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康听着草丛里的动静,摇摇头对宋晓星抖了抖自己的衣服下摆:“女孩子这样不好看,来,我帮你兜着。”
    .
    新鲜的香椿芽在溪水里洗净,鲜灵灵的小嫩芽,镶了一圈暗红色的细边,被开水一烫,红色尽褪,只余碧绿。
    李乐康从附近农家买来几个鸡蛋,子书俊拿过一个大碗,将鸡蛋悉数打进去,搅散搅匀。又把烫好的香椿芽切成一指宽的长度,跟鸡蛋和在一起,倒进热油里煎成金黄色盛出,再均匀的撒上细盐,扑鼻的香味勾的人食指大动。
    “好香好香好香,没想到小王爷手艺那么好的!”
    宋晓星尝了一口,一个劲儿的夸,“比我们家厨子做的都好吃!”
    李乐康把自己的那份也给了她:“下次休沐,咱们去林子里逮一只山鸡,锦鹤做的鸡松简直一绝!”
    子书俊夹起一块,看着远处两个相对而站的身影,薄唇紧抿,那两个人在说什么悄悄话?
    “小月。”卫墨风刚刚把沐桃月单独叫到了一边,表情严肃的沉吟半晌,终于开口。
    “你如今跟那个小王爷,到底什么关系?”
    沐桃月莫名其妙的抬头看他:“主仆关系啊。”
    “我从未见过如此相处的主仆。”
    刚刚两个人跌入草丛迟迟没有起来,他不放心过去查看,却刚巧就看见了那一幕。
    “你心悦他?”
    “我……”
    见她一脸羞涩,卫墨风也明白了□□分,只觉得心中一阵难过,声音也不由提高了几分:“小月,你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沐桃月身体一僵,头垂的更低:“自是记得,寡妇嘛,克死爹娘又克死夫君的灾星,从不敢忘……”
    “不,你知我不是那个意思!”卫墨风着急的解释,“高高在上的王公贵胄,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可以高攀的!”
    “我没有要高攀!”
    “那你刚刚是在做什么?!”
    “我……”沐桃月被他问的羞愤难当,一跺脚转身想跑,却被紧紧拉住。
    “小月,我怕你被他欺负,我是为你好。”
    “寺正大人不会欺负我,便真的……真的被他欺负了,我也乐意!”
    “你怎的这不不知……不知……”他气的难听的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
    “卫仵作。”子书俊走了过来,面色不善,“你抓着我的使女作甚?”
    他直接走过去分开僵持不下的两个人,把沐桃月拉到了自己跟前:“鱼都烤熟了,还不去吃?”
    “小王爷。”卫墨风不忿的抱了抱拳,低头要离开。
    “站住,本王没说要你走,你便可以走吗?”子书俊冷哼一声,“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是。”
    沐桃月偷眼看看子书俊的脸色,有些害怕的轻拉他衣袖,“寺正大人……我想吃鱼。”
    “去吧,宋娘子专门给你盛了一份,还有香椿芽炒蛋。”他指指远处挥手的李乐康跟宋晓星,“桃桃先去,我跟你师兄说几句话。”
    “可是……”
    子书俊拍拍她的手,笑了笑:“去吧。”
    看着她一步三回头的走远,他又重新沉下脸:“卫仵作,你是桃桃的师兄,此番不与你计较,望你以后知些进退,不要说让她困扰的话。”
    卫墨风寸步不让:“小月身份特殊,还请小王爷不要让她困扰。”
    “她什么身份?寡妇?”子书俊说,“我朝哪条律法规定寡妇不能再嫁的?”
    “小王爷何意?”卫墨风楞了。
    小王爷懒得理他,摆摆手回去吃烤鱼。
    那日被训了半个多时辰不是白训的,表兄最后终是妥协,说若是真心喜欢,便一年后让表嫂收桃桃做义妹,再嫁给他做妾。
    桃桃的身份注定不能做正妻,不过也无妨,他不娶正妻就是了。
    他想着,步伐轻快的小跑回去,对着正在小心挑鱼刺的沐桃月说:“快些吃,吃饱了,带你去瓦肆听戏查案。”
    第39章 相思酒(三)   东十字街南的桑家瓦……
    东十字街南的桑家瓦子,是处极热闹的所在,有大小勾栏五十余座,戏曲杂技相扑,说书猜谜傀儡戏,让人目不暇接。
    除此之外还有各色商贩穿梭其中,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勾勒出活色生香的烟火之气。
    沐桃月没见识的一路走一路看,瞧什么都新鲜,看什么都好玩,李乐康买了两个糖人,给她跟宋晓星一人一个,子书俊买了票,四个人一起进了其中最大的牡丹棚。
    牡丹棚里乌泱泱全是人,茶饭博士领着几人上了二楼雅间,雅间的观台正对着楼下戏台,视野极好,两个女孩子一进去就迫不及待的趴在栏杆处向下看,台上正在唱《千金记》。
    “今日唱的是《别姬》这一折。”宋晓星看看手里的票,“小桃桃听过没?”
    “啊~~听过听过,有一年我们那里最有钱的王员外老娘六十大寿,请了戏班子来唱,就有这一出。”
    沐桃月脑袋跟着下面戏鼓的节奏一点一点的:“唱了三天呢,我蹲在院墙下听的可仔细!就是后来没听完,被我婆婆揪着耳朵拎回家干活去啦。”
    宋晓星摸摸她耳朵:“今日能听完,你还想听什么?我掏钱请你听,让他们加戏!”
    “不想听什么了,就听没听完的半折《别姬》。”沐桃月眼睛弯成了月牙,“小星星不必多花钱啦!”
    锣鼓点响起,一个穿戏服的年轻女人踩锣点迈云步,袅袅娜娜走到台中央,轻启朱唇,曼声唱道:“一身曾沐君恩宠,暖帐亲承奉……”
    台下轰的一片叫好,声音震得棚子嗡嗡响。
    台上的女子站定,声似黄鹂:“玉容未必倾城国,椒房宠爱君恩极。海棠睡起春正娇,莫把金珠污颜色。妾乃虞姬也……”
    李乐康指给子书俊看:“那个演虞姬的是花音娘子余袅袅,广和戏班的台柱子,康玉轩的相好。”
    “唱的还行。”
    “什么叫唱的还行?花音娘子身段风流,面容娇媚,可谓仙姿天籁,多少富贵郎君为她一掷千金。”
    李乐康点好了茶,又加了两盘点心:“咱下去问问吗?”
    子书俊看看趴在栏杆上听的入神的小女子,轻轻摇头:“等等吧,把这一折听完。”
    台上项羽已经升帐登场,连腮长髯,身高八尺:“一旦成虚废!我项羽此行,那韩信纵有十万之众,孤家何足惧哉!只是行军之际,怎生带得你行。也罢!我闻汉王乃好色之徒,你可好生扶侍他去吧!”
    台上虞姬飘飘下拜,身段婀娜:“大王说哪里话来,自古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嫁二夫。大王欲图天下大事,岂可以贱妾为累,愿以此身报大王之恩也。”
    花音娘子声音婉转,音色撩人,把个千古美人虞姬演的柔媚入骨,我见犹怜。
    台下观众皆屏气凝神,等着虞姬自刎的那一刻。
    突然,台下传来一个尖利的女声:“狐媚子,不好好唱戏,勾引别人家的夫君!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
    一个中年妇人边骂边冲上了舞台,拎起手里的桶就向花音娘子泼去。
    黄黑色的污秽之物,黏糊糊的淋了她一身,臭气瞬间发散开,连二楼也没能幸免。
    花音娘子尖叫一声,愣住原地不知所措,妇人大喊着冲上来,抡起屎桶朝她劈头盖脸的砸,台下有戏迷想要上来帮忙,却被妇人手里的屎桶抡的近不得身。
    最后还是唱项羽的人灵机一动,拿起一旁的霸王枪挑开了屎桶,戏迷瞬间涌了上去抓住了妇人,花音娘子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脸跑进了后台。
    本来都准备好帕子擦眼泪的沐桃月,用帕子捂住了鼻子:“……咱们走吗?”
    几个人都被熏得皱眉头:“走吧,去别处转转。”
    “刚才的妇人当真彪悍,拎着屎桶,多臭呀~”走出牡丹棚,宋晓星感慨道,“她一定非常讨厌那个花音娘子。”
    沐桃月认得那个妇人:“那是前面街上开针线铺子的贾大嫂,她夫君贾大哥就喜欢听戏,我有次去那里买东西,听她跟旁边老婆婆抱怨说家里的钱都被贾大哥拿走听戏送花了,却原是送给花音娘子了啊。”
    子书俊闻闻身上,总觉得有味道:“既已成家,便不应做这些损害夫妻感情的事,不过贾大嫂也不该……如此行事,打扫棚子的杂役怕是有的辛苦。”
    “最前面的人身上估计溅到不少吧。”李乐康穿了一件白衣服,正仔细检查着,“幸好我们在二楼,可我怎么老闻着自己臭烘烘的呢?”
    “因屎桶的味道附着在了你的鼻毛上,所以闻什么都臭。”沐桃月揉揉鼻子,“过阵子吸收掉就好啦!”
    “沐娘子,你不要讲的如此细致,好恶心~”
    “哈哈,鼻毛有什么恶心的。”沐桃月坏兮兮的还想讲,正对上子书俊不悦的目光,瞬间认怂,“那个……用水洗一洗便好啦。”
    几个人找了个洗鼻的摊子,一人洗了一壶之后感觉清爽了不少,牡丹棚他们是不想再进了,干脆在周边逛起来。
    夜色降临,瓦子里熙熙攘攘,人流如织,宋晓星紧跟在李乐康身边,忆安哥哥忆安哥哥的叫个不停,沐桃月非常有眼色的默默退到一边,却被小王爷抓住手紧紧牵着。
    “人潮汹涌,当心走散了。”
    “寺正大人,您是要找谁呀?”她看出来他跟李乐康是在找人。
    “礼部尚书的儿子,康玉轩。”
    “他跟花音娘子有关系?”
    “据说他们相好。”
    “哦~~”沐桃月一咏三叹,“才子佳人,天雷勾地火。”
    子书俊气的回头敲她:“谁教你的?”
    “春风度好多话本子写的都是这个,我在那里无事就翻来看看。”其实还有更露骨的,她经常一边看一边偷偷想他。
    “少看那些没用的闲书。”子书俊牵着她在一家卖漫泼饭的摊子前站定,“饿吗?”
    沐桃月闻着饭香,重重的点头:“饿!”
    于是四个人点了饭坐在摊子旁边等,隔壁桌上几个人在聊天,聊的是刚刚牡丹棚里花音娘子余袅袅被泼了一身大粪这件事。
    除了沐桃月,其余三人皆是一脸嫌弃的要换位置,可是周围也没有合适的桌子,正当他们犹豫要不要换一家吃的时候,隔壁桌的一个男子说话了。
    “要我说这花音娘子也是够倒霉的,刚被负心人抛弃,又被泼粪,流年不利哪!”
    “啊?被谁抛弃了?”同桌的人问道。
    “就是每天都来的那个康郎君,康玉轩。”男子压低声音,“他爹可是礼部尚书,前段时间定下婚事,要娶金吾卫将军的二女儿。”
    “花音娘子得知后又哭又闹的,两个人大吵了一架。”
    “你怎的知道?”
    “嗐,那日我内急,去了后面巷子小解,正巧听见两个人吵架,女的先是生气,后是哀求,说做牛做马也可,只求轩郎不要抛弃她,说的是情真意切,闻者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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