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0,蒋梨鬼鬼祟祟从医院后门离开,刚刚脱下身上的护士服,就看到一辆银色的轿车停在了自己面前。
    秦婉如摇下车窗,看了她一眼:“上车。”
    蒋梨不情不愿坐上副驾驶座,“你确定那药水没有问题?”
    秦婉如睨她一眼,“你是蒙着面进去的吧?怕什么。”
    蒋梨心中依然觉得有些忐忑:“早知道顾眉生不会让我做好事的。”
    秦婉如冷哼:“你如果不满意,那就把你从基金会里私吞的钱都吐出来,眉生保证从此都不会再为难你。”
    蒋梨咬牙:“我没钱。”
    “没钱就乖乖闭上你的嘴。少在那里摆出卖了身还一副贞洁烈女的磨样。”
    蒋梨瞪着秦婉如:“你给我嘴巴放干净一点!我怕顾眉生,不代表我也怕你!你秦婉如是个什么东西,居然也敢来欺负我?!”
    秦婉如一言不发将她送到别墅门口。看着蒋梨进门之前,秦婉如忽然开口问道:“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怎么说也是蒋勋的女儿,纵使与白沫先离了婚,怎么不见一个蒋家的人站出来替你撑腰呢?”
    蒋梨面色突变,瞪着秦婉如:“你什么意思?”
    “意思很明显。你平素对人太刻薄,做人太失败。所以现在才会树倒众人踩。”
    蒋梨咬牙切齿,冷笑看着秦婉如:“哼,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自鸣得意,你与顾眉生何尝没有旧怨?她今天能这样对我,说不定哪天也会那样对你。”
    而此时,白沫先也看到了史文云受枪伤入院的新闻,他打电话给顾礼墨,“你晚上寻个适当的时机,去医院看一看史文云,问问他想要怎么样的条件才愿意与我合作。”
    顾礼墨心有顾忌,“为什么让我去?你从白氏随便找个人去不是一样吗?”
    “你怎么说也是顾家的人。他刚刚被栾亦然踢出鸿云,你现在去安慰劝说,不仅能将他拉进我们的阵营,还能顺便挑拨栾亦然和顾家的关系。你自己才会有机会。懂不懂?”
    顾礼墨思虑半天,觉得白沫先的话还是有道理的。于是应承了下来,“知道了。”
    晚上11点不到,顾礼墨悄然走进了史文云的病房。病床旁的窗户是开着的,门陡然一开,夜风就这样肆意地吹了进来。
    顾礼墨松手的那一刻,门被风重重地带上,发出刺耳的一声“砰”,史文云突然睁开眼,眼眶间猩红一片,杀意腾腾地望着顾礼墨。
    顾礼墨被那样的眼神所震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史教授,你冷静一点,我今天不是来害你的。”
    这一刻,史文云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一时清醒,一时混乱。他难受地抱着头,从病床上跌跌撞撞地起身,朝着顾礼墨疾步走来,揪住他的衣服,“有没有,你有没有……”
    顾礼墨对这样的反应并不陌生,他伸手稳住史文云摇晃摆动的身体,“你冷静一点,我可以叫人帮你去弄。”
    史文云欣喜,“真的?”
    顾礼墨颔首,“但是,我也有个条件,希望教授能够答应。”
    史文云面色倏而阴厉:“什么条件?”
    “我要你手里的密码。”
    史文云摇头,“你是顾家的人,我不会给你。”
    “我虽然姓顾,但我从很早就不住在秋波弄里了,我的母亲,妹妹,兄弟都被顾眉生害死了。我恨透了她。我今天是代表我自己还有白先生来的。”
    “只要你愿意帮我们,我保证,以后你都不会缺那些东西。”
    史文云只觉得自己的脑袋此刻越来越混沌。他用力地晃了晃头,再定睛去看眼前的人。
    眼前站着的,哪里还是顾礼墨。意识涣散间,史文云分明看到了手执着枪的顾眉生。
    他的双眸陡然阴鸷,整个人发了疯似地朝着顾礼墨扑了上去,张开嘴,死死地咬住了顾礼墨的耳朵。
    血腥味很快在史文云的口腔间蔓延,耳边传来顾礼墨凄厉的惨叫声。
    他转眸,看到了顾礼墨鲜血淋漓的左耳,心忽然得到了满足,嘿嘿咧开唇,一边笑,一边瞪着顾礼墨,说:“顾眉生,顾鸿华,所有姓顾的人都应该下地狱!下地狱!”
    ☆、诗翁画客,怨女痴男
    9月12日这天晚上,栾亦然带顾眉生去见栾剑诚。
    栾家和顾家虽然有些过节,但与张家却是旧时故交,栾剑诚与张春晋虽然已经是多年未见,久别重逢却依旧亲近熟悉。
    他们在张家小聚,桌上摆的是张春晋珍藏十五年的绍兴花雕。
    渐至中秋,郑温娟在阳台旁摆了餐桌。桌上清蒸鲈鱼一条,脐橙两只,花雕酒三盏,以及其他的一些时蔬。
    栾剑诚看着桌上的酒食,又看了眼郑温娟,然后爽朗大笑,对张春晋说:“你这妻子是在拐着弯骂我呀。”
    张春晋笑着推了推眼镜:“骂你也是应该。”
    郑温娟赞同地颔首:“老张本以为他这瓶花雕酒是要藏上半辈子了。”
    栾剑诚喝了杯酒,然后说:“当年早劝你们与我一起去旧金山。你非要留下来做什么铁路局长。”
    三个人说着话,栾亦然与顾眉生便回来了。
    这是顾眉生第一次见栾剑诚。
    这位老人穿着一身洋气西装,头发早已经花白,却五官英朗,身姿挺拔,身上有种令人不由自主心生畏惧的凌冽气势。
    这天也是栾剑诚第一次见顾眉生。
    白衬衫,牛仔裤,帆布鞋,还有乖巧梳起的马尾辫,脸上脂粉未施,这一刻顾眉生干净简单得犹如一个邻家女孩。
    但她那样美艳出色的五官却是再简单的装扮也掩不住的。
    栾剑诚就这样不遮不掩,大大方方地打量着顾眉生。
    然,眉生也不是软脚蟹,面对着栾剑诚身上不怒自威的气势,她却笑容甜美,唤他:“栾老先生,您好。”
    郑温娟让栾亦然和顾眉生坐。
    栾剑诚这时开口,对顾眉生说:“来,你坐我老头子身边。”
    顾眉生下意识看了眼栾亦然,栾亦然却竟然笑着在她耳边道:“去吧,我爷爷轻易可是不近女色的。”
    “……”顾眉生只得硬着头皮到栾剑诚身边落座。
    栾剑诚拿了个空杯子,给眉生也倒了一杯黄酒,“这是你外公藏着专门请我喝的花雕,你也尝尝。”
    栾亦然坐在眉生对面,郑温娟也递给他一杯酒,他道谢接过,浅酌慢饮,却并不开口为顾眉生说什么。
    总要让栾剑诚多认识认识顾眉生。
    顾眉生哪里会喝黄酒啊?还是张春晋心疼自己的外孙女,对栾剑诚道:“你这栾老头,当着我的面欺负我家眉生做什么?再者,她一个女娃,哪里懂得品花雕,白白浪费了我这好酒。”
    顾眉生看看外公,又看看栾剑诚,再看看栾亦然。然后又低头看了眼自己面前的酒。
    看他们的样子,好像这酒很好的样子,她要是不喝岂不是可惜,于是拿起酒盏,学着栾剑诚的样子,一饮而尽。
    那爽快利落的样子,栾亦然想拦都来不及。
    郑温娟正要开口说她,却见眉生已经倒了第二杯黄酒,举着酒杯主动敬栾剑诚:“这杯我敬您。”
    栾剑诚见她又一次仰头一口闷,看看栾亦然,又看看张春晋。
    得,他还真没看出来,这丫头还是个酒虫。
    他见顾眉生还要继续喝,一把接过她手里的花雕酒,“小丫头,骗我老头的酒喝。”
    此时,两片红云早已经慢慢爬上眉生的面颊,她眼神微有迷离,手撑着头望着栾剑诚,借着两分酒意,说:“爷爷,您喜不喜欢我?”
    张春晋正欲夹菜的筷子停滞在了半空中。
    郑温娟脸上有浅笑,坐在一边,等着看栾剑诚准备怎么回答。
    栾亦然优雅喝着酒,花雕的醇香甘甜在他一抿一含间充满了口腔。嗯,这丫头是预备借着酒意向栾剑诚发难了。
    栾剑诚活了一把年纪,可真是没见过顾眉生这样的女娃娃。他淡淡睨了眉生一眼:“不喜欢。”
    顾眉生眨了眨眼,凑近了一些栾剑诚,说:“喜欢一下吧。”
    栾剑诚:“……”
    栾亦然眼中笑意宛若天上渐圆的明月,莹润润的,很好看。
    栾剑诚端着酒与张春晋碰了碰杯子,眼中意思很明显:你这孙女属于什么路数?
    顾眉生却在这时拉了拉栾剑诚的袖子,半站起身,继续将头伸到他面前:“您孙子错过我这个店,可就找不到下一个村了。”
    栾亦然忍俊不禁,口中食物差点喷出来。
    张春晋和郑温娟也是轻笑不已。郑温娟对栾剑诚说:“我这外孙女可是我一手教养出来的,你今天要是固执己见,她能这样跟着你啰嗦一晚上。”
    顾眉生点点头,巴掌大的脸上写满了认真。
    栾剑诚沉默凝视着她,半晌后,他说:“丫头,与亦然一起回美国吧。”
    栾亦然放下酒杯,对栾剑诚说:“爷爷,不为了眉生,我现在也不会回美国。”
    他说完,站起身走过来,将顾眉生扶着拥在怀里。
    栾剑诚的固执比栾亦然预想的——更固执。
    张春晋望着老友,问道:“就不能想个折中的法子吗?”
    栾剑诚敛着眉,对张春晋说:“这荣城早已经是一滩污浊不堪的浑水了,怎么折中?若可以,我当年又何必举家移民旧金山?”
    “要我说,你们也该与我们一起走。”栾剑诚说,“但我也明白,小曼还在这里,所以我更要让这两个小的走。他们到底还年轻,没必要留在这里趟这个浑水。”
    郑温娟这时站起身,先对栾亦然说:“你先送眉生回家吧。”
    待到他们离开之后,郑温娟才对栾剑诚和张春晋说:“咱们去书房接着聊。”
    楼下,顾眉生俏红着一张素面,任由身边男人牵着她的手。两人并肩站在楼梯口,抬头望了望天:“偏赏中秋月,从古到如今。”
    她问栾亦然:“你爷爷喜欢吃些什么?”
    栾亦然想了想,说:“东坡肉。”
    顾眉生想了想,问身边的男人:“你会不会做?”
    栾亦然摇头,“我不擅长这样的浓油赤酱。”
    顾眉生撇了撇嘴,右手抚着下巴,说:“唐胥应该会的,或者我可以找他帮帮忙。”
    栾亦然沉默良久,最后淡淡吐出一句话:“自己回家吧。”他说完,还真是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去。
    顾眉生扬唇失笑,自己走到路口招了车子,回了秋波弄。
    大半夜,张小曼从睡梦中起来喝水。站在窗镂旁遥望远处厨房,她好奇了:这么晚了,眉生一个人在厨房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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