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往前走,步履间全是与天地相融的清辉。化神期威压无意流动,无声笼罩天地,全场便都敛了嬉笑。
    “浮花门有幸举办这一次的青云大会,承蒙诸位长老赏脸前来。这等修真界盛事,我也是期盼久矣……嗯,这是?”
    镜如玉的话突然停住,视线落到天枢旁边的空位上,止下步伐。
    空气都安静了一秒。
    看了很久才红唇悠悠地勾起,眼眸静静转向天枢,笑吟吟道:“忘情宗就来了你们两人。”
    她话语带笑,可是神色莫测,杏眸里全是冷意。
    天枢还没来得及说话。
    镜如玉已经微笑,偏头,轻描淡写道:“酉时已到,既然这位太上长老还没来,想必也是忙得很,那就不必来了吧。秦三公子,这刚好多了一个位置。你就坐这吧。”
    她轻飘飘的话,将天枢和衡白都置于最为尴尬之地,也是狠狠一个巴掌扇在忘情宗脸上。
    流光宗的扶城长老没忍住,嗤笑出声,满是幸灾乐祸。
    镜如玉一般也不会故意去刁难忘情宗。但这一次,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疏漏,新仇旧恨一起,当然会不留情面。
    秦长熙面具下的唇慢慢勾起,拿着折扇作礼:“那长熙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天枢根本就不敢说话。
    这也是为什么九大宗总会有一个洞虚期长老带队的原因。真正直面化神期修士,大乘期连抵抗威压的资格都没有。
    秦三公子,秦长熙?紫金洲秦家?
    其余长老纷纷神色一凛。
    秦长熙带着银色面具,摇着折扇,迈步往最靠前的那扇椅子走去。
    其余人暗中交换眼神,都对那位一直迟迟未现身的忘情宗太上长老半是唏嘘半是怜悯。
    秦长熙落座,那就是落在忘情宗脸上的一耳光。但忘情宗理亏在先,那长老就算回来,恐怕也未必敢和秦长熙相争。
    衡白脸色苍白,急了,可是刚开口说出一句话,马上就感觉咽喉被一股莫名的灵力扼住。
    秦长熙从善如流就要落座。可在他靠近椅子之前,一片梨花从椅子后的树上落下。
    轻飘飘,却卷罡风带清锋——猛地化为利刃,将他手里的折扇割裂。
    咚。半截折扇落到地上。
    所有人愣住。
    秦长熙猛地抬头。
    仙宴灯华满堂中,谢识衣自云台走下,雪衣纤尘不染,广袖如云,平静道:“酉时到了吗?”
    酉时到了吗?
    没到。若真按时辰来算,还差一柱香。
    他出声的一刻。
    整个仙宴好像沸水结冰,顷刻凝固。
    镜如玉笑不出来了。
    而秦长熙握着半截折扇,唇抿成一条直线。
    谢识衣往前走,这是他闭关百年后第一次出现在九宗面前。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捏着,脑海里已经心思千转。
    谢识衣走近,熟悉的轻薄鲛纱出现视野,清寒一如霄玉殿的天壁台阶。众人脸色一紧,齐齐道。
    “拜见盟主。”“拜见盟主。”
    秦长熙也是心中大骇,不知道谢识衣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镜如玉的神色变幻在一瞬之间,她眼波流转,随后才笑道:“渡微?”
    谢识衣:“你刚刚是想让秦长熙坐这里?”
    镜如玉神色不变,微笑道:“误会而已,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谢识衣没有跟她多说什么。
    秦长熙站在一旁,银色面具下又恢复和善的笑,还能微微俯身,伸出手道:“盟主,请。”
    第49章 双生(五)
    浮灯一盏盏亮起,镜如玉坐在主座上。因为谢识衣的到来,心里早就准备好的话,临时改了说法。
    她微笑静静道:“今日设宴仙台邀请诸位长老,除了尽我浮花门地主之谊外,也是想向诸位说件事,问问大家的意见。”实际上,如果不是谢应在,根本没有后面一句。
    镜如玉慢条斯理道:“青云大会往年都选择抽签比试,一轮一轮决出最后胜者,择一百天骄定榜。但这一次,我想在规则上稍微做些变动。”
    她说话的时候,视线笑吟吟看过在场每个人,最后落到谢识衣身上,轻轻说。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你我都知修行一事关乎人、关乎时、关乎运。擂台方寸之地,一场胜负,谈何去论一个人的真正实力?不若换一种比试,浩大天地间,或许更能见一人的心性与天姿。”
    “浮花门有一处汀澜秘境,乃我派洞虚期太上长老渡劫陨落后所留。原是豢养毒虫之地,现在已经荒废多年。里面密林丛生,地势险恶,气候变化多端,乃是上好的历练之地。其中细虫毒蛇虽危险,却也不致命。”
    “我打算青云大会分为两轮,第一轮决出五百人。第二轮让这五百人入汀澜秘境,先出秘境者为胜,诸位意下如何?”
    她口中问着“诸位意下如何”,可是视线却只看着谢识衣。
    群山万壑宛若兽脊暗中绵延,杏花飞过仙台。琉璃灯火下,谢识衣的眉眼冷漠,垂眸看着杯中茶水。
    九宗的太上长老没有一人敢说话。青云大会一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对于小辈来说是出尽风头名扬天下的机会,可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小打小闹、走个过场罢了。
    镜如玉设宴就已经让人心生警惕了,现在谢应也来了。这两人的对话博弈,没人敢掺和进去。
    镜如玉安静等了会儿,没有回应,又笑着问了遍:“渡微,你觉得如何?”
    即便现在他们一个主座,一个客座。
    镜如玉内心的焦躁和恨意,也并没有散去。她笑容优雅得体,眼眸深处流转的情绪,深如沼泽。
    谢识衣平静说:“挺好的。”
    他一发话,九宗长老都暗舒口气,重新扬起笑容,开始出声。
    “镜门主所言极是。”
    “擂台方寸之地确实不容易看出一个人真正的实力。”
    “汀澜秘境中或许更能看出水平。”
    人群中秦长熙拿着半截折扇,闻言低下头,唇角慢慢勾起。
    镜如玉却没笑。
    她生性多疑,听到谢应同意,心里没有落下石头,反而更加沉重。当即试探道:“那么渡微这是同意,将汀澜秘境作为青云大会第二轮场地了?”
    “同意。”谢识衣放下杯盏,雪白的衣袖拂过一些案上落花,他抬眸,淡淡道:“既然要在浩大天地间见一人的心性资质,就该做到彻彻底底不加干涉。”
    “我加一条规则,汀澜秘境开放之时,任何人不得以神识窥探秘境中发生的事。”
    秦长熙笑容停在脸上。
    众长老愣怔。
    而他镜如玉坐在高台上,视线也撕破所有虚假的伪装,遥遥望向谢识衣。
    月色华灯下,谢识衣墨发染霜,微蓝鲛纱暗转流光,神色冷漠,轻声说:“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排除所有变数,就是其一。你我既是局外人,那就干脆不要入局。”
    他甚至不需要像镜如玉那般虚情假意地向他人请示意见。轻描淡写说出自己定下的规则。
    秦长熙的手一点一点握紧,银狐面具下的眼睛晦暗不明盯着谢识衣,暗自咬紧牙关。
    在浮花门的地盘上,镜如玉提出汀澜秘境一事,他以为以谢应的性格定会拒绝,少不了一番交涉。
    没想到,谢应轻而易举就同意了?之后追加的规则,更是直接阻绝九大宗眼线,让汀澜秘境置身暗处——方便他们做手脚。
    ——谢应到底在想什么!
    镜如玉:“渡微是打算在汀澜秘境外布下伏羲石?”伏羲石,能够确保任何人的神识不能入内,秘境里面的事不被任何外人知晓。
    谢识衣:“嗯。”
    镜如玉盯着他,随后笑了出来,声音若冰玉碎裂:“好啊。”
    “他到底在想什么?”仙宴结束,秦长熙几乎是第一时间就问出了声。他远在紫金洲,与谢应接触不多。知道这人危险,却从来没像这次这样直面谢应。
    镜如玉冷笑:“他在想什么?上重天谁能猜中呢。”
    秦长熙抿了下唇,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深的算计。
    镜如玉平静转头:“不说谢应,我倒是想问问,你想干什么?”
    秦长熙收获她的的打量,马上直起身板来,也没打算隐瞒,微笑说:“门主可曾听过御魇之术?”
    镜如玉没说话。
    秦长熙说:“当初留仙洲那只凤凰,其实就是被御魇之术所控,才会失去理智不顾一切地攻击紫霄。”
    镜如玉挑眉道:“御魇之术是控制魔种的,谢应是化神巅峰修为,你上哪找个同等修为的魔种对付他?”
    秦长熙微笑:“长熙自有打算。”
    *
    浮花门为太上长老设有专门休息的灵峰。但谢识衣没有多停留半刻,直接往定源峰走。九宗长老也不敢多问,恭恭敬敬站直,等他走了才暗中舒口气。
    等他离开,流光宗扶城长老面色铁青,重重拂袖而去。
    虞心在谢识衣出璇玑峰时,便从暗中走了出来:“盟主,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谢识衣说:“定源峰。”
    虞心:“啊?”
    定源峰不是浮花门最外面的一座杂峰吗。
    谢识衣走到一半、忽然驻足,语气冷淡说:“扶城长老。”
    扶城就在他后面一点,被他叫住的瞬间、身躯僵硬。眉心的红菱在月色下暗红如道伤口。他暗中握紧手,抬起头,努力稳住气息道:“不知盟主唤我有何吩咐?”
    谢识衣淡淡吩咐说:“跟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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