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卿书突然感到全身脱力,与几日前不眠不休地策马狂奔不同,这一次,是从骨子里透出来来累,神思恍惚地在石凳坐下,脑子渗杂进很多久远的事。
    一双皓亮的大眼象融进了灰蒙蒙的天色般,无望而迷茫,那人,站在天青色的码头前,满目仓夷:“对不起,卿书,家恨难平,你的情,我要不起,请代我照顾妹妹……。”
    许是情到深处情转薄,后来,他开始放纵自已,第一个是珞明,棱角分明的唇瓣,他喜欢她笑时嘴角上弯的弧度。
    第二个,是周玉苏,他喜欢她的背影,姐妹,总有共同的地方。
    第三个,是一个风尘女子,他喜欢她……身上那一股若有若无的哀伤,所以,他替她赎了身,给置在扬州城里的一处宅院里,后来,她脸上的笑渐渐明朗,他突然失了兴趣,留了一笔银子后,再也没去找她。
    他一直在寻找,一直在收藏,那些年,心头荒芜,杂草丛生。
    三年前,他遇到了夏凌惜……一双同样皓亮的眼睛,却时而明媚,带着狡黠,时而审视,带着商人的估价看着他,对他一脸坏笑:“谢卿书,和我合作可以,赚的银子,我要三七分。”
    “好,你三,我七。”他故意曲解。
    她毫不客气地扔给他一个白眼,转身就走……
    谢卿书猛地抱住头,心头怦怦乱跳,不停地自问,为什么惜儿会雕琢出这样的眼睛。
    难道……。那个人还活在这世上?
    难道……。惜儿见过她?
    指尖猛地一收,刮过青石板,细嫩的指腹瞬间被粗糙的岩面刮破,他却毫无所知。
    再无法静下心分析眼下夏凌惜究竟是真是假的困惑,他招了招手,“元忠,你出来吧。”
    语刚落,一个灰衣人便出现在他面前。
    “元忠,少夫人这玉窖里时,有何异恙?她……。是不是心情很差?”
    武元忠低眉顺耳,“属下不知。”
    谢卿书怔了一下,扯出一丝的苦笑,自语道:“瞧我,这都问些什么。你的任务仅是保护玉窖的安全。”
    武元忠低着首,视线不着痕迹地落在谢卿书垂放在石凳上的手,指尖红一片殷,岩面上留下一条长长的、淡淡的血迹。
    同一时刻,谢府碧慧阁。
    一层秋雨一层寒,此时,乌云层层笼罩,当一声惊天动地的雷声响彻云霄后,花园里的一棵马尾松突然火起,谢良媛缩了一下身子,抬首看着苍天,无声地问:老天爷,你要劈,可别劈错了人,我夏凌惜虽然敛了些不义之财,手上可没有人命。
    此刻,她穿着冬日锦裙,靠坐在寝房外的廊道上,任风声、雨声、雷声从耳边搜刮而过。
    青竹从楼梯上来,抖了抖手中的伞,将它搁在花盆边,走到谢良卿的跟前,轻声道:“小姐,您要的两个婢子,奴婢带来了,倪嬷嬷说,她已经教了这两婢子不少府里的规距,若小姐用得合意就留着,若不喜,尽管退回。”
    谢良媛转首,见周舟和南宫茉两人身着一等侍婢的衣裙,低眉顺耳地站在青竹的身后,仿似怔了一下,“哦,我记起来了,你们是我从街头带回来的。”
    周舟想到昨晚她还到谢良媛跟前,汇报周玉苏和钟氏密谋如何将谢卿书勾上床,耳尖微微一抖,心道:小姐,您这表演真是太到位了。
    “青竹,我想吃鱼片粥。”
    青竹应声而去。
    南宫茉目视着青竹远去的背影,柳眉挑过一抹肃杀,“小姐,这青竹不是普通的角色,方才来时,奴婢跟在她的身后,看到遇水畦时,她脚步轻盈,分明是个练家子的。”
    谢良媛“嗯”了一声,眸光从远去的青竹背影收回,“先防着,观察着。只要不防碍我们,就不管。”
    周舟点头赞成,又道:“谢卿书去了玉窖别苑,离府前,奴婢看到他盘查了谢府这几个月的门禁记录。”
    谢良媛冷然一笑,“他倒是聪明,这么快就怀疑周玉苏易容成夏凌惜。”
    因为怕制造赝品换来利益的秘密外泄,每次她都以养病为由留在玉窖别院中,除了别苑外留守的一干谢卿书的腹护卫外,便是连差谴的丫环也不敢带来。
    别苑的进出更是盘查严谨,闲杂人等根本不可能混进来。
    重生后,她一直在思考,周玉苏是如何瞒天过海,混进玉窖别院,杀了她后,易容成她离开别苑。
    从青荷的嘴里得知,周玉苏被谢老夫人接回府一起过中秋时,夏凌月是陪着她一起回府。
    夏凌月能进入玉窖,是她进入玉窖前,吩咐她等材料搜集齐全后,带着材料进入玉窖找她。
    青荷告诉她,夏凌月是七月十四离开谢府,这与她记忆稳合,因为在玉窖中,她确实是在那天拿到配制玉脂浆所需的材料。
    谢良媛眉尖蹙起,记忆在一瞬间回到死亡前的那一天……
    ☆、44 死亡之谜
    七月二十二,她的忌日。
    玉窖中除了护卫外,只有她和夏凌月二人。
    她记得那天黄昏时,沙漏记载的时辰到时,她便小心翼翼打开玉窖门上小天窗,一股热气霎时扑面袭来,若非她全身做好抗热的防护,此时必被窖洞中的热气所灼。
    隔着琉璃眼罩,她一眼便看到摆放在窖中的一尊通透碧绿的玉柱。
    当时的她几乎喜极而泣,缓缓关上玉窖的小天窗,只需等着玉窖中的玉柱自然降温,接下来,就可以开工了。
    连着十几日的不眠不休,终于,她用手工制作出仿玉材质。
    玉质材料解决,接下来,如何按着收集好的资料雕出女娲神像,只是时间的问题。
    一切妥当后,她可以安心回府等谢卿书回来,当时她还想着,不能老是为了雕刻冷落谢卿书,比如这一次,她为了玉舞人,拒绝陪他去扬州,谢卿书为此抱怨了好多次。
    后来,夏凌月端了一碗鸡汤过来,一脸的卖乖地告诉她,这是她亲手熬的,文火熬了五个时辰,肉成渣了,她让把汤喝干净。
    她当时又累又饿,依言喝下,然后,再睁开眼时,已然是在玉窖之中,四肢被缠,而周玉苏,语笑连连地站在她面前,成了她生死薄上的执笔人。
    她直至咽气,都在想,周玉苏是如何混进玉窖别苑,她怀疑钟氏,怀疑谢卿书。
    可今晨,看到谢卿书恶狠狠地撬开周玉苏的嘴,刮出一片血肉,而钟氏满脸惊惧愣在当场,自已的妹妹,吓得缩在墙角,掩了脸,全身发抖,若非内堂里的人视线都关注在谢卿书和周玉苏身上,恐怕都会对她的反应感到吃惊。
    这样胆小的夏凌月,如何能在谋杀她自已姐姐时,语笑嫣然地呈上鸡汤?
    那一刹那,她突然就明白了,七月十四,进入玉窖的,在玉窖别院中陪了她八天的并非是夏凌月,而是易了容的周玉苏。
    思路一开,接下来另一个困扰了她几天的疑惑也有了答案。
    在玉窖别苑的门禁记录中,登记在册进入的只有夏凌惜和夏凌月两人,到了七月三十日,谢府马车来接她回府时,她的尸体困在了玉窖之中,为什么还是有两个人走出玉窖呢?
    这是个有计划的谋杀,夏凌月曾进入过玉窖别苑,所以,她对这里的门禁制度非常了解。
    周玉苏,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七月十四,周玉苏与夏凌月互换身份,周玉苏带着一车的换洗衣物、玉脂浆的材料及易容的材料进入了玉窖别苑。而夏凌月则以周玉苏的身份留在了谢府之中,有钟氏给她打掩护,就算夏凌月演得再差,也无人质疑。
    周玉苏到达玉窖别院后,堂而皇之接手她的生活起居,每天与山庄的女护卫准备她的餐,因为夏凌惜每天与一堆的树脂、凝浆接触,每天她就餐前,都会沐浴,所以,周玉苏一天进七出八趟,或是备热水,或是送餐,或是将衣服拿到别苑外的小溪中清洗。
    女护卫自然也没闲着,两人进进出出,或是其中一个单独进出。
    对于这样的情况,别苑当值的护卫,正常会登记一两天,但其后发现每天都是这种情况,又无外人接近别苑,所以只认个眼缘,就直接放行。
    经过连续几天的视觉麻痹守护卫后,到了七月二十一,易容成周玉苏的夏凌月按步就班,声称要回淮南过中秋,谢老夫人应允,钟氏安排马车,送她离府。
    夏凌月直接前往玉窖山庄外,等待周玉苏。
    那日,周玉苏带着一堆脏衣服到苑外小溪清洗,与夏凌月连系上后,将夏凌月易容成了女护卫的容貌,公然进入了山庄。
    因为在此之前,周玉苏与女护卫或是成双,或是单人进出已数次,视觉上的轰炸麻弊,让看守的护卫并未发觉,这一趟出来的是一个人,回去的是两个人。
    夏凌月成功地混进了玉窖山庄,并被周玉苏安排躲进了放置玉脂浆材料的库房里。
    思及此,谢良媛眨了眨幽如黑潭的眼睛,笑道:“就算谢卿书发现了什么,也用不着他来动手,现在周玉苏肯定是急着想把肚子里的那块肉挖出来。”
    “小姐有何良策?”周舟了解眼前人的禀性,可不是吃了亏,只要讨回就罢了的人。
    “这样的美景,聊这些话题,还真是有些亏了。”谢良媛目视四面的水烟之色,湖面上,水纹袅袅,眉宇间尽是悦色,仿如淘醉在这湖光山色之中,似乎下一刻,就能吟出绝句。
    南宫茉听了,为谢良媛的奸商禀性笑出了声,果然,谢良媛下一句便是,“梁婆已死,帮周玉苏找稳婆的担子自然落在钟氏身上。再则,孙大夫为谢家长孙媳诊了这么多年的脉,却没瞧出她被人下了虎狼之药,钟氏只要拿点了这个理由,就可以自由出入帮着周玉苏寻找……良医!”
    南宫茉晒笑一声,“奴婢明白了,小姐放心……。”
    “我没说呀,老天爷在发脾气,我乖着呢。”谢良媛两指坚放唇瓣前“嘘”了声阻止南宫茉把话挑明,顽笑地挑了一下眉,缓缓站起身,拍开凝结在狐裘上的水珠,走进寝房,青荷上前,侍候她脱掉防风防水的披风。
    周舟一时没听明白这拐弯抹角的话,好奇地问,“你跟小姐笑得这么得意,是什么好事?”
    南宫茉也不瞒她,掩了嘴偷笑,“钟氏不是要找稳婆么,我送她一个,届时……”说到此,声音压了下来,俯过去,在周舟耳畔一阵细语。
    周舟眉飞色舞地回了一句:“真带劲。”
    “那是,到时候,周玉苏不恨死钟氏才怪,指不定我们还能看一场狗咬狗的好戏。”
    ------题外话------
    17号入v,倒计时了。
    ps:良媛呀,你又打了什么坏主意了呢?
    ☆、45 谢良媛就是鬼
    当天空一道闪电伴着震耳欲聋的雷鸣声响彻云霄时,周玉苏带着恶意,一掌拍在沉睡的夏凌月的肩膀上。
    夏凌月连日睡得不安稳,今晨一早又被谢家招进内堂,又惊又吓后,终于支不住困倦,趴在外寝的桌上睡着。
    突闻一声响雷,先是醒了半分,再被周玉苏狠狠一击,抬了首,霎时,惊跳了起来,猛地倒退一步,吓得连胃腹都抽了,此刻,黑云压顶,外寝如同末日黄昏,周玉苏居然把面纱摘了,双袖垂地,直直背对着门,身后电闪雷鸣中,狂风暴雨吹压着树枝,如同一只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去把大夫人叫来。”周玉苏双袖垂地,重重厚痂的眼睑后,一双阴沉地眼光如融进了恶灵般眯着,而后,转身,僵直着身子一步一步朝着内寝走去,珠帘晃动中,如鬼魅隐进了黑暗之中。
    夏凌月拍着急促跳动的胸口,此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想:难怪珞明会逃离,与这样的怪物呆在一起,不死也会疯。
    夏凌月失魂落魄地走出外寝。
    刚步出,便听到一群的丫鬟婆子,指着花苑里一棵冒着青烟的树,窃窃私语:“瞧,不过是一眨眼,整个树干都焦了,两臂粗的树干呀,这要是堆了柴火来烧,也得烧个半时辰才能烧透。”
    “我们家乡也出过这事,有一户人家,家门前的杨树突然被雷给霹了,过了几天,那家的主人就犯事了,没过两三年,一家人死的死,逃的逃,怪可惜的……”
    “莫嬷嬷,您说,是不是梁婆死不眠目,所以……。”
    “依我看,老天爷下指示了,瞧瞧,这棵马尾松都有二三十个年头了,一直以来好好的,可现在被雷霹了,也不知道是谁帮谁抵灾,还是天要降灾的预兆。”
    夏凌月心头窝起一股邪火柳眉一挑,一脚就踹在莫嬷嬷的屁股上,将她踹下了台阶,厉声骂:“你这老婆子,胡说什么,不过是打雷凑巧罢了,哪有什么抵灾降灾的,你这话要是让姐姐听到了,不撕了你的皮才怪。”
    莫嬷嬷吓得脸色都变了,急忙伏地跪下,连连嗑头:“夏二小姐,求您饶了奴婢,千万不要让少夫人知道,都怪奴婢嘴贱,奴婢胡说八道。”
    暴雨瞬间将莫嬷嬷全身淋透,丫鬟们见状,齐齐跪下求饶。
    “你们全给我跪到台阶下,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上来。”
    夏凌月哪会真向周玉苏告状,她现在恨不得离周玉苏远远的,只是这会心情实在是太压抑,事情一茬接一茬地砸过来,尤其是今晨看谢卿书一脸狰狞的挖开周玉苏的嘴巴,掏出一片的血肉,完全颠覆了她梦中所想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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