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卿眼眸复杂得像是撕不开的长夜。很久,他蹲下身,把那颗避息珠拿了出来。
    白潇潇捂着眼睛,哭过的眼眶流转绿光,茫然懵懂像是稚子。
    他还在因为身体受伤而抽噎呢,但是马上又被熟悉的气息所感染,呆呆的抬起头。
    月光从玉桂琼枝中渗出,被花瓣斑驳,落在青年苍白又诡艳的脸上。言卿身上宽大的衣袍随风,他脚下是各种枯萎的荆棘藤蔓。
    墨发红衣的青年半蹲下身来,冷风吹起衣袖,露出青白的手臂,上面的伤痕如泣血的杜鹃花,零零落落,触目惊心。
    言卿哑声道。
    “大白,杀了他。”
    *
    大白,杀了他。
    避息珠让大白的意识占据上风。
    “主人……”
    白潇潇碧绿疯魔的眼神变得澄澈,它看着那颗避息珠,泪眼婆娑。
    大白心里空茫茫一片,直到听到言卿的指引,才回过头。懵懂迷茫的双眼在看到兰溪泽时,泪水瞬间滚滚而下,同时恨意铺天盖地卷来。
    三岁稚子是不知道生死爱恨的。
    但是见到这个人的一瞬间,它耳边好像就听到了小主人的哭声。在逼仄的蛇牢中,在无尽的黑暗里。
    兰溪泽坐在桂花树上目睹这一切,不知道出神想了些什么。
    只是容不得他反应,大白的攻击,已经疯魔般反噬冲向了他。
    兰溪泽伸出手,指尖凝聚出一股青色的风来,漫天的绿叶绕在他身边,绝对强悍的化神之力飏上九天,使得整个沧妄海的海水都在狂涌呼啸。
    海惊山顷,天地异象。
    海平面上的人都愣住了。
    兰溪泽对上那双稚嫩又憎恶的眼,微微一笑,像是自言自语:“原来你那么恨我啊。”
    祭台上的每根刺都是带毒的,毒渗入血液,虽然对言卿造不成生命威胁,可依旧让他精疲力尽。
    言卿背靠一棵桂花树。
    魔神难掩兴奋:“等白潇潇吞噬了兰溪泽的魇,我们就可以对他进行夺舍了。”
    言卿扯了下唇角,突然觉得一阵恶心。这种厌倦恶心的感觉伴随他很久了,五脏如沸,灵魂烧灼。他迫切地想要得到解脱。但他知道,这辈子,这一生,或许他都解脱不了了。
    “我们现在可以先融合了。”
    魔神的语气里满是激动。她幻化出一个女童的模样,从言卿识海走了出来。女童发髻斜绾,上面的碧玉珠花和她的眼眸一样流光璀璨。一袭黑裙,半蹲在言卿身前。
    魔神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言卿,我们共生了百年,现在终于要成为一体了.”
    言卿一双眼漠然看着她。
    万千的红丝自天地升起,成为一个密不可分的茧。淡黄色的桂花缤纷像是落雪。
    一人碧瞳笑意吟吟,一人血眼冷若冰霜。
    红线入命,这一刻,串联起了从沧海海底初识百年所有因果。
    言卿闭上眼。
    他把灵魂与魔神共享。从此之后,他们之间,生死相通,意念相通,言行相通。
    接受魔神的感觉很神奇。
    言卿想起了谢识衣曾说的一句话。
    ——“魇是另一个你”。
    他与魔神相融的过程,更像是在记起自己曾经所有不堪言的恶念和欲望。
    他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灵魂里多了什么。
    魔神就像是成为了他的第二个人格。
    第120章 霄玉殿(六)
    祭台上明月琼桂,落花如雪。祭台下潮起潮落,沧海无声。
    魂丝蜿蜒在枯藤荆棘上,像铺陈一地血色的花。
    言卿苍白的手指抓住木剑,踉跄站起来。魔神和他融为一体后,他们情绪是共通的。
    他能清晰的感受到魔神的喜悦和得意。
    野心恶意如荒草般蔓延生长。
    初次融合后,魔神想和他打好关系,讨好一般地抛出橄榄枝。
    “言卿,你要为谢识衣报仇吗?”
    言卿声音低而沙哑:“报仇?”
    魔神:“对啊!报惊鸿十五年,他被抽灵根、被毁修为、九死一生的仇。”
    言卿淡淡垂眸,看了下自己的手指。
    空中桂花清淡的香都压不住浓郁的血腥之意。
    言卿融合了魔神本体,某种意义上也是彻底脱离了肉体凡胎的禁锢,恢复了化神修为。
    他说:“嗯。”
    兰溪泽是化神巅峰的修为,但是白潇潇体内吸收了近半个魔域的魇,灵气动荡、神力暴动。
    哪怕是毫无章法的攻击都能让兰溪泽逃无可逃。
    大白死咬着嘴唇,固执地攻击眼前这个人。它咬,它抓,它扑,眼眶赤红,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幼兽。大白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郁的黑气,最后一击,是趁兰溪泽不备之时,扑上去用手指死死的掐住了他的脖子。
    手中的哨子落地。
    兰溪泽闷哼吐出一口鲜血,半跪下来,倒在了那棵幻化出的乔木之下。
    大白死死掐住他的脖子,泪水浮在眼眶下,牙关颤抖喃喃说:“就是你害了小主人,就是你,就是你——我要杀了你。”
    兰溪泽唇角溢出一丝讽刺的笑,反擒住它的手,没有用任何灵力,眼中绿色一闪而过,将它甩开。
    兰溪泽眼里血红几近疯魔,一字一句:“对啊,就是我。不过你算什么东西,让你的主人来亲自杀我!让微生妆来杀我!”
    大白跌倒在地上,碎石砸到脸上,它再也忍不住呜呜呜地哭了出来。
    兰溪泽受魔气侵扰,眉心皱起,刚要运气调养丹田。可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又让他停下了动作。
    沙沙沙。
    言卿握着木剑在一步一步逼近,殷红的衣袂掠过荒草。
    兰溪泽靠在树下,抬起头来,他银色的长发浸染鲜血,一张被恨和欲望扭曲的脸,卸下全部伪装,彻彻底底展露在月光底下。
    言卿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兰溪泽。
    兰溪泽靠在树下,扯唇讽刺说:“你运气倒是好。”
    言卿说:“你早该死了。”
    言卿半蹲下身体,木剑抵上兰溪泽的额心。他俯身的时候,有桂花落在发上肩上。
    “兰溪泽,”言卿勾唇笑了下,声音很轻:“我当初在障城知道真相的时候,就想着,有朝一日一定要你血债血偿。”
    “你欠谢识衣,我来帮他一件一件要回来。”
    兰溪泽的竖瞳缩成一条线。
    言卿低头,脸在晦暗的光影里显得亦正亦邪。
    “惊鸿十五年,诛魂台上毁修为,剔骨崖前断灵根。”
    言卿淡淡说着,扬起手,手里的木剑毫不犹豫直接穿刺了兰溪泽的瞳孔。
    “他们先是毁了他的眼睛。”
    剑起剑落,落血如雨。
    “然后毁了他的灵根。”
    一剑横穿命门,一剑挑断经脉。
    “将他关入幽绝之狱。”
    魂丝缠上兰溪泽的喉咙。
    “逼他走过春水桃花。”
    一寸一寸勒紧。
    言卿低下头,笑容嗜血:“兰溪泽,我真的遗憾,没能让你死在不悔崖前。”
    对于化神期的修士来说,皮肉上的痛苦都不足为道。
    哪怕他现在将兰溪泽千刀万剐,兰溪泽也体会不到谢识衣当初的疼痛。
    但是言卿现在就是想见血。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心疼,只能用血洗刷。
    兰溪泽听完这些,丝毫没有悔过之心,讽刺一笑,森然说:“这是他活该的!我只恨当初没能挖走他的心,如果不是他,微生妆怎么可能逃出上离宫!”
    言卿“哦”了声,魂丝直接穿入兰溪泽识海。
    兰溪泽闷哼一声,唇角溢出鲜血,脸上的恨意一丝一毫没消散。
    言卿桃花眼散去情绪,他看着兰溪泽,嘲讽地笑了起来:“兰溪泽,所以,你当时还想着要微生妆的爱情?”
    “你算计她的家族,害微生一族式微。折断她的羽翼,让她做御魇的试验品。就这样,你还想要她陪在你身边?”
    “既想要报仇,又想要权力,还想要她的爱。哪有那么好的事呢。”
    “你走到这一步,都是自作自受。”
    言卿动用魂丝残忍地在兰溪泽识海内搅动,找到了那团根深蒂固的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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