。“想对你好,因此也要对牙牙好。”
    他握住桂菀的手:“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怕她日后长大会惹人口舌,此番会试,我定当竭尽全力,牙牙是我们的女儿,我自然样样都给她最好的,决不叫人笑话她。”
    “你还说呢……”桂菀吸了吸鼻子,“就是你教她的,一天到晚舞枪弄剑飞檐走壁的,屋顶的瓦片都快被她踩烂了。”
    夫妻俩说着说着便笑起来,次日桂菀寻了牙牙,母女俩好生谈了一番话,出来后牙牙便乖乖给桂老爷道了歉,并且表明姥爷有不原谅她的自由,祖孙俩也重归于好,然后枪口一致对外――昨天晚上他们闹成那样,桂朝居然转身逃离战场!太没义气、太没良心了!
    欢声笑语中,到了谢隐赴京赶考的日子,小牙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因为娘要跟爹一起去却不带她,被她哭得没办法,桂菀终究是松口了,桂朝眼巴巴的也想跟着去,可惜他要读书,最后,一家三口上了马车,仍旧是只带了秋梅和桂三,这两个手脚麻利人也机灵,最关键的都是家生子,一家子都在桂家做事,不必担心意外。
    从没出过这样远门的牙牙一开始还十分兴奋,上路的第三天就蔫儿了,外头的风景再好看,连看三天一模一样的也腻了!
    “官道便是如此,你少说还要看个把月呢。”
    因为这句话,牙牙丧了足足一天,不过很快地她便重新来了兴趣,因为谢隐每到一个地方,或是路边有什么好玩的有趣的东西,他都会让桂三停下马车,牙牙有的玩便开心,而且爹什么都懂,跟爹娘在一起就不无聊了!
    桂菀还担心行程慢了,到时候进京怕是没地儿可住,谢隐却不着急,仍旧慢悠悠地上路。
    等到了京城,牙牙的嘴巴张得圆圆的,她以为州府就是最热闹的地方,没想到京城比州府热闹百倍!
    好奇的小丫头两只手被爹娘牵着,看什么都觉得好玩,谢隐对妻女向来是百依百顺,牙牙走累了,他便单手抱她,牙牙又害羞又高兴,但在被爹抱着能清楚看到人家耍杂耍的从嘴里喷火后她就忘了要羞涩,两只小手拍得通红。
    卖艺的拿着铜盘来讨赏,谢隐另一手在兜里一摸,顿时尴尬无比,他没钱。
    桂菀放上一小锭银子,喜得那卖艺人连连道谢,父女俩朝她笑,牙牙还讨好道:“娘真大方。”
    这几年桂家的糕点铺子都开到州府去了,因着谢隐的缘故,捧场的人不少,他这人极为和善,自己中了解元,有人上桂家请教,几乎是知无不答,人人都赞他有君子之风,连带着桂老爷走路都有劲儿,他慧眼识女婿!当初那些笑话他的人别提多羡慕了,还有人想找他帮忙看人呢!
    桂菀得知后赶紧把桂老爷给摁住,拉倒吧,他老人家看人的眼光就不怎么行过,可别给人配出一对怨偶,那可就糟了。
    由于他们来得不够早,那些位置好的客栈基本都被定下了,剩下的都离贡院较远,桂菀忧心忡忡,谢隐却从容不迫,离得远近并不重要,横竖不迟到便好。
    安顿下来后,他也不像别的考生闭门苦读,而是带着妻女出去游玩,桂菀怕给他压力也不敢多说什么,牙牙则是没心没肺,痛痛快快的玩。
    谢隐知道桂菀担心,因此十分注意她的情绪,跟桂菀说考得再差也能得个同进士,实在是不行,便回汾安城与她一起卖糕点,愣是把桂菀逗笑了。
    “如夫人不如夫人,同进士不同进士,你也不怕人家笑话。”
    谢隐大笑,将她搂入怀中:“决不叫娘子失望。”
    桂菀被他这种自信的态度感染到,不觉露出笑容,小牙牙叹了口气,她还能说什么呢?她已经是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装睡着的年纪啦!
    会试每三日一场,共有三场,州府乡试尚且有人下注,何况京城?就连一家三口所住的客栈都以讨彩头为名开了盘,自五湖四海而来的考生无数,其中不乏才名远播者,更兼有京城世家子,桂菀咬牙拿出了一百两纹银,掌柜的听她说要押单琛,当时还委婉地劝她最好换一个,桂菀怒道:“不换!”
    掌柜的摇头,暗自叹息,心说没见过这样傻的,这不是将银子往外头扔么?这单琛默默无闻,听都没听过,若要押,也该押苏阁老家的大公子,或是那滨州才子赵举人,再不济,跟着大伙一块押也好,何必拿这白花花的一百两银子打水漂?
    牙牙眨巴着大眼睛:“娘,他们为何不押爹?爹好厉害的!”
    在小小的牙牙心里,爹无所不能无所不知,所以爹就是最厉害的,这些人不押她爹,有的他们后悔的时候!
    桂菀道:“不与傻子论长短,他们傻,咱们可不傻,庄家一赔十,走,娘带你再去押几家!”
    本来桂菀也是有点担心的,可被这掌柜的一说,周围还有人窃窃私语笑话她,她反倒赌起气来,又给桂三跟秋梅银子,分别又在五家开盘的赌坊、客栈、茶楼等地下了注,下完了有点后悔,但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还告诫桂三秋梅不许告诉姑爷,尤其是怀里这个小丫头,决不能当叛徒。
    因此谢隐考完试回来,就看见女儿冲自己挤眉弄眼,他歪了歪头,小牙牙继续做鬼脸,然后被桂菀抓个正着。
    小丫头立马正襟危坐,看着这娘俩间的眉眼官司,谢隐失笑:“这是干什么呢?”
    桂菀告状:“牙牙挑食。”
    牙牙一听不乐意了,也揭桂菀的短:“娘熬夜。”
    眼见母女俩之间局势一触即发,谢隐一手搂一个,结果娘俩迅速又好成一个人一致对外,谢隐就成了这个外。
    “夫君,你身上好臭啊。”
    “爹好臭,好臭好臭好臭。”
    谢隐闻了闻自己的袖子,他几乎没有嗅觉与味觉,平日却不叫人看出分毫,因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那地方围惯了,全是这个味儿,因此分辨不出。”
    桂菀连忙拉着他去梳洗,牙牙也像模像样地抱来干净的衣衫,谢隐洗了个热水澡这才舒服许多,足足换了三次水,可见考场是个什么情况。
    他运气还算好的,没被分到臭号旁边,不过他隔壁号房的考生不知怎地,兴许是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那味道熏得周围几个考生跟着一起吐,这种时候谢隐便庆幸自己闻不着,但这么恶心的话题不好跟妻女讲,她们正吃着零嘴呢!
    按照本朝律例,半个月后方放榜,这半个月谢隐便带着桂菀及牙牙游山玩水,还买了不少京城特产准备带回汾安城,桂菀笑他还未放榜便想着回家,谢隐也不恼:“还是要买些回去给桂朝跟爹尝尝的。”
    桂菀也是头一回在京城这样的地方生活,真要让她选,她其实还是更喜欢汾安城,但夫君在这里,她便哪里都不去。
    二月初,放杏榜,连桂三跟秋梅都紧张的要命,为了看榜,桂三更是提前一天卷着铺盖去贡院外头露天等,谢隐叫他别去,他却非要去,跟在谢隐身边也识了几个字,他这心里是七上八下啊,哪里睡得着?
    第30章 第二枝红莲(十七)
    桂菀醒来时外头还是黑的,牙牙睡得打着小呼噜宛如小猪,而她稍微一动,夫君便醒了,桂菀面露愧色:“是我吵醒你了吗?”
    谢隐道:“我本就觉浅,你知道的。”
    的确,无论桂菀是睡醒还是半夜惊醒,他总是立刻便会跟着醒来,夜深人静没有旁人,女儿也在熟睡,桂菀忍不住内心慌张,靠在谢隐胸膛上:“夫君,只要一想到今日放榜,我便睡不着。”
    谢隐摸摸她的长发:“没关系的,有我在呢,即便名落孙山,那也是我自己没有好好读书,与你没关系。”
    桂菀抿着红唇,没好意思告诉自家夫君,其实她睡不着,一是因为今日放榜,二则是因为她押出去的那近千两银子……虽说桂家糕点铺生意很好,她手头也不止这一千两,此番进京赶考,临走前爹还给了更多,可这银子若是花在夫君身上也还罢了,偏偏自己一时赌气拿去押注,现在悔之晚矣,万一没中,岂不是拿银子打水漂?!
    怕给夫君压力,桂菀愣是没敢说。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桂菀再度开始昏昏欲睡时,外头突然一阵锣鼓喧天,饶是谢隐反应极快捂住她的耳朵,也仍旧将她吓得一激灵,牙牙更是一骨碌爬起来,小脸儿懵懵的,谢隐只顾得上娘子忘了女儿,对牙牙道:“快把耳朵捂上。”
    还不怎么清醒的牙牙茫茫然伸出小手捂住耳朵,又趴了下来,桂菀吓得够呛,又要安抚女儿又想要夫君,突然间灵光一闪,眼睛大亮,果然,没多久,外头便传来桂三狂喜的声音:“姑爷中啦!姑爷中啦!我们家姑爷是会元!我们家姑爷是会元!”
    当时萦绕在桂菀心头的不是别的,而是我拿去押注的银子要赚回来了!
    她欢喜无限,反手搂住谢隐,在他薄唇上用力亲了一口,谢隐见她格外喜悦,也没朝别的地方想,只以为是她太过开心,不由得跟着露出笑容,就连小牙牙都不困了,眨巴着骨碌碌的大眼睛看来看去。
    客栈老板也没想到自家这客栈能出会元,当下大方地给了桂菀十倍的银子,谢隐见状似乎明白了什么,不愧是精通做生意的娘子,连这个都能拿来赚钱。
    大家都卯足了劲儿押世家子跟大才子,谁能想到竟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叫这无名之辈给截了胡!其中不乏不服气者,得知谢隐住在这家客栈后见天的往这儿跑想要跟他比试,桂菀还以为夫君会跟从前一样,不同这些人计较,不曾想这回谢隐却是来者不拒,每个从客栈离开的书生都摇头感叹不如谢隐,竟无人与他结下仇怨!
    一时间谢隐声名大振,他自己却并不高傲,殿试之前,还带着妻女游山玩水,桂菀花出去的银子足足翻了十倍,眉开眼笑的她活脱脱一副财迷模样,连小牙牙都深受娘亲影响,抱着银票一张一张的数。
    谢隐的卷子被呈到皇帝跟前,大部分考生都难免还抱着天真的想法,这些都能在卷子里看出来,谢隐却不然,他更像是一个理智而又充满仁义的旁观者,每一句话都说到了皇帝的心里,无论是造词遣句还是思想观念,都远超他人,殿试时皇帝甚至亲自走到他身边看他答卷,谢隐充耳不闻,皇帝却沉浸其中拍掌叫好,至此传为佳话。
    点谢隐为状元,无论是皇帝还是几位重臣都毫无异议,先前所说的苏阁老家的大公子,以及滨州的赵才子,则分别位列探花榜眼,皇帝十分欣赏谢隐,甚至想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得知谢隐已有妻室后十分遗憾,只是他身为帝王,却也说不出叫状元郎休妻再娶的话来。
    谢隐生得俊秀非凡,又才华横溢,看中他的人可不少,再加上他的妻子又是商户女,愈发令人看轻,然而无论以利诱之,亦或以势迫之,谢隐始终心意坚定,不仅如此,在朝廷给这一批进士授职时,本可进翰林院的谢隐竟主动提出外放!
    俗话说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他是这一届的状元郎,却想离开权力中心,简直就是脑子不好使!
    反倒是苏阁老的大公子顺利进入翰林院,前途无限光明。
    离开京城时,桂菀有些担忧,她疑心是自己拖累了夫君,谢隐却笑:“我不喜欢这样的地方,且历年来状元数也数不清,真正出头的又有几人?上一任状元郎还在翰林院修书呢!倒不如走得远些,做些实事,也能证明自己的价值。”
    “夫君说的是。”桂菀点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谢隐握住她的手:“只是要委屈娘子了,我虽被任为昆州通判,然昆州地势偏远,穷山恶水,是出了名的穷乡僻壤,我只怕……”
    “我可不怕。”桂菀打断他的话,“夫君别想把我一个人丢下。”
    牙牙仰起小脸蛋:“牙牙也不怕!”
    谢隐轻笑,弯腰抱起女儿:“那咱们便同去昆州。”
    桂老爷年纪大了,路途颠簸,他不便去,桂朝逐渐懂事,虽很想跟着一起,却放心不下桂老爷。
    桂老爷心知儿子需要出去多见见世面,跟着谢隐他也放心,便赶他:“我少说还能再活个几十年!你且放心去吧!如今你姐夫在汾安城可是大人物了,县太爷都亲自来过咱们家呢,还有这么多下人,难不成我连自己都养活不起?别太小看你爹!”
    对儿子他就是赶,对女儿则又是另一副面孔,望着桂菀潸然泪下:“你起小便没去过那样远的地方,爹放心不下啊……你从那么点大的小娃娃渐渐长得这样好,这一去少说五六年,多则十来年,说不得这一生爹都再见不着你了……”
    桂菀被桂老爷弄得也想哭,桂朝在边上无语:“合着爹我就不值钱呗?你就一点都没有舍不得呗?”
    桂老爷充耳不闻,继续对着女儿交代,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要跟女婿闹矛盾,有什么事第一时间写信回来,还悄悄给桂菀塞了一大盒银票,桂菀估摸着他是把家里能用的流动银子全拿出来了,顿时感动又好笑,“女儿日后不能承欢膝下,是女儿不孝。”
    桂老爷呜呜的哭,但还是坚定地把儿子女儿都赶走了,哭得涕泪横流,终究是不舍地送他们上了去往昆州的路。
    昆州通判这官听起来不小,可昆州这地方压根儿没人愿意来,每一任都恨不得赶紧任期结束,这里的老百姓个个生得五大三粗,又好斗,蛮不讲理,京城来的文官哪里管得住?朝廷似乎也知道这一点,基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糊弄就完事了。
    谢隐不知拒绝了多少潜在的“岳父”,有人惋惜有人遗憾,自然也有人心生不满,想要整他。
    若是没什么后台,兴许就要在昆州待到死,再不然直接被暴民打死也是有的。
    小牙牙手里挥舞着谢隐给她做的木剑十分威武:“我来保护爹!”
    一边说,嘴里还一边哼哼哈嘿,小模样瞧着挺英勇。
    桂菀也害怕不安,但谢隐安慰她:“别怕,他们都打不过我。”
    想起他一拳头能把巨石击碎,桂菀稍稍放了点心,“那也要小心为上,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背后放冷箭?”
    谢隐失笑,他自然是有保护他们的信心跟能力才会带上他们,否则若是危险四伏,他无论如何不会拿桂菀母女的安危冒险。
    马车吱嘎吱嘎行驶着,离开平整的官道后路途渐渐崎岖,虽然未来不知道是什么样,可只要跟他在一起,桂菀便永远不会迷茫,她的人生因他的出现而圆满与幸福。
    ――――――――
    京城
    几匹骏马远远奔腾而来,骑在马上的少年郎十分嚣张,挥舞着马鞭呼喝:“让开!快让开!都给小爷我让开!”
    闹市摩肩接踵,不乏老弱妇幼,拥挤之下,如何躲得过去?这几个纨绔世家子丝毫不将他人性命放在眼中,仍旧策马狂奔,一个老妇人抱着怀中稚孙面色惨白,她年老体弱腿脚不利索,推挤中摔倒在地躲闪不及,眼看便要酿成一桩惨剧,不少百姓已经惊呼,胆子小些的更是闭上了眼――
    打横里突然甩出一条细细的银色绳索,眨眼间将五匹骏马的马腿尽数拴在了一起,马儿嘶鸣匍匐在地,马背上的纨绔世家子也因此狼狈摔下来,痛的同时面子的问题更大,是谁敢这么嚣张,知不知道他们是谁?!
    为首的红衣少年怒喝:“谁?是谁!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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