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卿想到这里,觉得好玩,笑出声来。
    孙君昊警惕地看着眼前容貌昳丽的少年。不知道为什么,明泽作为忘情宗内峰弟子都不让他觉得恐怖。但这个看起来散漫不着调的外门弟子,却让他下意识觉得难以应付。
    浮花门的飞羽果然很快,不多时,一阵青色的风自南泽州遥遥刮过来,卷起清乐城的万千灯火,锋利强势,浩瀚笼盖住整个孙家。那是大乘期巅峰的强者,差一步问鼎洞虚。
    威压席卷过来时,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双腿颤抖,想要跪下。
    作为浮花门的太上长老,孙家这位先祖自然不会亲自过来。
    孙君昊是他收入门下的徒弟,又是他的后人,所以他才那么快给出回应。
    与飞羽一起传来的,是一个盒子,那盒子上布着紫龙盘绕的大乘期阵法。
    外人一碰即死。
    飞羽裂开在空中。
    同时传来万里外孙家先祖威严低沉的话。
    “事情我已了解清楚,黑异书借给你,查明真相后,即便是忘情宗弟子,也得给我孙家道歉!”
    孙君昊大喜,跪在地上双手捧住盒子:“多谢师尊。”
    他将盒子打开,瞬间一道混沌黑光照上苍穹。
    混沌的雾不知出自何处,蕴藏的造化万千,叫人肃然起敬。
    孙君昊本来想直接测的,但是想了想,又把书递给明泽,道:“明道友,你来吧。”
    明泽点头道:“好。”
    他将黑异书拿在手中。黑异书说是“书”,其实不如说是一团凝成了形状的雾。黑异书只需要元婴期的修士便能启动。
    他走过去,取了一滴孙耀光眉间血滴入书中。
    闭目,中指食指合并,往里面注入灵力。
    血渗入书中。
    如果是魔种,黑异书便会变红。
    如果是正常人,则血会被雾气完全吸收。
    孙府上上下下都屏息凝神。
    孙夫人死死攥紧袖子。
    孙老太太拄拐杖的手也带了点颤抖。
    章慕诗冷眼看着一切,等着真相最后到来。
    书页翻动的声音响起。
    下一秒,黑异书上似乎有一层淡淡的红雾,明泽睁眼大惊,但是下一秒黑雾翻涌,那血雾好像只是血本身的光泽,瞬息被吞噬、被溶解、被黑异书黑色的雾遮掩的干干净净。
    ……不是魔种。
    章慕诗紧张道:“仙人?”
    明泽愣愣地合上黑异书,不知道为什么,不太愿意去看这个马上就要痛苦死去的女人的眼。她用命换来的复仇,最后居然只是一场误会。
    “章小姐……”明泽涩声道:“孙家小少爷,不是魔种。”
    万籁俱静。
    章慕诗站在风中没有说话,鲜红的嫁衣衬得脸色越发煞白,她噙着泪笑起来,热泪大滴大滴往下落:“不是魔种,孙耀光生吃了我妹妹都不是魔种。那到底怎样的是魔种,孙耀光不是魔种,那么我是吗?”她又哭又笑,最后状似疯癫。就像是最后一根理智被这句话弄断,章慕诗偏头,赤红的眼如索命的恶鬼,死死盯着孙耀光。
    孙耀光病体虚弱,被她这么一看,嘴一扁,瞬间大哭起来。稚嫩幼小的手指颤抖,抓着孙夫人的衣襟,崩溃得嚎啕大哭:“娘!我要回去!娘!我好怕!娘!娘!我要回去!”
    “章慕诗!”孙老太太脸上还没来得及浮现得意,就彻底被章慕诗的行为激怒。
    孙君昊暗舒口气的同时,也有理由出手了。
    他袖子一拂,便让章慕诗一介凡人倒在了地上,吐出一口鲜血来。
    孙君昊蓝袍白羽,上前一步,满是厌恶说道:“章姑娘,你杀我侄儿,本就是我孙家不同戴天的仇人。刚才由着你胡闹,不过是看在忘情宗的面子上罢了。你现在若还执迷不悟,休怪我不客气。”
    章慕诗没说话。匍匐在地上,眼泪流太多已经让她有一种失明的错觉。这一刻,她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
    脑海中两种尖锐的声音交融。左边是女孩山寺桃花阶上的清脆笑,右边是孙和璧跪在地上崩溃的嚎啕哭。
    她身躯颤抖,手指也一点一点陷入地里。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
    ——慕诗,我饿啊,我饿啊。
    银河迢迢暗度。
    ——魇在我的身体里,它在对我说话,你听到没有!啊它要出来了,魇要活了!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慕诗,救救我……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我不想杀她的,我也是受害人,慕诗,你原谅我。我根本控制不了自己,我被魇操控了。我根本不想杀人。我只是饿,我饿得不行了。慕诗!慕诗!
    忍顾鹊桥归路。
    ——章慕诗,你这是要干什么!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孙和璧,我也饿啊。
    章慕诗其实对洞房花烛的那一晚没什么印象了。是报复是泄愤是走投无路下的鱼死网破,反正当时她眼睛充血大脑一片空白。
    新娘子出嫁是要饿上一天一夜的,于是她空腹梳妆,空腹上轿,空腹握着剪子等到半夜,可那时候她什么都感觉不到。没有饿,没有渴。
    割下孙和璧的肉一块一块入嘴时,也没有感觉。
    现在,时过境迁,大悲大恸之下。她在耳边一声声割裂的哭嚎、笑语中,竟然唤起了三天三夜滴水未进的感官。
    腹如火烧,口如铁烤,欲火重重,垂涎欲滴。
    原来。
    这就是饿啊。
    她眼神迷茫,错觉地用牙齿轻轻嚼了下,恍惚回忆了洞房花烛夜那一晚的味觉。
    饿。
    孙和璧……原来当时,我是真的饿了啊。
    孙老太太冷声道:“我孙儿本就在江金寺受了惊吓,现在又经你们这一出,回去之后怕不是要病情加重。你们作何交代!”
    明泽将黑异书合上,神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他刚欲开口,旁边忽然搭上一只手,苍白秀丽,说不出的好看。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燕卿腕上的红线垂落黑异书上时,那黑雾似乎凝结僵硬住了。
    言卿拿过黑异书,手指敲了敲,垂着眼笑道:“黑异书不能做手脚,魇不能做手脚,但人的识海可以做手脚啊……”
    这也就是为什么地阶天阶的窥魇仙器都不能私有的原因。每种仙器验魇的方法都不同,碧云镜是照镜,流光琴是听声,黑异书是测血。鬼知道当年,那位大乘期巅峰的孙家先祖有没有料想过今天,在这血里动了手脚。
    “燕卿兄,你要干什么?”明泽警惕道。
    孙耀光看似扑在母亲的怀里害怕地发抖大声痛哭,可是泪眼婆娑中,还是趁着所有人不备,悄悄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
    言卿就趁他抬头的这一眼,手中的红线成长蛇,隔空狠狠刺穿他的脑门。
    “你在做什么!”
    “耀光!”
    孙家人骤然怒吼。
    言卿:“借点血。”
    他红线收回,直接将尾端的血甩在黑异书上。这一回黑异书像是慑于某种恐惧,运转的非常快,黑雾翻涌,最后——纯粹炽烈的赤红之色,几乎把整片天空照亮。
    魇!
    孙耀光是魔种!
    本来还震怒不已的孙家人顿时脸上褪去全部血色。
    孙耀光哭得更大声了。
    孙老太太气急败坏骤然辱骂道:“你做了手脚!你对耀光的血做了手脚!”
    言卿嗤笑出声:“孙老太太。做手脚这种事——只有把魇藏起来的,没有能凭空变出来的。”
    明泽愣住了:“燕兄,这是怎么回事。”
    言卿道:“你们取血取的太浅吧。”他把黑异书丢给明泽,淡淡道:“既然已经测出是魔种,现在可以杀了吧。”
    明泽点头。
    九宗三门当年早就下规矩,凡是魔种,格杀勿论。只是他刚要动手,孙君昊却护在了孙耀光面前。
    “不,明道友手下留情。”
    明泽紧皱眉头,不肯退让:“既然已经查出是魔种,孙道友你这是打算包庇?”
    孙君昊苦笑:“不是……我没打算包庇。只是道友,就算小侄是魔种,可是他现在还没来得及作恶啊。”
    明泽说:“什么都没做?那江金寺——”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孙耀光像是重回噩梦,骤然啼哭出声,他绝望崩溃地大喊:“是二哥逼我的!他杀了人,他在吃人!他拉着我一起,他逼着我咽下去!是二哥逼我的!好难吃,那味道好难吃啊娘!救救我!我好怕!娘!我回来一直在吐,娘!救我!——”
    孙君昊听得闭上眼,叹息一声,出声说:“他不过一个七岁小儿,哪来的能力杀人。如果章姑娘所言属实,章家七姑娘应该是和璧杀的。”
    “和璧当时逼着亲弟弟生吃人肉,耀光他从江金寺回来后就大病一场,魂不守舍,现在还没康复,也是受害人。而且害死章七姑娘的和璧已经以同样方式惨死,也算是冤有头债有主。”
    “明道友,”孙君昊抬头,轻声说:“耀光又做错了什么呢……他虽是魔种,可他什么恶都没来得及做,甚至被逼着吃人肉,到现在精神都不正常。秦家有言,魔种未必都会害人,没有谁生而为恶。魇不是他们能选择的,我们凭什么这样决定一个七岁男孩的生死,在他还没做错事的情况下。”
    “若是今日害死章七姑娘的是耀光,哪怕他才七岁,我也会亲自动手清理门户,不让他长大继续害人。但在这件事里,耀光是可怜人。”
    “我知道你担心放任他留在凡间会伤及无辜。”
    “放心,我会通知先祖,将耀光送往四百八十寺囚禁起来。”
    “还请明道友,今日放他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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