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伸出拳头轻轻一碰,薛无垢从马车里探出小脸:“哇,严大哥也要跟我们一起去吗?太好了!”
    她一点都不担心这一去会有多难,哥哥什么都会,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她就什么都不怕!原本还怕哥哥会把她跟阿娘留下,没想到能出京城,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啦!
    小无垢激动得很,她现在老老实实坐在马车里,哥哥说一出京城,就能让她骑马!
    严明南朝她眨眼:“是啊无垢,日后你哥哥要是压榨我,你可得站在我这边帮我说话啊。”
    小无垢犹豫半晌,不好意思地拒绝了严明南:“哥哥压榨你,肯定是因为知道严大哥的极限在哪里,我、我支持哥哥。”
    严明南很悲伤。
    他这弱书生连骑马都不会,只能坐后面那辆马车,前面则是薛夫人与薛无垢住的,谢隐打马在马车边上慢走,严明南收起脸上的笑:“你真的要把那小女郎带上?万一……”
    “不会有万一。”谢隐轻声说着,“你还不相信我么?没有把握的事,我是不会去做的。”
    “我都愿意跟你一起追逐理想了,你说我信不信你?”严明南也想干一番大事业,“不过,把伯母跟无垢带上真的好吗?此去路途艰辛,你……”
    “我们是一家人,到哪里都不会分开,这是我答应过她们的。”
    谢隐说着,似笑非笑看向严明南,“与其说我,你倒不如想想自己,要如何跟家中的嫂夫人交代。”
    严明南:……
    是的,他家中是有未婚妻的,是他启蒙恩师的女儿,虽是秀才之女,力气却大得很,严明南对她又爱又恨,这回一时冲动想做一番事业先斩后奏,等信送到老家,他真怕她嫁给别人,而且,也很怕她骂他。
    严明南算是这个世道里难得一见的好人,他没有那种男尊女卑的思想,大概是因为他是寡母带大,而母亲为了他吃了许多苦,后来才与继父结为夫妻,又为他生下一双弟妹,见过了母亲被家族欺凌的苦楚,他很能设身处地的为女子着想,对薛夫人跟无垢,他也听说她们曾经的遭遇,却从不看轻她们,甚至再三跟谢隐表明那不是她们的错。
    而且他家里虽不是大富之家,可供他读书赶考的银子是有的,这家伙之所以会穷,是因为一路上都在乐善好施,身上是因果线泛着淡淡金光,这也是谢隐为何会愿意与他交好的原因。
    换作那些因果线红黑之人,谢隐连多看一眼都不愿。
    他离京之前,与福安公主见过一面,福安公主将女儿阿阮托付给了他,毕竟京城中不太平,她的敌人不少,有阿阮在,便有了软肋。
    阿阮被谢隐带走,如今公主府中的“阿阮”,则是在外头买回来的被父母卖掉的小女孩,福安公主信任谢隐,相信他所说的,会为她带来巨大的势力,让她也有资本和其他兄弟对抗,而她则要留在京城,一方面是为了名下的产业,诸如书局剧院之类,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福安公主的人脉都在京城,她已经拉拢了许多不甘心认命的女子。
    因为是女子,所以不被尊重,因为不被尊重,所以做什么都被当作小打小闹,这反倒是好事,瞧不起她们的人,终有一日会匍匐在她们脚下。
    离了京城,无垢便骑上了马,她的骑术是哥哥亲自教的,学得很好,小阿阮见了羡慕不已,谢隐便将她抱到自己身前,连带着薛夫人都会骑马!
    可严明南不会!
    三个女郎全都骑马,就连最小的阿阮都有人带,刚离开母亲的她情绪很低落,但又很乖,为了不被人发觉,连自小照顾她长大的嬷嬷都没有来,可一上马,那种跟在马车里完全不同的视野,仿佛连心胸都因此变得宽阔起来,小阿阮的脸上也有了笑容。
    只有严明南举手抗议!他也要骑马!他可以坐在薛兄身后!
    回应他的,是谢隐冷酷无情的背影。
    第131章 第十枝红莲(十三)
    理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还没到坩州时,原本发誓要为理想奋斗终身的严明南就坚持不住了,连小阿阮都还活蹦乱跳着呢,身为“弱女子”的薛夫人跟薛无垢也还健健康康,惟独他开始水土不服,主要是他只能坐马车,颠的是上吐下泻,还为此拖了行程。
    等到了坩州,哪怕早有准备,知道这里又穷又偏,严明南还是没能承受得住那第一眼看见坩州府的冲击力――这也太穷!太偏了!
    即便是坩州府的中心街道,两边的房子都破旧不堪,路上的行人更是神情麻木,哪怕看着马车驶入城中也没太多反应,对他们来说谁当知州都无所谓,反正日子还是这样饥一顿饱一顿的过,想卖儿卖女都不成,笑死,根本没人买得起。
    那有钱的人家都是凤毛麟角,就算买得起伺候的下人,人家也早饱和了,这日子过得是真苦,要说饿死吧,却也不到饿死的地步,勒一勒裤腰带,咬牙忍一忍就能活,可要说前途吧,那也没啥前途,地方是这么个地方,种稻子小麦产量极低,不够一家果腹还要交税,再加上官员中饱私囊,再来点地痞流氓,真是恰好就剩那么一口吊着气的粮食,再多没了。
    穷成这个样子,女人也就别想呆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全家老小都得一起干活才勉强能十天半月吃一顿饱饭,情况呢就是这么个情况,父母官来了不少,也有那想干实事的,可惜最后结果懂得都懂。
    都被贬到坩州府这破地方了,还想着别的,做梦呢!
    所以历任坩州府知州就没一个能做出成绩的,饭都吃不饱谁还管你推行什么政策?看不惯就是干!大不了死了算了!
    马车行驶到知州府门口,严明南强撑着身体下车,看了眼那残垣断壁,这才知道之前的传言并非虚假,上一任知州被当地人揍跑了不说,连知州府都给拆了!
    皇帝呢就搁那儿和稀泥,他有什么办法,百姓又不是要造反,这地儿又数十年如一日的穷,道路崎岖难通,刁民难以教化,反正只要他在位期间别搞出什么乱子,那就无所谓。
    小无垢探出脑袋瓜,望着破破烂烂的知州府,哇了一声:“哥哥,咱们晚上住哪里啊?”
    看着房子,屋顶都被掀没了,晚上睡觉透风漏雨,容易生病的咧。
    小丫头适应力还挺好,反正对无垢来说,只要跟阿娘和哥哥在一起,到哪里她都不怕,吃苦就吃苦,她能承受!
    严明南看人家小姑娘都比自己稳得住,不由得感到几分心虚,亏他还想做坩州通判,做薛兄的左膀右臂一起成就大业实现理想,结果连小无垢都不如。
    小阿阮则更好奇,她自出生便锦衣玉食,从未见过这种景象,一路上有趣好玩,虽然她也会想娘,可走的时候娘跟她说过,并不是不要她,而是为了她的安危,要她跟薛先生好好读书学习,早日回京帮娘的忙。
    小阿阮一开始也哭过好几回,但是无垢姐姐陪她玩,还有温柔体贴的薛夫人,再加上第一次出门远行,新奇劲儿足,到了坩州府,小阿阮就没怎么哭过了。
    谢隐将她抱出来,又扶着母亲下车,最后还得把浑身瘫软没力气的严明南也扛下,叹了口气:“你这身子骨,日后早晨起来,随我一同锻炼。”
    严明南嗷的一声就哭了,他可是听无垢说过薛兄在教导人方面多么严格,他不想答应,却也知道自己这状态绝对不行。
    连看似柔弱的薛夫人一路上都没有生病,人家都会骑马,就他瘫坐在马车里,忒地丢人!要是叫未婚妻知道了,怕不是瞧不上他要把他给踹了!
    此行一路上除了一家三口加上小阿阮和严明南外,就只有两名负责赶车的车夫,州府里的差役少得可怜,为数不多的也都在偷懒,看得人直皱眉。
    谢隐瞧着还是个少年,面嫩得很,上任知州都过了而立之年,还是叫人给打跑了,面对谢隐这样的,人家更是爱答不理,无垢都有点生气了,谢隐倒是还好,虽说府衙叫人掀了差不多,但也不是全都掀了,总有几间屋子能住人,只是要暂时委屈一下母亲跟妹妹了。
    薛夫人摇摇头:“这怎么能叫委屈呢?我们一家是不分开的,有吃有喝有住,而且这都是暂时的,阿娘相信你。”
    谢隐轻轻抱了她一下:“多谢阿娘。”
    无垢伸开双手:“我我我,我也要抱抱!”
    谢隐也轻轻拥抱她一下,结果小阿阮也想要,抱过小阿阮后,连严明南都来凑热闹,他当然是被谢隐无情拒绝了。
    众人笑出声,开始热火朝天地收拾。
    知州府还是很大的,修葺的话需要一笔银子,谢隐并不想委屈母亲和妹妹,他来之前手头就攒了不少钱,留了一部分给公主,剩下带来的修个房子那就是九牛一毛。
    没钱寸步难行。
    但最重要的,眼下还是吃饭!
    谢隐让两个车夫去采购些粮食蔬菜跟肉回来,中午他要亲自下厨,名叫阿大阿二的两个车夫一听,激动不已,他们在京城时都是孑然一身没有家人,所以谢隐招人时便跟着来了,原本想着这一趟虽累,却能赚不少钱,回去后说不得能成家,谁知一路上吃了谢隐做的饭,如今是不想走了。
    可惜去的晚,没有肉卖,多是些下水骨头,谢隐也不嫌弃,先整理出了厨房,把自家的锅碗瓢盆放进去,知州府的厨娘看见这阵仗都有点慌张,害怕自己活儿干得不好,新的知州大人会把自己辞退。
    虽说钱不多,可好歹也是个进项,能贴补家用。
    可新的知州大人不仅年轻生得俊俏,人还极好!厨娘很快便放松下来,积极帮忙,生怕自己表现不好真的丢了这活儿。
    洗下水是个力气活,用不着谢隐做,今天吃饭的人比较多,蒸的米饭也多,里头放了绿豆跟少许杂粮,很快便焖出了香味。
    一路上辛苦,就是要吃些香的辣的才开胃。
    要说这米饭蒸熟就够香了,没想到那些不起眼的腌h下水做起来更香!尤其是猪大肠猪耳朵,香气无比霸道,害得那些躺尸的差役都忍不住流起口水,跑过来一看,是人家知州大人亲自下厨做的饭!
    这可真是从没见过,哪有大官亲自下厨的?!
    谢隐直接在院子里支了桌子,坐得满满当当,车夫厨娘不跟他们一起吃,差役们原本还在流口水,没想到新来的知州大人十分善心,他们今日也分得了几样新菜色!那吃起来真是香!光是菜汤拌饭都能多吃两大碗!
    萝卜大骨汤炖的多,每人都能分到,这一顿吃得是真舒坦,严明南觉得自己的水土不服都好了!
    他眼巴巴看着谢隐:“薛兄……哦不,大人,以后你多做几道菜,这里再穷我也受得住!”
    薛无垢笑出声,给小阿阮夹了块猪耳朵,这玩意儿听着吓人,吃起来又香又脆,还下饭。“严大哥真是没有原则,光是一顿饭就能把你收买了吗?”
    严明南正色道:“那哪能?一顿饭肯定不够,少说两顿!”
    众人哈哈笑起来,虽然背后是一片破墙,倒也其乐融融。
    俗话说吃人嘴软,这都吃了知州大人亲自做的饭了,差役们也不好再摸鱼,便自动自发跑来要帮忙修房子,谢隐也不压榨他们,修房子归修房子,他付工钱,直把差役们感动的泪眼汪汪,说大人厚道。
    谢隐但笑不语,知州府被毁坏严重,所受到影响的可不仅仅是房子,还有许多重要档案,如州志卷宗一类,带头的是当地一家镖局,名为远扬镖局,其实从不出镖,主要靠收保护费过活,连知州府的秋风都敢打,可谓是胆子不小。
    远扬镖局跟前任知州的爱恨情仇谢隐没兴趣知道,他只知道,知州府的损坏需要有人赔偿,而他这样公平公正的人,自然不会狮子大开口,再加上缺人手,只靠州衙这些人来修,怕是得修上一两个月,听说远扬镖局里人多,想必能拿来用。
    小无垢原本兴冲冲跟着阿娘收拾房间,结果看到哥哥换了一身短打要出门,马上像条小尾巴一样跟上来:“哥哥要去打架吗!我也要去!”
    谢隐教她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和自保,小丫头学了之后身轻如燕,总想着行侠仗义,是被谢隐摁住才没作妖,她一直坚信哥哥是会打架的,虽然平日里很温柔,可凶起来的时候可吓人了!当初他们刚搬去梨花巷子,左邻右舍欺负她们,就被哥哥揍了呢!
    唉,说起梨花巷子,他们这一走,还不知要过多久才能回去,居然有些怀念。
    谢隐见她兴冲冲,笑道:“去是可以,得换身方便衣服。”
    小无垢欢呼一声朝屋子里冲,还把懵懵懂懂的小阿阮也给抱走了,只知道薛兄会武但也仅限于每天早晨起来打一套慢吞吞的拳法的严明南好奇:“薛兄,你这是要做什么去?”
    谢隐叹了口气,前任知州还算聪明的知道跑,可堂堂知州府,府衙里能用的人手就这么点,而且他这位新知州上任并未隐瞒,却不见下属来迎,这一问才知道,远扬镖局的人太过嚣张,打跑了知州,把参军推官捕头全给揍趴下了,到现在都没能起得了身!
    “去要债。”
    修补费、汤药费、精神损失费……加在一起,至少得要个五百两银子吧?
    严明南拉不住他,虽然自己是个弱书生,却咬牙跟了上去,唉,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挚友去送死,你说要打远扬镖局,等他们站稳脚跟带差役过去兴师问罪也就算了,单枪匹马闯人家大本营是不是傻呀!
    再看无垢也换了身跟谢隐很像只是颜色不同的短打,还像模像样背上了一把小木剑――那是谢隐给妹妹做的,小无垢喜欢得很,还绑了个蝴蝶结剑穗。
    严明南:疯了疯了,都疯了。
    小阿阮也兴冲冲要去看热闹,薛夫人见了,只提醒一句:“可别闹得太过。”
    严明南顿时用看亲人的目光看向夫人,觉得夫人跟自己站在一边,正想一起劝呢,就听小无垢喊:“阿娘,你跟我们一起去看热闹吧!在这里呆着多无聊啊!”
    “我就不去了,给你们收拾收拾。”薛夫人笑起来,“只你们记得出手轻些,别弄伤了人,那咱们便是知法犯法了,和那些目无王法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严明南:?
    他恍恍惚惚跟在薛家兄妹后面,一路直奔远扬镖局。
    远扬镖局说是镖局,但任何镖局的事儿都不干,主要还是坩州府太穷了,压根没人有钱请得起镖师,谢隐等人到镖局时,只看见一众打赤膊的汉子在一起摔跤,周围还有人围观鼓掌,瞧着挺热闹。
    严明南:“无垢阿阮不要看!”
    两个小丫头却都兴致勃勃,反倒是发现有小丫头的汉子们有点不自在起来,尤其无垢,花骨朵般的年纪,精致美貌,像小仙女一般,看得人怪不好意思的。
    谢隐先是表明身份,再表明来意,一群汉子听着,先是愣了几秒钟,随即哈哈大笑,笑声差点儿没把屋顶给掀翻,有两个眼泪都笑出来了,“大哥,大哥!你听到没有?这就是咱坩州府的新知州!天呢,他毛长齐没有?就来找我们的茬儿?”
    “小子,你以为你是官家我们就要听你的?告诉你,这坩州府,我们远扬镖局说了算!”
    这时候,无垢带着阿阮往后退了一步,严明南不知所云也跟着退,小声道:“没错没错,现在正是逃走的好时候,千万不要犹豫,我说一二三,一起跑。”
    无垢忍不住看他一眼:“不是的严大哥,我担心一会儿有人飞出来砸到我。”
    阿阮胆子大得很,一点都不怕,还拍手给谢隐助威:“哥哥加油!哥哥加油!”
    严明南已经不明白这世界究竟是怎么了。
    谢隐列出一长串清单,上面是因为之前远扬镖局单方面痛殴州衙人员导致的物品损坏,以及迄今还在床上躺着的几位大人的汤药费及补偿,最后总结,要五百两银子。
    当时就给远扬镖局的汉子们干的跳起来:“五百两!你怎么不去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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