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让阮昭不禁陷入沉默,其实那天之后,他们并没有聊过这件事。
    特别是傅时浔在家里陪了她一晚之后,第二天两人好像就都忘记了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但刻意的忽略,本身就是一种逃避。
    阮昭在逃避,而傅时浔则是在包容她的逃避。
    许久,她抬头看过来,反而是傅时浔先开口说:“如果是你不想说的事情,不需要刻意强迫自己坦白。”
    每个人都有心底,不想触及也永远无法和解的秘密。
    傅时浔就有。
    所以他愿意安静等待,包容她的沉默。
    反而是阮昭挺淡的笑了下:“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那天那个人是我老家的同学。我没来北安之前,一直生活在一个镇子上。那天她说了关于我爸爸的事情,所以我一时才会情绪失控到那种程度。”
    又是一阵沉默后,阮昭轻声说:“其实我爸爸是有点儿智力残疾的。”
    从小她听到最多的就是,她就是那个傻子捡回来的女儿。
    “哟,那个傻子倒是好福气,还能捡个孩子回来养的。”
    “可不就是,以后有人给他养老了。”
    “这小孩没什么毛病吧?要不然好好的孩子,人家能舍得扔掉啊。”
    诸如此类的话,她耳朵听的都快生出了老茧,小地方的人本来就爱传闲话,更不会有什么边界感,有些话哪怕是当着她的面儿,也会毫不避讳的说出来。
    两人原本并肩坐在蒲团上,傅时浔微侧着脸,眼神凝向她。
    而他身侧的姑娘,抬头望向眼前的佛像,低声说:“其实,我从不信神佛,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佛,为什么它不保佑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呢。”
    而是早早的将他带走。
    她还没来得及给他养老呢。
    “昭昭,”傅时浔低声唤了她的名字,伸手将她的头,揽在自己。
    两人安静坐着,望向面前的佛像。
    他低声说:“他一定在天上,保佑着你。”
    阮昭眼底带着一丝泪光,微微笑了起来,或许吧,从她出生开始,爸爸就是她的守护神。他虽然没有生了自己,却给了她第二次生命。
    或许他真的还在保佑着自己吧。
    *
    过了元旦,时间好像就过的特别快。
    阮昭在实验室逗留的时间,也越来越久,原本她只是作为顾问专家,来一起修复这批竹简。但是这次竹简的脱色过程异常的复杂。
    光是北安大学的化学教授,就请教了好几次。
    正好这天,傅时浔又过来开会,因为一年一度的国家级考古项目的申报活动开始。
    鸣鹿山秦汉考古遗址,是整个北安市考古项目里,最为重头的项目。
    基本上明年的经费以及奖项,都指着它了。
    正好赶上市里主管这块的几位领导,过来考察,也不知提出要看看这次鸣鹿山考古发掘的成果,于是一路就到了简牍实验室。
    阮昭正在跟几个修复师,商量最新的化学试剂成分添加问题。
    文物修复最难的一个地方就是,它没有一个量化标准。因为每件文物存在的问题各不相同,每一件文物都需要专门对待。
    “不是说,这批竹简已经请了专门的专家来修复,怎么到现在还没完成呢,”其中有位领导,有些不悦的说道。
    就听旁边的人解释说:“这批竹简处理确实麻烦了点,但是几位老师一直在做脱色实验,光是这实验就做了有上百次。”
    这位领导继续说道:“上百次还没找到解决的办法?”
    他们站在实验室的窗户口,往里面看,并未直接走进来。
    阮昭正在低头摆弄竹简,低头说了声:“再往试剂里面,加两毫升的草酸吧。”
    “外面是什么人啊?”有个同事抬头问道。
    其他人都或多或少,用余光瞟了一眼。
    有个人压低声音说:“估计是来看我们修复竹简的进度吧,听说我们一直没修复好这批竹简,估计上面有人不满了吧。”
    “那会不会对我们有影响啊?”
    “管他呢,好好修复,只要修好竹简,谁都说不了什么。”
    就在此刻,阮昭对面的人突然喊道:“阮老师,好像成功了。”
    众人听到这话,立即朝这边看了过来,就见托盘里泡在试剂里的竹简,好像真的逐渐褪去原本的黑色。
    竹简在出土之后,因为氧化问题,都是这样的黑褐色。
    但是现在,黑色渐渐褪去,露出浅色竹简模样。
    阮昭高声道:“蒸馏水。”
    很快,有人将蒸馏水取了过来,阮昭在竹简完全褪色之后,轻轻伸手将竹简取出,放在旁边的蒸馏水托盘里。
    “成了,成了。”
    “真的成功了。”
    实验室里欢快的声音,一下感染到了外面。
    于是几个领导当即走进来,询问了一下现场的情况。
    在得知是竹简成功脱色之后,之前发问的那个领导指着托盘里的竹简,略有些疑惑问道:“这就是成功了?”
    “脱色只是竹简修复的一个简单步骤而已,之后还有脱水。”
    对方又问:“脱水又是怎么处理的?”
    阮昭微掀了眼睑,倒也没什么不耐烦的情绪,淡然道:“出土竹简因为长埋地下,因此会有一个含水量。如果用寻常烘干方式,直接去处竹简里的水分,会导致竹简变形、断裂。因此我们给竹简进行脱水处理,一般都是采用乙醇填充脱水法。”
    这种方法也很特别,就是将竹简泡在特殊的乙醇溶液里,这样乙醇就会将竹简里的水分子置换出来,从而达成脱水效果。
    这么一说出来,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对方这才看向阮昭,微微点了头。
    等他们走后,阮昭也出去了一趟,本来是想去个洗手间。
    没想到,正好撞上刚才一直询问她的那个领导,在跟傅时浔说话。
    “时浔,你也知道晚蘅一向很单纯,她说话确实是有些心直口快,我也会好好批评她的,你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何至于闹成现在这样。”
    傅时浔:“华局长,我跟华研究员一直以来都是高中和大学同学,以后我们工作上或许会有不可避免的交集。我可以向你保证,在工作上,我一定会全力配合她。”
    “至于所谓这么多年的感情,勉强可以算得上同学友情,不过在她当众指责我女朋友的时候,我想我们之间的友情也所剩无几了。”
    华局长似乎还想劝说:“时浔,你何必要跟她较这个真呢。”
    “不是较真,而是我没办法跟一个对我女朋友抱有敌意的人做朋友。”
    对方似乎也没想到,他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哪怕自己这个长辈亲自出面劝和,依旧还是这样油盐不进的态度。
    当即甩了袖子就离开。
    阮昭并没有出去,而是看着傅时浔也转身离开。
    她靠在墙壁上,脑海中回想着他说的话,嘴角不禁扬起笑意。
    晚上的时候,为了庆祝他们在经历了上百次的试验后,取得艰难胜利成果,阮昭请了整个修复小组吃饭。
    她只是被临时请回来做指导的人,或许过阵子就会离开。
    但是这批竹简最主要的,就是要靠这批新人修复师。
    北安市之前并没有简牍实验室,哪怕这个实验室是临时组建的,但是经过这么多天的合作,大家早已经关系极不错。
    因为阮昭对于她和傅时浔的关系,也从未保密过。
    大家都知道他们两人是情侣,于是吃饭的时候,非让她把傅时浔叫上一起。
    毕竟这批竹简最后是要提供给他作为研究所用,大家也算是为同一件努力,本来阮昭是坚决抵制他们的忽悠。
    正巧傅时浔打了电话过来。
    他就听到阮昭周围吵嚷的厉害,忍不住问:“他们在说什么呢?”
    “他们想让你一起过来聚餐,”阮昭低声说:“你要是不想来,也没关系的。”
    “谁说我不想的。”
    阮昭跟着就听到一声关门声音,还有他说:“地址发来。”
    半个小时后,傅时浔赶到了餐厅,正好其他同事都在喝酒。
    他们知道阮昭不喝酒,也不劝她,在傅时浔一过来时,就有人喊道:“正好,阮老师没喝的酒,傅教授就帮忙带喝一下。谁让你是她男朋友呢。”
    阮昭本来想替他谢绝,谁知这男人话也不说,直接端起面前的酒杯,一口闷了下去。
    席间,大家喝酒干杯的时候,阮昭没喝的酒,都被傅时浔悉数喝了。
    以至于到了结束时,阮昭就发现他眼角边缘全都染上了红晕。
    特别是眼睛,那双总是冷淡的眼睛,此刻微眯着看向她,暗潮涌动。
    “我们先回去了,”阮昭当机立断,将他拉上闪人。
    幸亏她一口酒没喝,直接开上他的车。
    期间,阮昭有些无奈道:“你今晚是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吗?怎么别人一劝,你就喝了呢。”
    “因为我看到你跟他们相处的很好,很开心。”
    这一句话,直接让阮昭有种微妙的破防感。
    她明明不是那种特别容易感动,可是这一刻,她望着正前方的道路,也没看男人,声音微带哽意却尽力调侃说:“傅时浔,你是不是太喜欢我了。”
    为了她,不惜得罪跟自己工作有关系的领导。
    却也因为她,甘愿跟自己不怎么熟悉的人一起喝酒。
    明明他是那种丝毫不怕拒绝别人的人。
    却还是一杯一杯喝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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