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末,栾亦然开始对蒋家人赶尽杀绝。
    3月21日上午,警局收到报警电话,有人在登山途中发现了半截死人的上臂。经过法医数日的鉴定,证实死者就是白沫先,死亡时间就在他与蒋悦然结婚的那几日。
    此时,蒋悦然与彭青的情事早已经是众所周知。白沫先的死亡时间一经公布,许久人都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蒋悦然身上。
    蒋家也被白沫先的死所牵连。
    蒋勋苦心经营了许多年的声誉,在这样的一场变故中已经毁去了一半。
    然而,这对于蒋家的众人来说,才不过是一场极长噩梦的开端。
    蒋悦然被人当成了杀人嫌疑犯,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在她的身后指指点点。她心中很苦闷,找彭青的次数也就越发频繁了起来。
    彭青待她越是温柔,蒋悦然就越依赖他。夜里,他们在数度抵死缠绵之后,蒋悦然精疲力尽地靠在他怀里:“我什么时候才能脱离这样的生活?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帮我逃离这一切?”
    彭青轻声道:“一走了之当然很容易,但是我们身无长物。没有金钱,没有物质支撑,我们又能走到多远呢?”
    蒋悦然长长地叹息:“那我们该怎么办?”
    彭青轻揉地轻抚着她的肌肤,道:“既然劝不动你父亲,那就试试说服老爷子。你守着白太太的空头衔这么久,我们总不能正大光明地见面,这样的付出牺牲总不能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吧。”
    蒋悦然点点头,从他怀里起身:“你说吧,我应该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彭青凝着她,说:“把真相都告诉你爷爷。我还这样年轻,你值得更好的人生。我们是真心相爱的,你当初嫁给白沫先已经为了蒋家而牺牲了自己,现在白沫先死了,世人又将一盆脏水泼在了你的身上。你做错了什么?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你爷爷如果真心疼爱你,他会愿意把他自己手里的白氏股份拿出来送给你。”
    彭青说着,低下头吻住了蒋悦然的红唇:“有了物质支撑,就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拆散我们了。”
    蒋悦然在他的怀里哭得泣不成声。这座城市里,真正愿意设身处地为她考虑的人,只有彭青一个。
    3月22日,蒋悦然带着彭青特意替蒋勋买的一盒西洋参回蒋家看望老人。
    蒋勋面前,蒋悦然哭得很委屈。她将彭青教她的那些话又加油添醋了一番,真的说动了蒋勋。蒋勋思量再三,对蒋悦然说:“爷爷已经老了,你与你姑姑都为这个家吃了不少的苦。这些股票和钱我可以给你,但你需答应我,你要将其中的一半留给你大姑姑,也好让她维持下半生的生活。”
    蒋悦然有过短暂的沉默。
    蒋勋于是道:“你若不肯,那就走吧。你父亲手中还有一大笔钱,以后总是要给你的。”
    蒋悦然只得答应了蒋勋的要求。
    走出蒋家,她打电话问彭青应该怎么办。
    彭青却将这件事告诉了顾眉生。
    顾眉生在电话里安静听完他的话,问:“你想从我这里打探些什么?”
    彭青在电话那头的声线很平淡,他对顾眉生说:“我听你的吩咐做事,这几个人如何处理,总是要问过你的。”
    正是中午,眉居的花园里百花盛放。顾眉生穿着舒适又不失精致的宽松衣衫,优雅地站在院子里浇着花:“能怎么处理呢?我大约是在某本书上读到过这样的句子:死亡并不可怕,死亡就是通向天堂的梯子。”
    “三四月的季节,他们若在这样绚烂的春色之中死亡,前往天堂的梯子上大约会开满了许多美丽的繁花吧。”
    “死了的好。”
    腹中,孩子轻轻踢了母亲几下,小小的他仿佛也开始有了情绪,顾眉生抚着肚子轻轻扬了扬唇,不再多说什么便挂断了电话。
    3月23日一大早,彭青陪着蒋悦然一起回了蒋家。在律师的见证下,蒋勋立下了一份遗嘱,将自己名下所有的财产一分为二,一份留给女儿蒋梨,另外一份留给孙女蒋悦然。
    立过遗嘱,蒋悦然对蒋勋说:“大姑姑现在腿脚不方便,您很久都没见过她了吧?不如我今天陪您一起去看看她?”
    书房里,蒋勋抬头看了眼墙上的全家福,默然叹息,“也好。”
    蒋悦然笑着转眸看了一眼一旁一直沉默寡言的彭青,说:“你去叫司机备车吧。”
    律师这时也微笑着对蒋勋说:“蒋老,那我也先走了。”
    彭青与律师一前一后下楼走到蒋府的院子里。彭青淡淡看着律师:“那份遗嘱没有问题吧?”
    律师四下看了一遍,轻轻点头:“我全都是按照眉生小姐的吩咐做的。”
    彭青颔首,转身往蒋家的车库走去。司机正在洗车,彭青走过去,“老爷子一会儿要出门。”
    司机有些错愕,然后道:“那我赶紧热一热车。”
    彭青看了他一眼,“你继续擦车,我来替你热车子。”
    司机点点头,连连朝着彭青道谢。
    彭青刚刚坐上车子不出十分钟,蒋悦然就陪着蒋勋走了过来。司机一边不停地抹着汗,一边道:“老爷,我马上就能好。”
    蒋悦然见他浑身是汗,又见彭青已经坐在了驾驶座里,于是对蒋勋道:“爷爷,今天不如就让彭青开车吧?”
    蒋勋看了眼蒋悦然,心知她这是在替彭青寻找着表现的机会。蒋勋也不揭穿孙女的心思,开了车门坐进去:“那就走吧。”
    一个小时后,他们三个人走进了病房。蒋梨那时被栾亦然打残了四肢,虽然侥幸捡回了一条命,身体却是从此败了。再加上心中郁结难舒,她这半年来倒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是在医院里度过的。
    蒋勋来的时候,蒋梨正在为了检查费用的事情与护士争执。
    蒋悦然上前接过蒋梨手里的账单,对护士说:“我替她付。”
    蒋梨看了她一眼,又看向一旁的蒋勋,淡淡地叫了一声:“爸。”
    蒋勋怎么也没想到蒋梨会落魄到这样的地步,他望着她憔悴又不修边幅的样子,轻轻拧着眉头,道:“今天天气不错,我年前去西山买了一块墓地,这两天应该已经建好了。陪我一起去看看?”
    蒋梨听到父亲的话,心中泛起一丝凄惶。她默默地点了点头。
    从医院去西山大约有两个小时的车程。车子驶到过江隧道的时候,蒋悦然担心彭青辛苦,于是道:“后面的路我来开吧,西山墓地的路你也不熟。”
    彭青于是将车子停在了一旁,他对蒋悦然说:“我抽根烟,你们等我几分钟。”
    他说完,一边从裤袋中摸出香烟和打火机,一边往车尾走去。
    蒋悦然坐上了驾驶座。
    彭青站在车尾,冷眼望着车里的那一家三代人。
    家人……
    彭青不无讽刺地勾起了唇角。他将吸了几口的烟放在手里,打开后车厢,随手拿起一个空的塑料瓶,将点燃的半支烟和打火机都扔了进去,再重新扭紧瓶盖,放进后车厢。
    做完这一切,彭青坐进了副驾驶座里,对蒋悦然说:“走吧。”
    车子还没有驶出隧道,就已经燃烧了起来。
    彭青在一片混乱中抱着头跳下了车。火势很猛,烧到了他的头发和皮肤,他气喘吁吁地跌坐在路沿上。耳边传来蒋悦然痛哭中尖锐的求救声。
    “彭青,救我!”
    彭青抬起头,看到了蒋悦然在熊熊烈火中的那双无助又渴望的双眼。
    他冷眼望着她在火焰之中的垂死挣扎。
    汽车的后座,蒋勋和蒋梨已经失去了生命迹象。蒋悦然尖叫连连,火开始灼烧她的双眼。
    彭青起身倒着走,他残忍地想要亲眼见证蒋悦然的死亡。
    蒋悦然在死亡之前,使出了身上所有的力气撞开了车门,她匍匐挣扎着爬出来,焦黑的双手艰难地在地上动着,她的眼睛已经瞎了,却依然能够精确地判断出彭青的位置。
    她声嘶力竭:“彭青!你骗得我好苦……!”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嗜血残忍的男人!他用满满的虚情假意设计了她的死无全尸!
    彭青慢慢地走出了隧道,四周早都被顾眉生的精心安排下封了路。身后的隧道里忽然传出几声爆炸巨响,钢筋水泥铸就的城市建筑物在顷刻间崩塌。
    隧道里的蒋家三代三人都葬身其中,尸骨难觅。
    蒋勋是荣城里最德高望重的退休外交官,他的死亡引来了社会多方的关注。其中,不乏蒋勋当年与顾家以及白沫先的那些陈年旧事。
    *
    4月初,眉生的身体终于渐渐好转。张小曼人在香港,说了好几次要回来照顾怀孕的女儿。
    顾眉生与栾亦然一商量,决定去香港探望母亲。
    四月的香港已经初显热潮。
    张小曼见女儿来,心情很愉快,亲自下厨准备了一桌子适合孕妇吃的菜肴。
    春节的时候,栾亦然和眉生已经来过一次香港。
    张小曼一直很喜欢香港,她的粤语也有底子,住在这里全然不觉得别扭。2月份的时候,她与女儿商量:“我在这里还有几个旧友,想请他们帮帮忙,为我找一份教书的工作。”
    眉生问母亲:“妈妈,您这是打算在这里长居吗?”
    张小曼说:“长居是不现实的。你外公和外婆还在荣城,你又快要生孩子,我只是想趁这几个月过一过自己过去一直希望但总不能如愿的日子。住几个月而已。”
    “那又何必出去工作呢?”
    张小曼笑:“不然我一个人在这里怎么打发日子呢?总要找些事来做。”
    眉生不愿干涉母亲的决定,她笑着颔首:“好,那我过段时间再过来看你。”
    4月,顾眉生再见张小曼,觉得她眉眼间的忧郁散去了许多,话也显得多了起来,笑容不时爬上母亲的脸庞。
    心情影响外表,眉生甚至觉得母亲胖了一些,整个人也显得年轻了不少。
    张小曼在这里有她自己的生活。
    栾亦然与眉生早晨起来,只看到厨房里有温热的早餐,张小曼已经出门去工作。
    周末,她会约上朋友一起练练书法或是画画。
    晚上吃饭的时候,眉生不禁笑着对她说:“又是你要我们来,你却每天这么忙,连人影都见不到。”
    张小曼笑,说:“你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世界,妈妈懂得。”
    眉生从未在秋波弄里见过母亲这样的笑容,她也陪着母亲笑。
    她知道,母亲在这里是真的很快乐。
    4月5日,栾亦然有很多工作,眉生陪他一起回荣城。张小曼去机场送完他们,回家的路上经过一间复古的茶餐厅,忽然觉得很熟悉,于是下了车走了进去。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栾倾待。
    栾倾待身上穿着一件休闲的格子衬衫,他坐在角落的沙发坐上,微笑着朝她挥手。
    起初,张小曼以为那只是她的幻觉。
    她站在门口,目不转睛地看着栾倾待。
    栾倾待起身走向她:“没有看到我吗?”
    “看到了。”张小曼语气倒是很平静的,“只是我一直以为你死了,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栾倾待淡笑望着她:“不是来吃饭的吗?一起坐吧。”
    张小曼跟着他走到位子上坐了下来,栾倾待替她倒了茶,“原来你也记得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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