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鹤风连忙躬身进去, 及近御案边,顺手把茶盏添满,轻声道:“太医说夫人没有大碍, 只是身体尚需要恢复,回来的时候轿子颠簸,所以有些肠胃不适。”
    说话间,薛岑已经在折子上落下最后一笔, 旋即把笔搁下起身, “我去看看。”
    黄鹤风连忙跟上伺候。
    自薛岑登基以来,后宫还未填充过人, 以往的太妃们都住在别苑,自有宫人伺候,薛岑与他们平日间也是互不干扰。因而这后宫之事,也无人多提及,可以说全由薛岑一人说了算。
    早先的时候,薛岑就择了处离自己寝殿相近的园子,着人重新修整了一番,还在院中的葡萄藤跟前打了一口井。
    琴濯刚进院子看到那口井的时候,就觉得每日清晨打井花水方便, 也歇了去别处看看的心思。只因先前坐轿子心口翻涌得厉害,她没顾上细打量院中的事物, 找到一处地方就急忙歇息下来。
    她的身体一向不错,这次无端遭了劫倒是把以往养起来的底子都弄坏了。太医来看过还开了不少滋补的药方,琴濯始终觉得药补不如食补,想等再好些的时候让薛岑在这里给自己设个小厨房,也无需那么一大堆宫人伺候着。
    薛岑进来时,她正捧着一本食谱看,在窗棱间稀释的阳光下昏昏欲睡,头一颠一颠眼看就要扑在书本上。
    薛岑上前将她往后扶靠在软枕上,倒是将她惊醒了。
    “扰了你的好梦。”薛岑抽走她手里的书本看了一眼,见她睡眼惺忪抿了抿嘴唇,不觉眯起眼,“看着食谱入睡,可是梦到什么好吃的了?”
    琴濯本来没觉得,听他一说倒是十分回味梦里的红烧排骨。
    只是她现在连吃的东西都不能太过随意,前日只不过嘴馋多吃了一根鸡腿,夜里硬是呕了出来。
    看着身边的罪魁祸首,琴濯不禁替自己感到冤枉,劈手抢回自己的食谱,问道:“给你下毒的人找着没有?”
    见她脸上愤愤的,薛岑想也知道不是为自己,必然是怨怪害得她吃不了红焖肘子的刺客以及无端挡灾的自己,笑了一声道:“找着了,大牢里押着呢,想怎么处置你说了算。”
    琴濯原也是顺嘴一问,未想真的抓到了,忙道:“是哪里的人啊?”
    左右来看她无事,薛岑也乐得与她说些话拉近彼此的距离,遂坐上床榻,与她娓娓道来,“跟刺杀国王的是同一批人,也是云海国人。”
    “云海国的人刺杀自己的国王?还来下毒害你?”琴濯有点弄不清这个逻辑。
    “是蜜乐郡主的兄长,这次出使的队伍里也是他领头。云海王室没有皇子,蜜乐的兄长觊觎王位已久,又不想妹妹嫁到中原来和亲,早就记恨在心了。”
    琴濯恍然大悟,对蜜乐兄长不忍妹妹和亲这点倒也深表理解,有野心觊觎王位也是情理之中,可连累她倒了霉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她如今不能大鱼大肉,肚子里饥困得慌,便咬牙道:“这种人先饿他三顿再说!”
    薛岑失笑,“在这里只有牢饭管够,过几日人会押解回云海国处理,断头饭大约还是少不了。”
    “这样不是苦了蜜乐郡主?她跟世子的婚约还做数么?”
    “我已经跟云海国王交涉过,这事就看他们自己的想法了。”
    想到蜜乐当初跑到自己家里的情形,琴濯又忍不住想起孟之微来,心里仍旧有些怏怏。
    为了不让自己多想,琴濯便提起增设小厨房的事情来,薛岑看了她一眼,忽地抓住她的双足,将她拖到身边一把抱了起来。
    琴濯吓了一跳,怕自己掉下去,慌忙抓着他的肩膀。
    薛岑将人抱到对面的长桌前坐下,展开桌上的一张图纸,是当初修缮这院子所做的布局图。
    薛岑将上面的布局一一指给你她看,“你要的小厨房早就布置好了,等你身体痊愈,想做什么随你自由,想要的食材也可以随时通知御膳房送来。”
    他这样周到,琴濯不禁语塞。
    薛岑又道:“院子外面还有一口新井,你不是每日清晨都要收集井花水盥面?如此正是便利。”
    “你怎么知道这个?”对他如此的细致入微,琴濯着实有些讶异。
    薛岑笑笑地没有言语,不想说这些都是从孟之微口中听来的。
    琴濯也意识到这一点,没什么好气地睨了他一眼,暗道他小人行径。
    平常这个时辰,薛岑要么闷在书房里,要么在专门的练武场疏散疏散筋骨,好不容易等到琴濯进宫,他自然贪鲜片刻都不想离开。
    晚膳黄鹤风就叫人摆在了这里,琴濯看着桌上也不过大小四五个菜,可能因为顾及她的原因,大多都比较清淡。
    薛岑见她只顾打量不动筷子,便道:“没有你喜欢的?想吃什么再叫人去做,除了你心心念念的红焖肘子。”
    琴濯嘟了下嘴,轻道:“我还以为皇上每天都是七十二道菜的全席呢。”
    “你对我的误解是有多深。”薛岑觉得有点冤枉,想他自登基以来也是兢兢业业,丝毫没有传出荒废无度的名声,怎么在她这里就好像是个昏晕无能的昏君。
    虽然夺臣妻的这事,他确实算得上混。
    琴濯也承认以往对他的了解都是凭空猜测,而且还是不待见居多,不过他如今做出的这番事,也没有名声可言就是了。
    琴濯没有理会他,夹了一筷子蜜汁山药,甜甜糯糯的口感,倒是深得她的心,想到孟之微口味跟自己相近,没来由又是一阵神伤,胃口都差了许多。
    眼下也不知道她吃没吃过饭,听说这几天她都没上朝,也不知晓怎么样。
    眼跟前蓦然递过来一块山药,琴濯愣神之下,看到山药上快要滴落的蜜汁,赶紧张口咬住,舔了一下唇边沾染的蜂蜜,粉润的舌尖在唇边一晃而过,却恰好让薛岑的目光捕捉到。
    薛岑执着筷子的手顿在空中没有收回,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漆黑的眼底映着对面灯火的光芒,当中圈着一个她,好似将她烧起来。
    琴濯反应过来,忙将他的手拂开,掩着帕子侧脸将口中的山药嚼碎了吞下去,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悄悄抬起屁股往旁边的座位上挪了一下。
    薛岑见两人中间空出来的凳子,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继续给她夹菜。
    不过薛岑倒没有琴濯想象中那般急不可耐,她原本有些担心他是不是今夜就要歇在这里,心慌手抖脚底板都发凉,薛岑与她说话的时候都心不在焉,一直看着窗外已经高升的月亮。
    薛岑哪里会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虽说也有些意动,可也知道自己并非想要一时贪欢,人既然已在宫中,他也不像先前那般只能远观而满怀嫉妒,可贪恋的内心也再度扩大。
    他不仅想要人,也想要心。
    想到自己一步步溃散的底线,薛岑也挺瞧不起自己的,可打定主意要做的事儿一件都没落下。
    “早些休息,一会儿我会让卧雪来你这里伺候,夜间有什么需要尽可吩咐他们。”
    见周围的宫人微蹲着身恭送他,琴濯也学着福了下身,只是姿势有些别扭,话也不知道如何说。
    薛岑看了笑了一声,将她拉起来,“你不必如此,在我这里,你还可以做以前的自己。”
    目送他离去,琴濯环视一圈精致又陌生的房屋,浅浅地叹息。
    做她自己真的行么?
    卧雪在状元府的时候,也不是没意识到琴濯和薛岑之间的关系,从来都是唯薛岑之命是从。
    如今重新回到宫里伺候琴濯,对于不该问的事情她也丝毫不提,一切都显得顺其自然。
    琴濯暗道他们的心里真能装得住事儿,反而是自己总有些被人看破看穿的窘迫,有心操着祸国殃民的主意,却做不了祸国殃民的事儿。
    夜里躺在丝滑绵软的锦褥上,琴濯却难以入眠。进宫后的事儿她也不敢掉以轻心,最令她头疼的大概就是看过猪跑没吃过猪肉的那件事了。
    她是“有夫之妇”,按理本不该如此手足无措,可已婚的妇人到底是什么状态,她也只是知道个皮毛而已。
    琴濯把头蒙在被子里,一头秀发滚得凌乱,脑中的思绪也跟着乱糟糟起来。
    如今她身体尚未恢复,薛岑应该不会禽兽到这个时候下手,可有道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早晚都得面对。
    琴濯最怕到时候被薛岑发现端倪,毕竟她也只是挂了个已婚妇人的名而已。她思来想去不知道怎么办,直到眼皮涌上困意,又暗暗安抚自己,薛岑也不过是个童子鸡,没道理就比她懂多少,船到桥头自然直,大不了她自己先动手!
    作者有话要说:
    再等一更!
    第103章 ·
    一个人熟悉陌生的环境, 总要费些时间。
    琴濯每天醒来,都恍惚以为自己还在状元府中,总要发呆良久才起身净面。
    初秋连绵的几场雨过后, 天气便渐渐开始转凉。
    院子的门口有两颗桂花树,已经绽放出金灿灿的颜色。
    琴濯收集了一些晾晒干, 也没让人清扫, 任由花瓣落在地面上,衬得秋意更浓。
    前几日薛岑还叫人送来了许多秋菊,琴濯觉得光是摆在花盆里怪可惜的, 等看了几日新鲜便全部薅了下来,把花蒂去了花瓣揉碎,用洋糖拌匀,做成小巧的圆饼给自己当饭后点心。
    薛岑来过几次, 看到那小圆饼时完全违背了自己不喜甜的坚持, 一个都没给琴濯剩下。
    琴濯看着空空如也的盘子,猜想薛岑并不是不喜甜, 怕是喜甜不好意思说罢了。
    这么一碟子吃下去,也不嫌腻得慌……
    “三个铜板一个饼!给钱!”琴濯不想自己的辛苦全给他服务了,伸出手理直气壮。
    “你这饼也太贵了些。”薛岑说着,解下自己腰间的玉佩,放在她手心里。
    “那你不也败家。”琴濯触及光滑清凉的玉佩,本来也只是顺嘴一说,后来觉得多攒点儿金银珠宝没准以后有大用,手里捏着玉佩没有还回去。
    薛岑看她收下倒是挺高兴的,问道:“以后我来你这里蹭饭, 是不是都要明码标价?”
    薛岑的话倒是给了琴濯一个大大的商机,她的眼睛忍不住亮了一下, 觉得自己倒是可以写个菜单,到时候直接赚他银子。
    瞧见她眼神的里光都快变成两个铜钱了,薛岑敲了她一指头,笑道:“财迷!跟我都要钱!”
    “那我还费了辛苦呢。”琴濯觉得出钱和出力都要彼此对等才是,晃了晃那玉佩,打定主意不给他了。
    每日午膳过后,薛岑还会回去处理事务,晚膳才会过来,此间并未提过留宿。
    琴濯担惊受怕了几日,见他确实没有动念,方才安下心来。不过她也不敢就此不做理会,思考了一番还是觉得有所准备才行。
    眼见薛岑要走,琴濯趁机提道:“我想出宫一趟,可以么?”
    她眼睫呼扇,咬着嘴唇央求的样子,薛岑根本拒绝不了,只是还要问一句:“出宫去见孟之微?”
    琴濯暗道自己都没想过,他倒是敢说,坦言道:“我要见了她你还不得将她发落到云海国去捡石头,我就是出宫……买点儿东西。”
    “想要什么直接吩咐人去采买就行了,再不济大风小风也任你使唤。”
    “那你让大风跟我一起去吧。”
    薛岑本来是有点担心她去见孟之微,听她主动提起带着大风,心下倒是不确定了。
    况且自己此前也说过在不见孟之微的前提下不会限制她的自由,若不答应又要惹她不快,到时候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亲密又要功亏一篑。
    寻思了片刻,薛岑才点头,“那让大风陪你出宫,早去早回。”
    “晚膳前我一定回来!”琴濯高兴地举了下手,捏着那枚玉佩放到了自己的首饰匣子里。
    薛岑看见后,忍不住扬起嘴角。
    宫中没有别的后妃,文武朝臣也不会到后宫里来闲逛,琴濯自进宫后倒也不必遮遮掩掩。只是对她出宫,薛岑似乎也并不在意她以什么面目示人,可琴濯不敢大意,主要遇见以前相识的人也不好交代,出发前还是乔装改扮了一番,围上了面纱。
    黄鹤风也换了常服,奉薛岑之命揣了满满一包银票,做好了琴濯指什么买什么的准备。
    琴濯出宫的时候,正有朝臣入宫议事,她远远地看到孟之微在其中,看起来精神尚且不错,心里总算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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