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人不乐意,旁人当然不敢说什么。琴濯不禁恍然,怪道这人这么些年后宫空虚,这说一不二的,谁能劝得动啊……不过说什么年纪就太扯了,那郡主看着也是十八九的年纪,说起来跟她也差不了多少,倒是不见他说什么“年纪不相配”的话,还不是死皮赖脸,亏得这满朝文武也信他。
    眼见美人黯然离场,琴濯徒生感叹:“也不知道朝中哪个才俊有幸娶到佳人……”
    孟之微也忍不住叹道:“这般绝色皇上都不心动,也不知道何人才能入他的眼。”
    琴濯听后又是心中一虚,不着痕迹地调整了一下坐姿,一抬眸撞进薛岑遥遥看过来的目光,不免浑身一僵,可看到他手上明晃晃拿着自己的丝帕,还用得那般熟稔自若,心头又一阵懊恼。
    这狗男人真是半点不收敛!
    琴濯暗地里瞪了薛岑一眼,垂首戳了下盘子里的豆芽,豆芽被从中截断,里边露出新鲜的火腿丝来。琴濯被菜色吸引了注意,仔细研究了一下,跟孟之微道:“我发现宫里的吃食当真奢侈,居然在豆芽菜里塞火腿丝,按照每个桌上这么一盘菜的数量,这得专门成立个掐豆芽的军队吧。”
    孟之微不懂做菜,只觉得这火芽银丝确实好吃,不过听琴濯这么一说,也觉得这菜做起来繁琐,“豆芽这么细还能把火腿丝塞进去,真是太厉害了!我得吃个够本!”
    琴濯听到她后面的话,无奈不已,说道:“不就个炒豆芽么,回家我也给你做。”
    孟之微连连摆手,“还是别了,塞这豆芽都伤眼睛,反正吃到肚子里都混做了一团,还不如直接火腿丝炒豆芽呢。”
    话糙理不糙,这火芽银丝说着好听,跟酥琼叶其实是烤馒头片一个道理,左不过环境不同,叫法和价值也就不一样了。
    不过好歹也是御厨们费心思塞了不知多久的豆芽,出于对厨师傅们应有的尊重,琴濯还是把盘子里的火芽银丝吃光了。
    盛夏虽然闷热,能吃的瓜果却也繁多丰富。琴濯熟了下面前高脚盘子里的水果,约莫有七八种之多,最稀罕的莫过于包在中间的几颗荔枝了。
    因为果树本身的局限,荔枝在西南一带种植最多。钱州也算挨着边儿,荔枝也算比较日常的水果,可穿山越岭来到京城之后,价钱都要翻上好几倍。
    之前琴濯一打问,一斤荔枝都比得上他们一个月的菜钱了,很干脆地打消了吃它的念头,桃子苹果梨又不是不香,何苦追求那个奢侈。
    眼下宫里供应的倒是不必她自己花钱,也是每个人该有的份例,琴濯很不客气地把中间的荔枝全捡了出来。
    荔枝被冰水泡过,吃着还凉丝丝的,口感更为清甜。
    琴濯剥开一个给孟之微递到嘴边,前头没注意薛岑和蜜乐郡主过了什么,只听薛岑忽然问:“不知这殿中可有郡主属意的人?别的朕不敢夸口,论文才武略,这京中暂且没有比朕麾下这帮才子状元更优秀的了。”
    殿中自然不止孟之微这一科状元,只是他算得上近年拔尖的,深受器重,特别又受杨大人的赏识,跟赵文汐还是知交,众人一听这个“状元”,就下意识会想到他头上。
    除了孟之微自己觉得有妇之夫不在挑选之列,就连琴濯也是心里直突。她看了下不辩神色的薛岑,直觉他不会无缘无故说这话,怕是对她提醒也未必。
    琴濯的手歪了一下,那颗半剥出来的荔枝旋即从地上滚落。
    孟之微暗道一声可惜,捡起来放在桌子一侧,顺手拿了一颗荔枝给她,一直笑意融融地看着殿中的情形,觉得事情怎么也不会落在自己头上。
    她肯答应,人家郡主还未必呢。
    琴濯握着手里的荔枝,一时没了心思再吃,又悄悄放回了盘子里,脊背挺得笔直,原本跟孟之微挨得极近的距离,此刻也拉开了一截。
    那厢蜜乐郡主就是再有心留在中原,一时间也不能随意决定了,便先行谢过了薛岑的美意。
    薛岑顺坡而下,“既然一时没有可意的,郡主可在京中多住一些时日,好好斟酌斟酌。”
    此话算是让这件事暂告一段落,琴濯的担忧却并没有因此松懈下来,心里无不懊恼薛岑的诡计。
    若不是为着孟之微的身份,她也大可顺势受他“威胁”而服软,怕就怕他真的把郡主指下来,到时候可就不好收拾了。
    一国郡主可不是当初的高家小姐,他们跑了也就完了,这可是实打实一块烫手山芋。
    怀揣着满肚子的心事,宴席后面琴濯也无心欣赏什么。好不容易挨到能出宫,先前给她领路的小宫女猝不及防又冒出来,低眉顺眼地给她提醒:“夫人的衣衫奴婢已经清理干净了,奴婢现在就领夫人去换衣。”
    宫女的态度虽然恭敬,但话里话外都没表现出询问琴濯意愿的意思。琴濯知道这一定又是薛岑的意思,在孟之微说陪她一起去时,赶紧做了决定,“后殿还有别的命妇小姐,你去了怕诸多不便,就坐在这里等我一阵吧。”
    孟之微想想也在理,便又坐了回去。还有未走的官员时不时过来与她寒暄,她一时也顾不上其他。
    随着宫女沿着走过一遍便烂熟于心的道路到得地方,琴濯再看那精致异常的宫殿,忽然反应过来——这该不会是他的寝殿?
    意识到这一点的琴濯不禁心跳愈快,走到殿门口就停了。
    “我……我想起来这衣服也不小心弄脏了,待我回去清洗过后再叫人送到宫中来,小妹妹看可行?”
    宫女颔首道:“夫人不必介怀,都交给奴婢就行。”
    好吧……显然是不行。
    琴濯也知道现在捏什么理由都晚了,磨磨蹭蹭进了殿门,听到身后轻轻合上的声音都忍不住一哆嗦,后背靠着一直没有动弹。
    进宫之时偷偷见一面也就算了,是她自己想入这个套。现在黑灯瞎火的,那人仗着身份是越来越无忌惮了,实在有些恼人。
    琴濯看着前面璀璨的珠帘,好像那后边就是无底深渊一样,连靠近的勇气也没有。
    月光从旁边高大的窗户间洒进来,直直照射在那珠帘上。随着其上光华流转变换,薛岑半掀开帘子站出来,身上还是方才那身周正的礼服,大概是因为没有在朝臣面前的严肃态度,所以显出几分散漫慵懒。
    “来了。”似乎是在等候琴濯的归来一样,薛岑的语气很平常,歪了下头从珠帘间走出来,步下一个台阶。
    隔着距离,琴濯已经感觉到他身上浓郁起来的酒意,在他靠近之时一转身从旁边躲了过去。
    挂着轻纱的飞罩之后是一间单独辟出来的书阁,薛岑平时用来处理一些公务所用,靠墙的三面都是书架,中间一张长桌,堆积着已经看过的一些书本奏折,统共也没多大点地方。
    琴濯进来之后才发现地方的逼仄,薛岑跟进来的时候,她好像就无所遁形。
    屋里没点灯,仅有一些轻薄的月光可以示人。琴濯看他闷不吭声的样子就觉得危险,待他一走近就赶紧又换了个方向。
    两人围着长桌转了两三个来回,跟猫捉老鼠一样。不过最后琴濯这只“鼠”还是没逃过薛岑这只“猫”。薛岑一个虚晃,就将她拦截在手里,掐着她的腰肢将她抱放在了那一堆没批完的折子上。
    大逆不道祸国殃民八个字大字顷刻在琴濯的脑海里过了一遍,她连连蹬脚欲起,薛岑则压着她的手腕,将她完全禁锢在长桌上,继而微微俯身,带着酒气的呼吸几乎从她唇上擦过,轻飘飘落在她耳边。
    “真想现在就……了你。”
    薛岑的语气停顿了一瞬,中间有个字在沙哑的喉间似乎有所阻塞,只是冒了下头便消散,可琴濯还是听了个清楚,晦暗中的脸好似在火炉中烤了一遍,滚烫异常。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皇上说了个什么字?(*/w\*)
    第86章 莲房鱼包(1)
    在力量悬殊又被压制的情形下, 琴濯的下一个反应就是闭起眼睛把自己脑袋往薛岑那边磕。
    不过薛岑也没给她这个反抗的机会,往她嘴巴里放了一颗什么东西,好像是糖又像是果子, 飞快地捂住她的嘴巴还不让她吐出来,似笑非笑地问她:“酸么?”
    琴濯紧闭着喉咙生怕她不知情的东西咽下去, 可口中的酸意还是四处溃散, 令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知道我在宴席上是什么感觉了吧?”
    薛岑这才松开手,琴濯连忙坐起来把口中的果子吐了出来,口中的酸涩一时也消退不下去, 只暗骂他有病,便是她在宴席上跟孟之微如何亲密,那也是名正言顺的,他吃个什么飞醋!
    不过这个节骨眼上, 琴濯也没敢开口。她有预感, 如果再刺激这人一下,他方才说的话一定算数。
    眼下, 还是挨到安全出宫为好。
    “以后再当着我的面跟你那夫君眉来眼去的,我可保不齐不做什么。”薛岑扶着她的腰,将她从桌上放了下来。
    琴濯闻言忍不住反驳道:“你也知道那是我的夫君,我们夫妻做什么自然都是名正言顺的。”
    听了这话,薛岑原本欲松开她转瞬就反悔了,手扣着她的腰又拉近自己跟前,“我跟你虽然名不正言不顺,不也一样可以做什么。”
    琴濯羞愤,“你敢!”
    薛岑抬了下眉, 将她又往自己身前揽了一下,不需多言语, 她也能懂。
    看见她脸上的慌乱,薛岑倒是没有进一步动作,轻哼道:“怕你不敢而已。”
    也亏得琴濯还有理智在,不然差点就被他激糊涂了。
    待薛岑一松手,她急急忙忙就躲到了一旁,强装着一股自若道:“我要回去了。”
    薛岑走到长桌后面的椅子前坐下,虚撑着一臂扶着自己额角,说话是半点没有考虑,“不太想放你回去怎么办?”
    琴濯闻言,想是他又喝得不少,不想跟一个醉鬼多计较,转身欲走。
    “唉……我都这样了,你就不能多看看我么?”薛岑说得有些委屈,坐正身两肘撑着长桌,直勾勾看着她的背影,“喳喳,进宫陪我吧。”
    “如果你只是想找一个人陪,今天蜜乐郡主——”
    薛岑挥手打断她,“我只想让你陪。”
    “我只是一个嫁了人的普通妇人,并无不同。”薛岑的执着是琴濯始终没弄明白的事情,而且她也不敢保证,他的执着能持续多久,所以她即便有心上钩,也并不奢望能成为薛岑心中的唯一。
    其实这些话翻来覆去两人也纠结了不止一次,琴濯始终不明,而薛岑也疑惑她为什么会有此疑虑,难道是他的诚意不够么?
    “我保证只对你一人真心,今天那蜜乐郡主我也没多看一眼,以后也不会……我并不是多情之人,这后宫之中我也只想留住一个人而已。”
    “古来帝王无不是三宫六院,你能免俗?”
    “我发誓!”
    薛岑说着已经竖起了手指头,怎奈琴濯并不吃这一套,“老天爷要是管这些的话,世上的恶人早就被雷劈没了。”
    薛岑想了一下,又从弄乱的奏折里翻找起来,“我立字据!”
    琴濯见状,不禁挑了下眉,心道一国之君的字据应该等同于圣旨了,倒是不失为一个保障,不过——
    琴濯还是伸手挡住了薛岑欲落在白纸上的玺印,上面重于千金的刻印便留在了她的手背上,红通通的一个章。
    薛岑干脆提笔,在玺印旁边方落下“白首”二字,琴濯便把手抽走了。
    他还保持着书写的姿势,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琴濯看进他黑洞洞的眼神里,不知怎的心里咚咚了好几下,背着手道:“皇上既然说有诚意,不如答应我一件事吧。”
    “说。”薛岑放下笔,大有现在就答应的架势。
    “这只是我一个请求,至于什么事情……我还没想好,皇上也可以好好考虑清楚,要不要在全无所知的情况下答应我。”
    薛岑想也不想就抢在她前面,“我答应。”
    “我还没说呢……”琴濯看他着急慌忙就抢着答应,实在有点想笑,“也许我说的事情,你没办法答应呢。”
    “不会。”
    “……你说话做事一向这么欠考虑直接拍板钉钉的么?”琴濯见他问也不问,也不知道是断定自己提不出来过分的要求,还是真的毫无顾忌,不禁有些无奈。
    “有所求,必然有所付出,路是我自己选的,后果我也能承担。”
    还真是自信……琴濯暗暗咋舌,故意卖着关子没说,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提步走向那珠帘后。见他跟来,琴濯手向后挽着整个人嵌在珠帘之间,“我要换衣服了,就请皇上出去吧,别忘了你答应的。”
    薛岑望着她熠熠的眸光,因酒意而有些翻涌的情绪倒是冷静了下来,顿了下步子果然朝外面走去,“我答应你的一定能做到。”
    “但愿如此。”琴濯望着他的背影,垂眸低喃。
    从寝殿中出来,琴濯的神色已恢复如常,只是手上的印记有些难清理,她方才就着寝殿中莲花瓷缸里的水洗了半天,手背上还留有红色的印泥痕迹,只能一直把手藏在袖中,回到家后才用皂角洗去。
    隔日一早,宫里便有新鲜的荔枝送到了状元府,表面上虽然是给孟之微这些日子在大理寺忙事情的优待,只有琴濯知道这荔枝是冲着谁来的。
    这次琴濯也没婉拒,对薛岑的观察入微多少也有些难以言表。那大殿上人多眼杂,他是真的一点不收敛,她吃个什么都知道……
    把荔枝在新做的冰鉴里冰起来,琴濯打算等午后给孟之微当饭后点心,见卧雪过来,便顺手摘了几颗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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