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岁打量这个名叫季薇的小姑娘,病例单上写她刚满17,可在她身上丝毫看不见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朝气和活力,相反,女孩面色苍白,眼眶凹陷,浑身瘦的只剩一把骨头。
    “大致什么情况?”徐知岁边翻看病例,边示意季薇在自己对面坐下。
    季薇低头不语,双手搁在膝盖上不安地揉搓。她母亲见状开口,嗓门大得跟喇叭似的,“说是头痛,浑身提不上劲。内科外科都去了,该做的检查也做了,什么事也没有。可这丫头非说自己就是不舒服,那边医生就建议我们来这里看看。”
    女人打量着周围,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心身医学科?听都没听过?该不会就是精神病科吧?”
    徐知岁扫了她一眼,懒得和她解释心身科和精神科两者的区别,只认真观察着季薇的反应。小姑娘指甲参差不齐,完全陷进了肉里,很明显是经常啃咬。
    她轻声问:“除了头痛还有没有别的不舒服的地方?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季薇摇头,声音小像蚊子哼哼,“没有了,大概……很久了,记不清了。”
    徐知岁继续问:“睡眠怎么样?早上起床是不是觉得更加疲惫?”
    季薇垂下头,“睡不着,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脑子里面有根筋一直紧绷着,怎么也放松不了。”
    季父冷哼,“现在的小孩就是日子过得太舒服了,整天胡思乱想,晚上不睡觉,白天又像条虫一样趴在课桌上。我们家长供她吃供她喝,每天辛苦的不得了,她不好好读书也就算了,还总是无理取闹给我们惹麻烦,现在学也不去上,整天闷在家里……哭哭哭!就知道哭,我那句话说错了?我和你妈养你容易吗?”
    眼见季父就要发脾气,徐知岁连忙起身将人拉开,并示意冯蜜将两个家长先带出去。
    “这样,让我先和她单独聊聊,二位先去外面休息一下,回头我叫你们。”
    夫妇俩不情不愿地退出诊室,徐知岁带上门,给季薇递了张纸巾,“你爸妈总是这样说你吗?”
    季薇啜泣点头。
    徐知岁深深叹了口气,又去翻看她的病例单,心里对这个姑娘的情况大致有了底。
    “是不是很久没有开心过了?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思维迟缓,记忆力也明显下降?”
    季薇还是点头。
    徐知岁抿了抿唇,迟疑地问:“那……有没有自伤自残的行为?”
    季薇不说话,紧紧咬着下唇,片刻后她撩起袖子露出手臂——
    少女白皙的手腕上遍布伤痕,那明显不是被人伤害的,还是她自己用利器划伤的。
    徐知岁仅仅看了一眼,眉头紧锁,太阳穴突突起跳。
    ……
    这天,徐知岁和季薇聊了将近一个小时。从她口中得知,这个小姑娘有自杀的念头已经将近两年了。
    她家境普通,从小父母对她十分严格,凡事都拿她和班里最好的学生比。总是打压,从未有过夸奖。
    在这样的成长环境中,她自小养成了自卑敏感的性格,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但不管她如何表现,父母对她都不满意,导致她常常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前途渺茫,活的毫无价值。
    她本就是个谨小慎微的姑娘,上高中之后又因为性格不够合群而遭到了同学们的排挤和欺负。
    她尝试向老师和父母求助,可得到的回应无不是“你怎么不找找自己的原因”“她们怎么不欺负别人”“小孩子之间小打小闹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要是一门心思在学习上哪有这么多事”等冷漠的话语。
    从那以后,她开始自我怀疑,感到无助和无望。因为受到同学们的欺负,她不敢去学校,可就连最亲近的父母也逼迫她。
    她只好把她自己锁在房间,一遍一遍地做傻事。
    听完她的倾诉,徐知岁内心百感交集,但也只能从医生的角度给予她理解和安慰。
    介于季薇的情况比较严重,脑部ct和心电图的检查皆有问题,心灵评估报告更是指向她有严重的抑郁症、焦虑症和强迫症,这种情况最好住院。
    徐知岁叫了她父母进来,两口子一听住院立刻就炸了。女的表情不满,男的则是直接开口骂:“我小孩明明什么问题都没有,为什么要住院?你们医院就知道坑钱,兜兜转转忽悠我们做了好多检查,这会儿又要住院,欺负我们老百姓什么都不懂,商场里宰猪也不带这样的!你们领导在哪?我要投诉你们!”
    “……”
    徐知岁和冯蜜废了很多口舌才和他们解释清楚什么是抑郁症以及季薇的病情,情况比较严重,必须住院观察。
    闹了大概半个多小时,夫妇俩才答应去住院部办理手续,临走前那男人还戳着季薇的额头抱怨:“我们那代人什么苦都吃了,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什么抑郁症,我看你就是装病坑老子钱!”
    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冯蜜叹了口气,蔫嗒嗒地感叹:“那小姑娘真可怜,碰上这么对父母。”
    徐知岁也跟着发了会儿呆,做医生这么久,什么病例没见过,以为自己早已练就了一身刀枪不入的神功,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假把式。一想到小姑娘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心里还是忍不住发酸。
    她拍了拍冯蜜的肩膀,“众生皆苦,唯有自渡。走吧,下班了。”
    隆冬的傍晚,天黑的很早,徐知岁从医院出来,秦颐的车子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她上了副驾,秦颐正在里面补妆,见她进来,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满意地眯起眼睛。
    “很有觉悟嘛,竟然还知道化妆了。”
    工作的原因,徐知岁平时很少化妆,每天夜里睡得晚,早上起不来,到了冬天更是巴不得长在床上,有那化妆的时间还不如节省下来睡懒觉。
    但她天生底子好,即便是素面朝天,也是实打实的美女,化妆不过是锦上添花,让她看上去更加精神些。
    徐知岁瞥了秦颐一眼,绷着脸道:“我有你说的那么不修边幅吗?”
    秦颐收起粉盒,叹了口气,“要不怎么说人比人气死人呢?你看看你这皮肤,就算不化妆也比我好看太多了!我还是不折腾了!”
    她发动引擎,驱车驶离停车场,扫码付费的时候发现高中群里已经发了不少消息。点进去看了眼,对徐知岁说:“好像到了不少人,蒋浩还是像上学的时候废话多,催我好几遍了。”
    徐知岁调整了一下坐姿,靠近椅背笑说:“你俩怎么还像上学时候那样不对付?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秦颐哼了一声,“得了吧,你可别乱点鸳鸯谱,人家蒋浩都快结婚了,要不是想着做他那单生意,就凭他话那么多,我早把他删了。”
    徐知岁摇头调侃:“秦老板你可太现实了!”
    秦颐挑眉笑笑,过了会儿,想到什么,有些迟疑地开口:“不过,我还听他说祁燃今天会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要是真遇上了……你打算怎么办?”
    徐知岁心弦微动,撇头去看窗外,后视镜里一辆银灰色奔驰不远不近地跟着。
    她默默收回目光,“凉拌!”
    第36章 倔强(4) 还喜欢他吗.
    聚会的酒店在市中心, 路上遇上晚高峰,原本只要二十分钟的车程硬生生给堵到了一个小时。
    蒋浩在群里不停地催促,急躁之下, 秦颐的路怒症又犯了, 逮谁怼谁, 随手拍上一段都是能冲上网络热门的单口相声。徐知岁越听越乐, 原本还有些惶恐的心也因此放松了不少。
    在服务生的引领下,两人来到预先定好的包间,里头早已乌泱泱坐满了人,互相之间推杯换盏, 好不热闹。
    蒋浩闻声回头,见进来的是秦颐连连放下酒杯埋怨:“哎我说秦大姐,您还能再磨蹭点吗?是打算一会儿咱们都吃完了, 您直接过来结账是不是?”
    秦颐没好气地瞪他,“催鬼呢!我又不是故意的, 帝都交通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啊!”
    蒋浩笑了一声, 这么久没见, 这小辣椒的脾气还真是一点没变,难怪这么年了也没个对象。张了张嘴, 正欲再说些什么,目光突然就被她身后紧随而来的女人吸引, 立刻站起身迎接。
    “徐知岁?哎呀, 真是好久不见!要不怎么说还是秦颐有本事呢,也就你能请得动咱们班的班花了。”
    秦颐又送了他一个白眼, 没再做声,倒是徐知岁有些羞涩地笑了笑,不自然地和大家打招呼。
    将近十年没见了, 每个人的变化都很大,有些同学的名字分明就在嘴边,却怎么也记不起来。
    这个包间很大,足足能容纳三大桌人,孙学文和师母梁慧早已入座主桌。裴子熠也来了,他今天休息,来的比她们早,自从徐知岁进门,他的视线就没离开过她。
    因为秦颐的关系,徐知岁去了主桌,入座时与裴子熠点头示意,下意识选了一个远离他的位置。
    刚入座,孙学文就隔着圆桌叫她的名字,问她周韵的身体如何。
    当初家里的事,孙学文是知道的,但在老同学面前不好多说,寥寥几句带过了。
    有好奇的同学顺着话题往下聊,问起她的近况,住哪,做什么工作,当时为什么没参加高考。徐知岁笑容不变,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顺势和他们科普起了什么是心身医学。
    其实关于同学们的情况,徐知岁倒是时常能从秦颐那里听来不少,比如蒋浩毕业后回六中当了老师,和孙学文成了同事,今天的同学会就是他一手撺掇的。
    又比如总是看徐知岁不顺眼的吴婉婉,大学毕业后匆匆嫁了人,如今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
    “哎蒋浩,你不是说祁燃也会过来?怎么等半天了还没见着人啊?你这家伙怕不是吹牛吧?”对面桌上的一个男生问道。
    蒋浩啧了一声,一脸笃定,“我还能骗你们不成?他电话里亲口答应我的。”
    有人阴阳怪气地说:“他现在可是世界五百强企业的少东家,咱们这个小聚会还能请得动他?”
    “别乱说,祁燃不是那种人,可能有什么事给耽误了吧。”
    话虽如此,但蒋浩心里也跟着虚了。这些年他和祁燃很少联系,就连联系方式也是辗转了好几个朋友才打听到的,打电话过去的时候他似乎正在忙,回复很淡,隐约能听到电话那头有开会的动静。
    蒋浩不敢叨扰太久,直接说起同学会都事,“那天是老孙60大寿,连消失多年的徐知岁都答应参加了,作为老孙最喜欢的学生,你不来多少有点说不过去吧?”
    祁燃听完沉默,过了会儿让他把地址发给过来,便没了下文。
    说实在的,蒋浩也不能确定他到底会不会来。反正牛是吹出去了,大不了一会儿再找个说法圆回去呗!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徐知岁发着呆,突然觉感觉一只大掌在她的后脑轻搭了下,回过头,发现是裴子熠不知何时和人换了个位子,坐到了她的旁边。
    她当然不会说自己是在想那辆一路跟着她们银灰色的奔驰,为何在下高架之后又掉头回去了。
    抿了抿唇,给自己倒了杯水,“没什么,就是觉得空调好像高了,有点热。”
    “有吗,我怎么没觉得。”裴子熠的声音还是一贯的漫不经心,说着就伸手来探她的额头,“你该不会是着凉了吧?”
    徐知岁本能躲开,撩了下耳边的碎发尴尬道:“没有,可能是我穿的比较多。”
    她是知道裴子熠心意的,所以刻意保持着距离,但没想到他竟然会当着众多同学的面表现得与她如此亲昵,反倒叫她有些不自在了。
    裴子熠看出了她的疏离,眼底闪过一丝受伤,正欲再说什么,包厢门被打次打开,只听蒋浩一声惊呼,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朝一个方向望去——
    祁燃姗姗来迟。
    他今天没穿西装,一身休闲打扮,身形颀长笔直,眉峰微敛,不似往日那般让人觉得难以靠近。
    在他身后,是同样便服出席的宋砚,他似乎在出任务期间受了伤,右手上还缠着白色的绷带。
    “祁总!宋大队长!哎呀难得难得,可算把你俩盼来了!”
    蒋浩立刻上前迎接,在座不少人也跟着站了起来。握手,拥抱,寒暄,一时间热闹非凡。
    祁燃理所应当地被安排在紧挨着孙学文的位子,同时那位子也正对着徐知岁。
    入座时,两人目光不可避免地对上,徐知岁慌忙避开,祁燃微微皱眉,继而将目光转向了她旁边的裴子熠。两人互相点了头,然后再无交流。
    晚宴正式开始之后,喝酒在所难免。
    徐知岁十分不能接受国内的酒桌文化,就比如从前徐建明谈生意,好像不喝个烂醉那合同就没办法签似的,什么“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的说法更是荒谬。
    然而没有办法,人是活在社会中的动物,有些人情往来不可不避免。她平时很少喝酒,但今天不一样,今天是孙学文的六十大寿,同学们纷纷起身敬酒,她也不能失了这份礼节。
    只不过开了这个头,后面的劝酒就躲不掉了。她的酒量其实还不错,但胃疼是老毛病。第三杯酒递到面前的时候,徐知岁的胃已经隐隐有些不舒服了。
    秦颐见她脸色不好看,有些担忧地问:“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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