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福正要出去,却听外面的哭声忽然变得更大了。
    “将军,殉国了!”
    “将军,殉国了!”
    “将军,殉国了!”
    一声又一声,仿佛是海上巨浪,一潮高过一潮,猛地朝人扑了过来,几欲把人吞没。
    “……谁殉国了?”司马承赫然坐直了身体,双手已经无意识的紧握成拳,声音冷到了极致,再次问道,“他们说,谁殉国了?!”
    文福猝然软倒在地。
    恰在此时,有人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高声道:“陛下,容将军殉国了!”
    第22章 位列仙班
    屋里霎时陷入了窒息般的宁寂。
    “陛下, 是容将军殉国了……啊!”跪在地上的人以为帝王没有听清楚,又颤着唇提高音量重复了一次。
    只是话音未落,他便惨叫了一声。
    竟是上位的帝王忽地把桌上的书朝他重重地掷了过去, 恰恰砸在了他的额头上。那力道极大,跪在地上的人额头当即便见了红。
    鲜红的血顺着眉心落了下来, 滴在了地上, 发出了滴答滴答的声音。
    在安静的屋里,竟显得尤其的刺耳。
    地上的人身子已然抖如筛糠。
    惨叫之后, 便猛然反应过来,忙止住了痛呼声, 叩首在地哀求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奴才……”
    “她分明活得好好的!”不等他说完,帝王已经倏然出声, 声音里夹杂着让人心惊的愤怒, “你个奴才,竟敢诅咒她?!”
    “陛下, 奴才没有,容将军确实……确实已经死……啊!”
    死字一出, 便见帝王忽地大步朝他走了过来,猛地一脚踹在了他的心窝上!
    “闭嘴!朕不想听到这个字!”司马承眸里竟是生起了杀意, “来人,把这个胡言乱语的奴才给朕拖下去!”
    “陛下息怒,陛下,奴才说得是真的啊,奴才真的没有说谎……”
    来报信的人没有想到帝王竟然不信他所言,甚至认为他是在胡言乱语, 妄议将军的生死,吓得脸色惨白,急忙解释道,“外面很多人都在哭,陛下,您听,外面的哭声越来越大了!”
    司马承的武功虽比不上容钰,但也是自幼习武,耳力自然非同常人。不用他提醒,外面那越来越大的哭声也早已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这世间每一天都有人哭,哭声不足为奇。”
    帝王这般说着,可双手却早已不自禁地握成了拳头,修剪的圆润的指甲在此时却化为了利刃,不知何时已是深深刺进了他的手心里。
    有血滴从那骨节发白的拳头中落了下来。
    “来人,把这个奴才给朕……”
    “陛下!”正这时,却见一个身着官袍、头戴官帽的中年官员有些狼狈的跑了过来。因为跑得太急,甚至差点摔倒在地,来到司马承面前时,已是有些衣冠不整了。
    来人正是关州府的知府。
    司马承虽是微服出巡,但他身为帝王,自然不可能真的完全隐名埋姓。身为关州府的父母官郑晖早已得知了帝王驾临于关州的消息,并且已来参拜过。
    只是司马承不喜人打扰,便没有选择住在关州府衙门,而是住在了郑家的一处别院。
    郑晖眼角带着红意,脸色有些苍白,都顾不上面圣的礼仪了,跪在地上便声音嘶哑的叹道:“陛下,容将军殉国了!”
    容将军殉国了。
    这句话像是不停息似的,一直在司马承的耳际回响。源源不断,一次又一次的重复。
    方才,他不信。
    可如今,跪在他面前的不是卑贱的奴才,而是关州府的父母官知府大人。身为一府之长,又怎可能弄错此等大事?
    况且,郑晖更是以谨慎稳重而闻名于朝野。
    司马承的下颌绷得极紧,半晌,他才出声问道:“是谁杀了她?”他的声音清淡,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仿佛并未被这震动了整个关州的消息影响。
    “……回禀陛下,没有人。”郑晖眼里带着沉痛和惋惜,他轻叹了一声,才回道,“容将军是自刎而亡!”
    “自刎而亡?”司马承压着嗓子重复了一遍。
    “不错,”郑晖回道,“戎国要以容将军去换魏将军,容将军同意了。可是当她把魏将军换回来后,她却……忽然发作,先是杀了戎国主帅鲜于機,最后拔刀自刎而亡!”
    “……谁的刀?”帝王声音似是有些沙哑。
    “是容将军自己从敌军那边抢的。”说着,郑晖便详细的向帝王描绘了一遍不久之前发生的事,说到最后,竟已有些哽咽,“那戎国想要容将军归顺于他们,以容将军来压制边军。可容将军……”
    “裹尸马革英雄事,纵使终今汗逐香。”郑晖低喃了一声,叹道,“容将军说,她此生,不悔!”
    在此之前,因为听闻容钰废去内力,又断了持刀的右手,众人对她如今的实力有疑问。可当她一出场,便用一箭射掉了鲜于機的鞭子后,这疑问便再也没有了。
    便是残了手,容钰依然是那个能令戎国兵将闻风丧胆的猛将!
    戎国困不住她的。
    所以,几乎所有人都这般想。
    哪怕是面对千军万马,可那是容钰啊,曾以一己之力杀了戎国数百兵将的战神容钰啊!只要她想,怎么可能逃不出来?
    可谁也没有想到,她死了。
    没有人能要了她的命,是她自己结束了自己的命,甚至在临死之前,还奋力杀死了戎国主帅。
    “鲜于機突亡,戎国大军群龙无首,乱成一团。”而大周这边,因一人之死却士气大振,又趁着戎国大军惶惶之时攻了过去。
    “贺将军亲自带着人杀了过去,”郑晖顿了顿道,“想必不久,我们便能迎来胜利了。”
    事实也与他所料相同。
    不过半个时辰,别院的大门便再次被叩响。
    贺江身着主帅铠甲,浑身带着血气,大步走到了司马承面前,然后单膝跪地,声音铿锵:“陛下,戎国溃败而逃,我军此次大胜!”
    然而,帝王却没有因为大胜生起喜悦,他甚至是面无表情的,脸色看上去竟似乎有些苍白。
    半晌,他忽地笑了。
    笑声越来越大,刺耳到了极致。
    “大胜!好一个大胜!”司马承大笑出声,仿佛因为此次的胜利极为兴奋,笑声持续了很久很久。
    贺江与郑晖都跪在地上,两人对视了一眼,却是谁都没有说话。
    郑晖在关州已经待了三年,按照大周规定,今年期满,他便要回京述职了。而这三年,他与容钰打交道的地方很多。
    他们一个是关州父母官,一个是镇守边疆的边军首领。
    关州府位置特殊,是容不得他们内部有太多争斗的。
    因此这三年,他们相处得还不错。
    郑晖是科举出身,熟读圣人诗书,最开始,对于一个女子成为边军首领一事,是极不赞同的。只是他性子谨慎稳重,倒是并未直接针对容钰。
    而后来,随着与戎国的一次次交锋,他看着那个女将带着本来疲软的大周将士取得了一次次的胜利,最终逼退了戎国。
    便是当年魏老将军在世,大周与戎国胜负也只在伯仲之间。
    也不知何时起,郑晖竟从最初的不赞同,到了最后的敬佩。巾帼不让须眉,直到那时,他才彻底信了这句话。
    世间男儿何其多,可能与容钰堪比的,竟是少之又少。
    至少如今的大周没有。
    只是没想到,那个正直刚烈的女将军最后竟然会因为身世一事,跌入了尘埃之中。她不过才二十出头,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生命却走到了尽头。
    唯一可欣慰的竟是她终究是死在了战场上,而不是被人磋磨至死。
    对容钰的死,郑晖的心中充满了遗憾和惋惜。
    自然对于这位接任边军主帅的贺江贺老将军,心绪便极为复杂了。贺江也是声名在外的大将,可或许是……前面那人实在是太过惊采绝艳了,贺江便也变得平平无奇了起来。
    便如此次的大胜。
    若是没有容钰的牺牲,大周与戎国,谁胜谁败还说不清楚!因此即便是打了胜仗的贺江,此时面上也并未有什么喜色。
    他是习武之人,耳朵灵,外面传来的那些哭声可听得清清楚楚的。
    而他作为目睹了那一幕的人,贺江心中更加清楚,那些百姓,甚至是兵将们是为谁而哭。容钰死了,魏瑄不堪一击,无人再能威胁他的地位。
    他得到了那所谓的兵权,可容钰得到的却是三十万边军以及数十万边城百姓的心!
    这场大胜,是谁胜的?
    想必所有人心中都有答案。
    帝王的笑声持续了很久,直到他的笑声越来越嘶哑,最终,他忽然大声咳嗽了起来,咳得越来越厉害,仿佛似要把什么东西吐出来一般。
    “陛下!”瘫软在地的文福颤颤巍巍的爬了起来,见帝王咳得满面绯红,吓得大喊,“奴才这就去寻太医。”
    “站住!”
    帝王却忽然大喝了一声。
    “陛下……”
    “朕无碍,朕的身体好得很!”帝王用力止住了咳声,冷冷说道,“朕乃天子,又岂会如此轻易伤了身体?!”
    文福张了张嘴,却是不敢说话,只垂着头,恭敬的侍立在一旁。
    “贺将军领兵有方,取了大胜,该赏!”而这时,帝王终于看向了跪在地上的贺江,高声便说了一串赏赐。
    贺江摸不准帝王的心思,最终只能叩首谢恩:“臣谢陛下赏赐。”
    话落,屋里又安静了下来。
    帝王赏赐了他众多宝物,却是没有让他起来。
    贺江只能恭敬的跪在地上。
    沉默蔓延了许久。
    久到贺江和郑晖都跪得膝盖发麻了,帝王像是终于又想起了他们,再次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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