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把当中横放的椅子搬开,腾出来一片空地,任由琴濯四处走动,“夫人随便看。”
    琴濯注意到一面柜子上摆了瓶子罐子,凑上前细看上面贴的标签,微微吃惊:“这是古垚镇的泉水?”
    “古垚镇的泉水闻名京城,用来泡茶最好不过,不过为了喝茶来回一趟总是麻烦,所以我便干脆取一些过来,一来方便自己,二来个多个赚钱的法子。”
    琴濯听着,挨着一溜看过去,发现还有泥封的坛子,是一些旧岁的雪水跟露水,不觉露出佩服又讶异的表情,“我在京中从未见过有人卖雪水跟露水的,这倒是省了自己收集。”
    “水生于天,谷成于地,水在饮食之中不可或缺,种类不同讲究也不同,我也是寻个巧宗,在这上边赚点小钱罢了。”
    琴濯一听对方言语,暗叹此人还是个行家,看了下另外一面柜子里的香辛料,基本上她做菜都能用着,而且价格也公道,便多买了一些。
    刚摆上柜的那坛子泉水也被琴濯收下了,不过她手里还提着别的东西,再抱个坛子倒是不便利,那掌柜的见状,便道:“夫人如果信得过在下,赶明日我叫伙计送到府上便是,这天寒路远,夫人带着也是不便。”
    看他容貌出众,又在这里盘了这么大个店面,想是要好好做生意的,琴濯也不怕他哄了自己,便留下了府邸的地址。
    那掌柜仅是看了几眼,便把字条收起来,也未瞎打听,似乎是为了安琴濯的心,便自报家门:“在下姓薛,名瑾舟,刚来京中两月。往后就请夫人多多光顾,明日午后,我便将东西送到府上。”
    “有劳薛老板了。”琴濯浅浅颔首,心里却止不住犯嘀咕,怎么偏偏就姓薛呢……
    那掌柜将琴濯送出门,琴濯走了几步回过头,还见他站在门边,见她回首便又是礼貌地一颔首,暗道这人长得俊果然礼数也多,周到得都快让她不好意思了。
    琴濯回以一礼,随后才见对方折身回去,已经开始上门板,似乎就要打烊了,有个年轻的后生匆匆由后面跑出来帮忙。
    “天还没黑就打烊,这做生意也真够任性的。”琴濯颠了颠臂弯里满满登登的篮子,把手里的腊梅往上举了举,免得等回到家就全磕碰没了。
    一进家门,茶白就把东西尽数接了过去,说孟之微已经回来了好一会儿。
    琴濯得知她已经吃过东西,便没有再问,让茶白拿着东西径直去了后厨。
    “这腊梅先找个瓶子插着,等晚些时候我再处理。”琴濯交代完,从篮子里取出从粉儿娘那里端的豆腐,没有让厨师傅帮忙,想简单做个小葱拌豆腐凑合这顿晚饭便罢。
    孟之微知道她回来便寻来了后厨,看到窗棱跟前盛开的腊梅,也赞了一声:“哪里来的腊梅?开得真好,都快赶上皇宫别苑的了。”
    “这普天之下又不是只有皇宫的东西是好的。”琴濯辩驳了一句,几刀下去把豆腐切成了小块,下到了滚沸的锅中。
    孟之微摸摸鼻子,伸手去触腊梅的花瓣,不小心给勾下来一朵,立时引得琴濯举到刀过来。
    “统共才弄到这么些,你还给我蹭掉了一朵,快闪一边儿去!”
    “好凶!”孟之微缩着脖子挪到一边,又觊觎锅里的豆腐。
    “没吃饱啊?两块豆腐都两眼巴巴的。”琴濯看她一脸望眼欲穿的就好笑,把腊梅挪到一个不会被人碰到的地方,转而去清洗盆里的小葱。
    孟之微围着她四处转悠,不时地这里看看那里瞧瞧,“饱是饱了,这不是就看着馋。要做什么好吃的?”
    “小葱拌豆腐而已,比你吃的红烧鱼可差远了。”
    孟之微不赞同此话,她都吃了她几年饭了,焉能不知她能把豆腐都做出花儿来,当即就给自己找份儿,“一会儿我也吃两口!”
    “馋样儿!吃那么多也不见你长肉,养你真是亏本!”
    “我又不是猪……”孟之微捅着袖子撅了下嘴,见灶上的豆腐煮得差不多了,询问了她一声之后便去捞出来。
    煮过的豆腐越发鲜嫩,一块块的就像白玉切下来的。孟之微忍不住用手拈了一块,便是不放任何香辛料都能吃出一股细腻香滑的味道来。
    “这豆腐是粉儿娘那里买的?”孟之微虽不常去集市,不过因为琴濯的原因,她对集市上哪家卖鱼好哪家卖豆腐好的也了如指掌。
    琴濯颔首说道:“粉儿三月就要生产,粉儿娘要分神去照顾闺女,大约得有些日子不开店了。”
    “粉儿都要当娘了?”
    “可不是,这日子过得是真快。”
    孟之微深有同感地点点头,看着琴濯把切碎的青葱洒在豆腐上,仅仅是淋了些香油跟白胡椒粉,闻着味道便不一样了。
    “不放盐了?”
    “煮的时候便放过了,你平常吃的味道都不重,不放正好。”
    孟之微听后,拿了把汤匙就要开动,被琴濯拦住,“刚吃了饭你怎么还跟饿鬼投胎似的,等等!”
    琴濯在放豆腐的碗上扣了一个盘子,压紧上下晃动了几下,让青葱跟调味品都充分混合,豆腐还不会碎。
    孟之微竖了个大拇指,等她放下碗就忙不迭舀了一口,抹着嘴叹:“孟夫人的豆腐果然好吃!”
    “登徒子!吃谁的豆腐呢!”
    “哎哟!”
    作者有话要说:
    来,押小黄瓜了,押定离手~
    第67章 阿胶糕
    因为律法更新的原因, 孟之微调任到大理寺重整历年大案,是一点没有消停。以前在工部的时候,还只是时不时在临近的市镇视察视察水利工程, 最远也就跑了趟钱州,如今虽是安身一处, 却也丁点不得空闲。
    赵文汐怕孟之微初来还不适应, 常劝道:“也是这次你赶上了,平常还是挺轻闲的,熬过这阵子就好了。”
    “当官为民, 轻闲可不见得好。”累归累点,孟之微倒也觉得充实,知晓赵文汐也是好意才故意这般说,遂笑着回了句。
    赵文汐闻言觉得反是自己狭隘了, 遂道:“你能如此想再好不过。”
    “不过这么多案卷, 也不知道皇上要从哪里查起……”说归说,孟之微看着堆在书房里的一大堆也是头疼得很。
    “这些都是历年的档案, 我们只要按照上面的指示找出相应的就行了,要是冤假错案都这么多,我朝的律法可就说不过去了。”
    案卷的颜色不同,事情的大小也不同,所以一眼看过去还是十分好分辨的。孟之微看到赵文汐把一叠挂着朱漆吊牌的案卷搬到了柜子底层,问道:“这些不用处理?”
    “通敌叛国之大罪,罪无可恕。”
    孟之微注意到吊牌底部的小字,上书“钱州”字样,心里一突, 脱口道:“难道这里边就不会有冤假错案?那么皇上让我们去钱州调查又是为何?”
    “钱州之案并非通敌。”赵文汐似乎也疑惑她为何这般认为,从旁边抽出一卷案宗来, “这是我之前在钱州调取过来的档案,当年的案子说起来还是贪官污吏祸害始终。”
    “那外面……”
    “外面的传言不尽详实,如果孟集当年真是通敌叛国,先皇也不会只追究他一个人的罪责而不殃及妻小。”两人如今合作查案,赵文汐对孟之微可以说是言无不尽,干脆把案卷递给了他,“你似乎对当年的案子很感兴趣?自来这里就颇多关注。”
    孟之微心中一慌,连忙掩饰着神色,“……到底都是姓孟的,我每次听到别人说当年姓孟的如何如何,就有种自己也被骂进去的感觉。”
    “天下姓孟的何其多,你把自己也算进去有多少气是够受的。”
    孟之微略勾了下唇角,注意已迫不及待地放到手里的案卷上。她自入朝一直在工部当差,工部那边的记录只有当年钱州督造军器相关,对于事发之后的案件定性却未有记载,这还是她第一次真正接触到真相,捧着案卷的手都有些发抖。
    官员贪墨致使山河险些易主,这放在哪朝哪代都是严重的事情。孟之微当时还不知事,十四州失陷钱州也岌岌可危,父亲尚不及送他们离开,便被朝廷的人带走了,一家人甚至来不及告别,再见就是天人永隔。
    随后钱州沦陷,兵荒马乱,流民四散,到处都在说钱州知府通敌叛国,所以才致使钱州陷入敌军之手,一时间骂声四起。
    父亲在那个档口被处斩,无疑坐实了这一传言,以致于原本爱戴他的钱州百姓都对他恨之入骨。
    经赵文汐提醒,孟之微再看手中案卷,也知道朝廷是以贪污弊案定罪,可即便如此,她父亲又何来贪呢?
    “我听闻当年范集在钱州声望颇盛,是出了名的两袖清风,怎么会是贪污的头目呢?”
    赵文汐当年也不过是个少年,便是到大理寺当差多年,许多事情也是由这案卷上所得,面对孟之微的疑问,他一时也答不上来,只道:“像老师说的,无论孟集真贪还是假贪,他都难逃罪责,况且当初舞弊的团伙也已经一并处斩,这桩伤及国之根本的旧案,也是皇家的禁忌。”
    “皇上不是要全部调查么?”孟之微原本也是期盼着这一刻的,听后不免暗暗焦急。
    “这几日你也看到了,朝中对这案子的说法都不一,何况这案子是先皇当年亲自结的,若是皇上要重新定论此事,无疑是在打先皇的脸。皇上又十分敬重先皇,此番他怕也难以抉择……”
    眼看事情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却遇到了如此难以逾越的阻碍,孟之微不由心中沉沉,一贯掩饰得极好的面容也有些绷不住,恰在此时有人通传琴濯在外面,她借着出去找琴濯匆匆离开,以免自己暴露过多的情绪。
    在外面拖了一阵,把情绪整理好孟之微方才敢见琴濯,可还是被她发现了些许端倪。
    “脸怎么这么白?一个中午都没回来,事情还没忙完?”她本来就瘦,琴濯都怕她再熬个几天就撑不住了,所以让厨师傅炖了些滋补的鸡汤,特意送了过来。
    “一直在屋里看案卷,有些头晕眼花,歇一歇就不打紧了。”孟之微抚了下脸,让自己尽量看起来自然些。
    琴濯不免又对薛岑不满:“也不知道折腾个什么……几十个州郡的案子,就不能多派些人手么,仅靠你们大理寺那得查到猴年马月去,我看他就是闲得发慌。”
    “这怎么能叫闲得发慌呢,可能蒙受冤屈的人能就此洗刷冤屈,也是一件好事,在这里啊可得小心说话。”孟之微不自觉就放低了声音,“一会儿皇上还要来,你可别让他逮着你说他坏话。”
    琴濯一听薛岑要来,仿佛碰见猫的耗子,当即把篮子递给她,匆匆告别:“那我先走了!”
    “皇上又不吃人……哎,你不等我了?”
    听到孟之微的喊声,琴濯已经跑了老远,挥着手道:“我害怕!我先去找安安了!”
    “这有什么可怕的……”孟之微心里不禁犯嘀咕,绿溪村两人好歹也是一同落难过,年前又结伴回京的,也早该混熟了那么一点才是。
    不过打从一开始琴濯就对皇上不待见,孟之微也习惯了,想到她此种态度的原因,心中也不由叹了一声。
    琴濯好似生怕撞见薛岑,所以走得步履匆匆,到了安安的店铺里方才坐下歇口气。
    安安给她倒了杯茶,看她气喘吁吁的就问道:“你这是打哪儿来?脸红大喘气的。”
    “我去给之微送饭了,今儿这日头好,我走半路都觉得身上热烘烘的,想着快些到你这里来,都没顾上歇口气。”琴濯接过杯子,没什么形象地一饮而尽,又自己拎着茶壶倒满。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狼撵呢。”
    琴濯暗自抬眉,可不是就有只大色狼呢,若是迟走一会儿,指不定又遇上了。她坐着缓过来气儿,看了圈外面的铺子,问道:“赵嫂子今日没开门?”
    “珠儿要去书院,这不一早两口子就替闺女张罗去了。”
    听安安这么一说,琴濯才想起来近日京中的动作,朝廷好像专为女子开设了书院,暗道那人说的果然不假。
    这自然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只是琴濯一想到那人对自己说的话做的事,总是没法再以一个全然钦佩的角度去看他。
    扪心而问,琴濯也觉得薛岑确实是个好皇帝,仅仅是收复十四州这一件,就足以让后世津津乐道了。她打心底里也不想让薛岑因为一时的冲动,而毁掉这些受人追捧的建树。
    可显然,那人并不会听自己的劝……
    想到此处,琴濯不禁心烦地抓了两把头发。
    “这是干什么呢?有烦心事儿?”安安看她一个人坐着表情多变,从柜子里取出几块阿胶糕递给她,“这次的阿胶不错,我就做了些阿胶糕,一会儿你回去的时候记得带一些,这东西补血滋阴对女人好!”
    安安是做药材生意的,在选料上一向谨慎,连里头的红枣跟核桃都是精挑细选的。放了一夜的阿胶糕软而不黏,切成方方正正的薄片,里边的黑芝麻核桃跟红枣相间错开,像是一片玛瑙似的。
    琴濯嚼着微甜软糯的阿胶糕,逐渐也就忘了思考烦心的事情。
    安安忽然推了推她的胳膊,冲着斜对面扬下巴,“快看快看!我跟你说的那个新东家!”
    琴濯顺着看过去,人来人往的店铺前,对面身姿挺拔的青色背影煞是惹眼,想不注意都难,只是奇怪道:“那家一向是这么迟才开店?”这都快午后了,寻常人家出来逛集市一般都是上午居多,要天天这个时候做生意,岂不是要赔了?
    “也许是有钱任性吧。”安安说了一句,又兴致勃勃地站起来,“我们过去瞧瞧!”
    安安冲着里头的张酉生喊了一声,便拉着琴濯跑到了人家的铺子里。
    先前总算有一面之缘,琴濯看薛瑾舟斯文面善,进了店微微颔首报以一笑。
    “两位夫人想要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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