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荷挑了挑眉:“段公子,不知是您耳力有问题,还是我表达得不够明白,那件四色翡翠已经开始雕刻,如果您不介意抱一块鱼戏莲荷摆件的半成品回去,那我也没什么意见。”
    苏青荷每说一字,段离筝的脸色便阴沉一分,容书站在段离筝身后拼命地跟她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苏青荷完全无视掉冷汗都快滴下来的容书,自顾自地说完那段话,看着面前乌云密布的男人,只觉得通体舒泰,心情无比地顺畅,权当是报了在和丰客栈吃得那记闭门羹的仇。
    气氛好似凝固了,对面的人没了声响。
    短暂而可怕的沉默过后,苏青荷听见有木轮转动的声音,微一抬头,正好撞上了那双寒潭似的黑眸。
    他不知什么时候转动轮椅移到了她的正前方,双手撑在扶手上,身子前倾过来,鼻尖离她额头的距离不过一寸。
    男人的个头貌似很高,单单是坐着倾靠过来,她都有一种被黑云笼罩的即视感。
    苏青荷当即被吓得头脑当机,身子条件反射地猛地向后一靠,背部结结实实地撞到檀木椅背上,传来一阵微微发麻的痛意。
    苏青荷伸手揉着被撞得生疼的后颈,愤恨地瞪着他,男人突然像看到什么好笑的事一般,突然低低地笑出声来。
    苏青荷气不打一出来,这人不光嘴毒,精神好似还有问题?
    笑声渐止,头顶的阴影慢慢消失,段离筝转动着轮椅又回到了方才与苏青荷谈话的位置。
    那丝压迫感散去,苏青荷心里一松的同时,听见段离筝隽秀低沉的嗓音响起:“荷宝斋每次上的首饰新品,需要提前三天把纹样图纸寄到京城玄汐阁。”
    苏青荷还怨念他方才出其不意带有挑衅或是挑逗意味的一招,没好气道:“我不同意,这笔生意是我吃亏了。”
    不等他回答,苏青荷继续道:“每次从你那儿进原料,银两我是一分不会少,于你来说不过是多个客人,有利无害,而我却要把赚钱的路子分给你,虽说京城和兖州相距千里,互相侵犯不到各自的利益,但长期合作的话,明显是我亏了。”
    “那你想怎样?”段离筝眼底闪过暗色,语气又恢复了以往的冰冷。
    “我要第一批货,就是供给朝廷的那批,”苏青荷掰着手指,作天真无害状,“这价钱嘛,我这小店刚开,手头也不宽裕,就按第二批货的价钱来好了。”
    “你还真敢开口。”段离筝冷冷道。
    “反正我就巴掌大小的店面,一个月的用量不过皮毛罢了,段少爷您张张手指缝,漏下来的就够我们过活了。”苏青荷语气夸张,好似荷宝斋的流水真得小到不值一提。
    段离筝颔首沉吟,慢慢地转动轮椅朝屏风拐角处而去,容书紧跟着走过去,待快要出了门,段离筝背对着她,淡淡地丢下了一句话:“明日我便要启程回京,你在此之前把荷宝斋目前的纹样图纸送到和丰客栈,矿场那边我会差人和你联系。”
    “好,段公子慢走。”苏青荷唇角弯起。
    段离筝偏头瞟了她一眼,意外地瞟见了那弯月似的漆亮眸子,嘴角几不可见地抿了抿,偏过头任由容书将他推出了店门,向客栈方向走去。
    第32章 新管家
    解决了心头大患的苏青荷心情由阴转晴,心道遇见那位姓段的也不全是坏事,这次做成的这笔生意实在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提前三天寄去纹样图纸,对于荷宝斋来说几乎没有损失,就算用最快的马匹,从兖州城到京城也要七日,也就是说等段离筝收到图纸,荷宝斋已经推出新品好几天了。
    退一步说,就算她不给段离筝纹样图纸,不出两个月,荷宝斋的首饰也会通过自然的人口流动传到京城,届时纹样也不再是秘密。段离筝在原料提供上给她行了方便,她在制作首饰纹样上给他搏了时间。
    苏青荷突然想到韩修白曾说过,他家的产业跟翡翠没有什么关系,那他要那么多首饰图纸做什么?
    此时店里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苏青荷纳罕的念头不过闪了一瞬就抛却在脑后,走到柜台后忙着登记流水。待到响午时分,店里不那么忙了,苏青荷抽空把纹样图纸都描了一份,交给徐景福让他送去和丰客栈。
    徐景福前脚拿着图纸刚走,后脚店里便又迈进来一个人影。苏青荷循声望去,只见是卢骞袖手站在门前,身后斜背着一个布包袱,正左右张望。
    苏青荷迎了上去,笑着招呼:“卢骞,你想好了?”
    “苏姑娘,”卢骞见店里的伙计都停下手中的活看向他,一时间脸色有些腼腆地泛红,“我这么直接过来,会不会太唐突了……”
    “不会,”苏青荷领着他穿过大厅,来到后院,指着角屋道:“那里正好还有一间空房,如果你愿意的话,今晚便可住在店里。”
    “麻烦苏姑娘了,我今晚确实无处可去…”卢骞取下身后背着的包袱,尴尬地笑。
    走进屋子,苏青荷帮忙把柜子里的新被褥抱了出来,一边和他一起整理床铺,一边问道:“你跟你伯父说了上我这儿来帮忙?”
    卢骞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有些黯淡:“没有,我只是说去一个朋友店里做事。”
    “然后呢,你伯父伯母都同意了?”
    岂止是同意,差点鼓掌庆贺了,从他来就一直耷拉着脸的伯母终于冲他笑了一回,只因府里少了一张吃饭的嘴。而卢远舟出门时正好撞见了背着包袱的他,然而却连问都没有问一句径直擦肩而过,完全把他视作了空气。
    “他们没说什么……”卢骞绷紧了唇,或许他在落魄时选择投奔伯父家,这个决定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苏青荷见他不想多言,也就没再问。在整理好床铺后,苏青荷便领他去了大厅,给他拿了以前的账簿,让他先试着核对一下。
    只见卢骞一碰到账簿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整个人容光焕发,修长的十指在算盘上翻飞舞动,只闻噼里啪啦的算珠碰撞声。眨眼间,一页的流水便被他整合完毕。
    哪有那么快就能算完账单的……苏青荷半信半疑地拿起卢骞誊写完的那张纸,把账簿翻到最后一页,对照自己算了整个晚上的数据,居然分毫不差。
    “嗯…你果真不适合打杂的活计,你是天生算账的料!”
    面对苏青荷毫不吝啬的夸赞,卢骞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卢骞在荷宝斋担任账房一事就这么被敲定下来,不过短短两天,原先对于苏青荷收下老对头侄子一事颇有微词的徐景福,在见识到卢骞出神入化的算盘手后,彻底地跪拜折服了。
    然而,卢远舟的侄子在荷宝斋当账房先生一事被当做一件小八卦在玉石街不胫而走,自己的亲侄子都容不下,逼得人家跑到了对手店里做事,可见其做人失败到什么地步了。面对同行们的指指点点与质疑,点翠楼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卢远舟脸皮厚得很,这点程度的传言根本对他造不成半点实质性的伤害。
    但因这事,点翠楼和荷宝斋之间的竞争关系更加地微妙起来。
    在段离筝离开兖州城的第三天,苏青荷收到了她的第一批货源:满满三大车的白沙皮。
    每块原石大小几乎都差不多大小,苏青荷装作清点货数,围着马车转了一圈。手指有意无意地划过数十块原料,随即满意地弯起唇角。几乎每四、五块毛料里便能出一块翡翠,基本都是满绿,芙蓉种冰种各色都有,十分对得起这个价钱了。
    苏青荷爽快地掏出四千两银票递给了负责赶车送货的吴师傅,吴师傅谨慎地接过收好,他只是个跑腿的,回头这些银票都得交给正主。这些原料差不多是荷宝斋一个月的用量,之后的每月月初,吴师傅都会亲自押货送上门。
    荷宝斋的伙计全都过来帮忙搬卸石料,本来就不大的仓库被堆砌得满满当当,连后院的墙根都摞满了毛料,来回走路都有些费劲。
    看着伙计们侧身搬货、避免相互撞到小心翼翼的样子,苏青荷微皱起眉,一旁的卢骞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斟酌着开口:“不管是前厅还是后院,委实都太小了些,现在毛料一囤积,院里几乎站不下人了,掌柜有没有意愿去盘下隔壁的店铺以扩充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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