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曌儿,你糊涂啊,来俊臣想要把你的血脉都给断了,此人性情该是多凶恶啊!你可以养恶犬看家护院,却不能让它连至亲之人都咬。”袁紫烟直言道。
    “姨娘说得对,回去我就下令杀了来俊臣。”武则天有所醒悟,又问:“我年岁也不小了,不敢指望像姨娘这般高寿,目前还不知立何人为太子,太子之位久悬不定,朝廷日益动荡,而我将李氏子弟多数得罪,只恐身后会被挫骨扬灰。”
    “曌儿,你可曾见过,谁家的祠堂里供奉着姑母?谁家的子孙不敬先人?”袁紫烟反问。
    武则天愣住了,半晌后说道:“我懂了,老哥哥也是如此讲,劝我弃侄立子,只是如此一来,我岂不是白忙一场,到底还是要把李唐江山交还,心有不甘。”
    “你本就是李唐的儿媳,今日大唐富庶,都因你之苦劳。百年之后见了李氏祖先,也无需愧疚。”袁紫烟道。
    “真不知后世该如何评价我。”武则天还是有些郁闷。
    “管他呢,人活一世,跟草木一秋没有分别。”袁紫烟摆手道,“曌儿,我已经二十年不参与朝政了,今日多说了一些,只因近日总有一种油尽灯枯之感,再不说,就要带走喽!”
    “姨娘,不要离开我!姨娘虽不似从前指点,但有姨娘在身边,便觉心中踏实,今日听到这番话,实在惶恐!”武则天瞬间落泪,抽泣道。
    “傻孩子,你已经贵为一国之君,早就不需要我了……”
    袁紫烟说着,因为年岁太大,竟然就坐着睡着了,王连连忙将她搀扶进屋,平放在床上,武则天也跟着帮忙,却坐在床边垂泪,久久不肯离去。
    “陛下,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凭!”王连劝说了一句。
    “姨娘能有你陪伴,也是福气!”武则天羡慕地说完,这才离开云霄宫,步履有些缓慢,她已经七十三岁了,在古代绝对称得上高龄。
    从武则天过来直到离开,她从未自称为朕,可见这是两人之间单独交流的常态。
    王连的心情并不好,这几天,袁紫烟的睡眠次数明显增多,走路也没那么利索了,在搀扶的情况下,还要拄着拐杖。
    有时,袁紫烟半夜醒来,还说梦见了父亲袁天纲,想要将她带走!
    几天后,来俊臣被处死,据太平公主讲,人们对他的憎恨如同火山爆发一般,甚至连他尸体上的肉都给剐干净,骨头砸碎。
    武则天已经悔悟,撤掉了专门用于告密的铜箱,关掉告密之门。并且降诏谴责来俊臣的罪行,将其家族之人全部处死,来俊臣作恶满盈,终换了身死族灭的悲惨结局。
    神功元年,公元697年,六月中旬,武则天派出的二十万军队,大败契丹,其首领孙万荣被杀。
    心情大好的武则天,再次来到云霄宫,送来一份圣旨,封王连为监御使,负责通济渠河段的疏浚工作,并且给了三千兵马以及附近征募的两万民工。
    “陛下,我要走了,你千万保重。”袁紫烟道。
    “姨娘何不在这里等候?”武则天道。
    “呵呵,当年夫君修建永济渠之时,我便跟在身边,在这云霄宫生活太久了,也想出去转转。”袁紫烟笑道。
    “姨娘年岁已大,何必再去承受奔波劳顿之苦。”武则天不舍道。
    “对于我而言,不在夫君身边从,才是最大的苦。”
    “姨娘万万保重!”
    “曌儿,我们都太老了,有些事情,还是交给年轻人吧!”袁紫烟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武则天的脸,在她心中,除了王连,就是面前这个皇帝的关系最亲。
    武则天将脸贴在袁紫烟手上,泪流不止,她人前至尊,说一不二,也只有袁紫烟面前才能尽情流泪,哽咽道:“曌儿都明白。”
    袁紫烟拄着龙头拐杖,跟王连离开云霄宫,坐上一辆铺满锦被的马车,在一行人的簇拥下,离开了神都。
    武则天在后面跟了好远,这才返回寝宫,接连几日都没有上朝。
    车子沿着大路,缓缓向前,袁紫烟道:“夫君,以前你出去,总不愿意带着我。”
    “你是我的珍宝,不想被别人看见。”
    “如今已经老到让人嫌弃,还是珍宝吗?”袁紫烟笑问。
    “在我心中,你永远那么美丽,以后别说自己老,假如从春秋吴国开凿邗沟算起,我现在可是真正的千岁了。”王连道。
    “哈哈,这么说,你该是我的祖辈。”袁紫烟大笑。
    “如果按照我穿越前的时间算,你才是我的祖辈,哦,我算算,应该比祖宗十八代还多。”王连道。
    “这叫一个乱,不能论这些了。”袁紫烟笑着摆手,两人就这样一路说笑,享受着夏日美好的时光。
    一直在路上,考虑到袁紫烟的身体,武则天派来的军队带着最好的帐篷,搭建起来,就是座三米多高的大屋,地上不但铺着地毯,还有几个透光的窗子。
    一周后,黄河跟通济渠连接的岔口到了,两万民工早就等在了这里。
    王连骑上匹骏马,沿着河堤巡视了一圈,下令先把水口堵住,然后向下开挖沟渠。他吩咐士兵,不要对民工太过苛刻,依然遵循每天四个时辰的工作制度。
    作为工程指挥,王连免不了来往忙碌,每逢此时,袁紫烟总会让人搬来一把椅子,就坐在河畔,脸上带着微笑,看着眼前忙碌的工程现场。
    工程很简单,二十天后,堵住水口的简易堤坝被挖开,黄河水涓涓流淌,重新流入通济渠,一直流向东南。
    王连对正在椅子上打盹的袁紫烟轻声说道:“紫烟,可以回去了。”
    “哦,是该走了!”袁紫烟睁开眼睛,看着远处山峦间的夕阳,轻轻地叹了口气,却没有起身。
    “我扶你起来!”王连爱怜地说道。
    “夫君,不必了!”袁紫烟摆摆手,挪动身体,将腰间的玉佩拿了下来,递给王连,“把它丢到运河里吧。”
    “为什么?”
    “要分离了,还能留给谁呢!”袁紫烟握了握王连的手。
    “紫烟,你怎么了?”王连的心陡然悬了起来。
    “夫君,还记得紫烟在寒山寺许下的愿望吗?”
    “我记得,什么都记得。紫烟,你要坚强。这次我不走了,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王连哽咽道。
    “永远是多远,终有尽头。佛祖一定听到了我的许愿,在我即将化作尘土之时,又将你带到我的身边,夫君,记得把我的骨灰洒到运河里,紫烟便再没有遗憾了。”袁紫烟看着夕阳,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努力不让眼睛闭上。
    “紫烟……”王连泪如雨下,不停地呼喊。
    “夫君,那日分离,你听到我喊的话了吗?”袁紫烟又问。
    “听到了。”王连将那只枯瘦的手放在脸颊旁,“我愿意,愿意!”
    “如果真有来世,再见到我,一定要将我带走,哪怕像姬玉一样,陨落在时光中,也好过孤单守望。若风兮飘飘,若尘兮荡荡,若梦兮君在何方,若归兮繁华一场。夫君,莫要悲伤,紫烟走了!”
    说完这些话,袁紫烟合上了双眼,气息全无,那只手仍然放在王连的手心里。
    “紫烟,一路保重!来世我一定娶你,绝不分离。”王连悲戚的呼喊声,久久飘荡在运河之上,他奋力地将手中的玉佩抛出,丢入运河里,激起了一圈小小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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