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靖王在民间的名声本就极好,从未传出过欺压百姓的事来。且他还上过天庭,见过天帝,连曾经的容将军如今的苍泽神君也拥立他,这便让百姓们更加放心了。
    本来这些年来,因为皇帝的喜怒无常,大周上下都战战兢兢。
    且连年征战,国库空虚,最后受害的还是底层的老百姓,早已激起了民怨。
    是以,如今靖军入主京都,靖王登位,实在称得上是众望所归。只是这些都是百姓们的想法,靖王的登位于大周宗室朝臣而言,却是一个大大的噩耗。
    只是靖王强势,他们便是心有不满,可如今已沦为了亡国之臣,又哪里还有力量争斗?
    百姓们欢天喜地等待新帝登基,可这些曾经的贵人们却是心惊胆颤,想跑也跑不掉,极其害怕新帝登位后,便拿他们开刀!
    虽大家都知道这位靖王算起来也是司马皇室,但从他从未用过司马一姓,而是以酆为姓氏便能知道他对其的态度。
    百姓们觉得这位靖王是个英明的仁君,可他们先看到的却是这位靖王的铁血冷酷。
    将军府是大周皇帝赐下的,主母更是大周的郡主,身上流着一半大周皇室的血脉,乃是实实在在的亡国宗室。
    因此,虽宫里还未传来消息,可府里上下都乱了起来。
    若不是府外有重兵把守,怕是府里有不少人都想偷偷溜出去,他们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主家受牵累。
    毕竟如今天下皆知,靖王与苍泽神君有交情,他甚至还为其在人间修建将军庙。
    而他们将军府曾经又是如何残忍对待那位为民而死的大将军的,世人也皆知。
    “以那位与神君的交情,定是不会放过将军府的,我们怕是也没有好果子吃的!”有人惶惶不安,语气里难免有些怨气。
    他们虽是奴婢,可也是人,谁也不想死。
    “应该不会的吧?听说靖王仁德,从未牵连无辜……”
    “那是对其他人!可你们莫不是忘了……咱们郡主曾经是怎么对待容将军的吗?”有人依旧忧心忡忡,“我听府里的老人说,其实当年,郡主给将军寄过一封信,信里……信里要求将军去替县主!”
    “这话可不能胡说,若是被郡主知道了,咱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一听这话,有人便吓了一跳,忙阻止道,“咱们还是不要再谈论这些了,反正我们只是奴才,也出不去将军府,只能自己吓自己。”
    “不错,说这些根本没用!”有人附和,“反正我认为新陛下是不会滥杀无辜的,便是要处置前朝宗室旧臣,也不会牵连到我们这些奴婢的。”
    “对对对,散了散了,大家快不要吓自己了。”
    “就是,若是真的被郡主听到,没等陛下处置,我们怕是现在就得丢了小命……郡主?!”一众聚在一起的婢女小厮正说着话,突然眸光一定,当看见站在不远处的贵夫人时,顷刻间都吓得白了脸色,慌乱的跪在了地上。
    只见不远处,一身锦衣华服的长乐郡主正面无表情的缓缓朝他们走了过来。
    即便大周已经亡了,将军府还被看管了起来,可她看上去似乎也没有受到丝毫影响。脸上妆容精致,发丝一丝不乱,每一处都恰到好处,依旧是与往昔一样的雍容华贵。
    众人跪在地上,俱是不敢抬头。
    虽大周亡了,长乐郡主或许很快便不是郡主了。但是碍于她往日的威严,积威甚重,便是到了此刻,一时间,众人也不敢正面对她有丝毫不敬。
    众人惶恐的垂着头,已经做好了被重重责罚的准备。
    然而预期中的威压责骂并未传来,他们甚至听到了一声浅浅的笑声。
    待他们再抬起头时,却见那位美丽尊贵的夫人已经越过他们,慢慢走远了。
    “……郡主没有罚我们?”
    大家都忍不住抬起头怔怔的看着那个缓缓远去的背影,有些不敢置信。须知,郡主治下极其严格,往日若是有下人敢嚼舌头,直接打板子还是轻的,重一点的甚至会被拔了舌头!
    “郡主,可要让人把那几个胆大的奴才抓起来……”
    而这头,贴身婢女晓月不由小心地看了一旁的贵主一眼,见她面无表情,看不出什么喜怒。而正是因此,反倒是更让人心生忐忑。
    自从刘嬷嬷走后,郡主身边的贴身婢女便换的很勤。曾经,府中上下不知有多少小丫鬟削尖了头也想挤到郡主身边,得到这份让府中所有婢女都羡慕的工作。
    然后来,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主母的贴身婢女已然成了让人惧怕的工作。
    晓月是三月前来郡主身边伺候的,也是这两年来做得最久的一位。但绕是如此,伺候了三个月,她心中的忐忑也未曾消去多少,每日都是把心高高提起来伺候的。
    “带着其他人退下。”
    只是不等晓月说完,孟沅就忽地沉声开了口,声音冷冽寒凉,让人背脊生寒。
    晓月不敢多问,忙低着头应了一声是,便带着其余伺候的人退了下去。转瞬间,正院中便只剩下了孟沅一人。
    这是将军府最华贵的院子,占地极大,处处透着尊贵之意。
    然如今,孟沅望着这一切心里竟忽地感受到了一丝苍凉和冷意。今日明明是个极好的天气,准确的说,自靖王入主京都之后,便是日日高阳,明明是冬季,却处处散着温暖之意。
    仿佛便连上天也为其欢喜。
    孟沅却是忍不住拢紧了身上的披风,半晌,缓缓笑出了声来,只是眼里却无半分笑意,近似讽刺。
    直到天色暗下,她才转身回了房间。
    因为没有她的吩咐,无人敢进来打扰她。便是大周亡了,可是那些下人也怕她。唯有极少的人才敢在她面前有一丝放肆。
    曾经,孟沅以此为傲。
    她是长公主唯一的女儿,身上流着一半皇家的血脉,身份尊贵无比,便是普通的公主也比不上她。
    从她还在母亲肚子里时,便注定了她将站在无数人的头上,做一个真真正正的人上人。所以,那些身份低微的奴才自然应该害怕她。
    没有她的允许,他们甚至不能直视她的容颜。
    这是属于长乐郡主的骄傲。
    只是那时,她的身边还有其他人。
    而如今,孟沅望着空荡荡的屋子,缓缓勾起了唇,笑得如往日一般尊贵美丽。须臾,她忽然微微闭上了眼睛,斜靠在了窗边。
    窗外的幽风不时吹了进来,撩起了她额间的发丝,露出了苍白的面容。
    天色黑了,屋里并未点灯,黑暗席卷了整间屋子。
    “郡主,宫里来人了!”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外面忽地传来了嘈杂声和脚步声,转瞬,晓月便慌慌忙忙的跑了进来。
    “是……是陛下的圣旨,公公正在外间候着,请您快些……郡主?!”因着屋里没有点灯,帘子又被拉上了,屋子里很是昏暗。
    无人回应晓月,她只能看见窗边坐着一个熟悉的人影,是郡主。
    晓月以为是孟沅睡着了,想着外面宫里的人正等着,也不敢耽搁,便咬了咬牙,忙拿出火折子把灯火点上,便想去把孟沅叫醒。
    毕竟如今可不是大周的天下,也不知新帝会如何对待这些前朝宗室和旧臣。其实以魏家的功绩,便是改朝换代,新帝因也不会薄待了魏家。
    可偏偏他们的主母是前朝宗室,更……还做过那些事。
    是以,晓月不敢掉以轻心。
    只是当灯火亮起,驱散了屋里的黑暗时,晓月一转头,一颗心却忽地急速地沉了下去。斜靠在窗边的女人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反应,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她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仿佛是真的睡着了。
    可晓月的心却怦怦跳了起来。
    “郡主?”她又唤了一声,这一次依旧无人回应。晓月不由自主的朝那人走了过去,然后大着胆子撩起了女人颊边的长发,入眼的是一张苍白无血色的脸庞,以及那凝在精致唇角边的血。
    “——啊!”
    晓月霎时吓得大叫了一声,猛然后退,一不小心便吓得坐倒在地,然而她却顾不上疼痛,只惨白着脸色大喊道,“郡主,郡主服毒自尽了!”
    那曾经金尊玉贵的长乐郡主穿上自己最华贵的郡主品服,梳着京都最流行的发髻,为自己选了一个最体面的死法。
    **
    孟沅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到了一座陌生的大殿前,上面写着地府二字。然而孟沅首先注意到的却不是这两个字,而是站在门前的那个人。
    虽分别多年,可孟沅只看着那人的身影,便认出了她来。
    是曾在她身边,由她亲手养育,换了她二十年母亲,亦是被她亲手赶出家门的那个孩子。
    “我送您进去吧。”
    没有嘲讽,没有讥笑,孟沅抬头对上的是那双熟悉又带着点点陌生的眼睛。那里没了曾面对她时的濡慕,平淡如水。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走。”孟沅微微昂着头,轻笑了一声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选择这条路了?”
    容钰没有回答,只沉默的走在了前方,地府的门在她的面前缓缓打开。然后,她才重新转身,平静的面对曾经的养母道:“我知道。”
    不用卜算,容钰也能猜到今日。
    酆无咎确实不会薄待魏家,便是前朝宗室,只要没有违法犯罪的,他也不会赶尽杀绝。可大周的长乐郡主是多么骄傲的女子啊,又怎可能忍受自己寄人篱下?
    若是要这般苟且的活着,那不如体面的离开这个世界。
    闻言,孟沅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她抬步,大步朝地府走去,终于跨过了地府之门,进入了冥界。身后,并未传来脚步声。孟沅停住脚步,终是忍不住回头看去。
    容钰没有跟上来,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离开。
    你恨我吗?
    孟沅本想这般问她,然而张了张嘴,却是如何也问不出这个问题。她抿了抿唇,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目光在容钰的脸上停顿了许久。
    这时,候在一边的鬼差小心地提醒道:“神君,时辰快到了。”
    容钰微微点了点头,对鬼差道:“多谢。”然后才重新看向孟沅。
    孟沅来不及收回视线,两人的目光立时撞在了一起,一时间她微微有些恍惚。有那么一刻,她看着那张与多年前没有丝毫变化的脸,甚至觉得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过。
    然而,每当这样想时,身周阴寒的幽冥之气却让她又猛然回到了现实中。
    意识到的那一瞬,心头仿佛被寒风刮过,竟是空荡荡的难受到了极致。
    似是不舍。
    “魏瑄会在上面送您离开。”正这时,容钰忽然又开了口。听到这话,孟沅微微一怔,不由微微睁大了眼睛。
    不等她回应,容钰继续道:“她拜了定州灶君为师,如今已位于散仙之列。她很努力,想来要不了多久便能修成正果。”
    闻言,孟沅猛然僵住了身体。
    而容钰已经转过了身去,再也没有看她,朝前一步步走去,转瞬便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
    “阿钰!”
    孟沅愣了一瞬,望着前方的空荡,陡然反应了过来,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并朝前跑去。然而,没有人再回应她了,没跑两步,地府的大门便轰然关上,堵住了她的去路和视线。
    孟沅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地府之门,似是失了神。
    “长乐郡主,时辰到了,你该上路了。”鬼差在一旁催促道,“走吧,若是错过了时间,你怕是就投不了好胎了。”
    没等孟沅说话,鬼差便忍不住用带着羡慕的语气道:“本来以你此生的功过来论,若要投胎,还得等个二十年。但因为你是苍泽神君的养母,还是魏瑄仙子的生母,她们积德行善,积攒了不少功德。你于苍泽神君有养育之恩,于魏瑄仙子有生育之恩,这是你此生的大功。因此,你才能立刻便投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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