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刀取下来之后,一群人辅助着医师给卫司雪处理伤势。
    卫司雪现在不宜挪动,就躺在折春的床上,折春指使着人,将火盆全都抱进屋子里。
    卫司赫看到卫司雪昏过去了,医师对他说不用担心,可是他的心却始终放不下。
    他现在不能对重伤的卫司雪发火,也不能找戎问枫算账,一回头看到折春神色淡定地在指使着侍女,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卫司赫十分粗暴地将折春拽到了屋子外面,劈头盖脸地问他:“是你算计的吗,是你教她这么解决问题的?!”
    折春被甩得差点摔在地上,卫司赫的手劲可不是开玩笑的。
    不过他踉跄了一下站定之后,看向了卫司赫摇头说:“不是我。”
    “王爷应该跟太子谈过了,对我也应该有所了解了。”
    折春走到了桌子边上,不顾手上因为接了刀刃,还在流血的伤口,抓着茶壶给卫司赫倒了一杯茶。
    他用一只干净的手捏着茶盏滴到卫司赫的面前,表现得非常镇定。
    他将所有的慌乱和惊心,全都压在平静的神色之下。
    他不肯将自己的情绪展示给除了卫司雪之外任何的人看。
    他对卫司赫说:“如果是我算计,受伤的该是我,那样郡主会因为我发疯,今天伤得绝不会是一个人。”
    卫司赫拧起眉心,瞪着折春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抬手接过了茶杯。
    他确实是跟太子谈过了,对折春也有了了解。
    这些年王府当中那些不好解决的事情……果然不是他王府当中的两个傻子能够解决的,也不是老皇帝心心念念着王府。
    那些其实都是折春暗地里帮着解决的,他做事情毫无痕迹,对方甚至不知道是谁。
    这么多年连卫司雪,和曾经在宫中的人精歌芝姑姑,都没有发现任何一点端倪。
    太子说……折春的手中有当朝几乎所有氏族见不得人的把柄。
    那些都是他当初利用长公主之势收集得到。
    所以端亲王府这三年来无波无澜,无人挡前路,无人背后捅刀子。卫司雪狂野生长,一路毫无挫折,长成如今这一副行事极端,顾头不顾腚的模样。
    太子一直想要收用折春做一位谋士,可惜折春无心权势,厌恶宫廷。
    太子对卫司赫说,若是能够将折春收用,无论到哪儿都会是一大助力。
    太子说…折春是真的喜欢卫司雪。
    卫司赫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神色平静的折春,是真的看不出他哪里喜欢卫司雪。
    卫司雪都伤成这样了也没见他多着急……
    卫司赫越想眉头皱得越深,他不喜欢心思太重的人。折春这种老狐狸,连长公主都能弄死,连权势和金钱都不在乎,他图卫司雪什么?
    难不成还能是图色吗?卫司雪当成女人看的话,实在是不够柔软不够妩媚,一张嘴就让人想打死她。
    卫司赫将茶盏中的茶喝完,透过敞开的后门看了一眼依旧站在后院的戎问枫。
    这个跟在他身边多年的副将,卫司赫一直都很喜欢他。
    可是他伤了自己的妹妹,虽然这是卫司雪的解决方式,但是卫思赫现在看着戎问枫依旧闹心得很。
    卫司赫看向折春,将茶杯放在桌子旁,对他说:“既然这件事情因你而起,你去将戎问枫打发走。”
    卫司赫也想看看,折春到底有什么能耐。
    折春点了点头,并没有直接去后院,而是转身进了屋里。
    片刻之后,折春将那把还沾着卫司雪的血的刀拿着,然后朝着院中的戎问枫走过去。
    卫司赫抱着手臂站在屋子里朝外看,他看到折春走到了戎问枫的身边,一句话也没有说。
    将那把长刀拿起来,并没有对着戎问枫,而是站在戎问枫的面前,一手抓着长刀,一手抬着手臂。
    慢条斯理,仔仔细细,将长刀上面的血迹,擦在自己的手臂上。
    等到将长刀彻底擦干净之后,折春依旧没有说话,将刀尖插入了戎问枫身侧挂着的刀柄之中。
    轻轻地一声,还刀入鞘。
    折春这才抬头看向戎问枫,对他说道:“郡主的伤并未在致命处。她心中一直对将军有愧,才迟迟不敢开口。”
    戎问枫瞪着折春,他此刻对卫司雪愧疚至极,但他依旧憎恨折春,恨不得将折春的脑袋拧下来。
    可是折春脸上并没有任何胜利者的骄傲,也没有挑衅。
    他平静地看着戎问枫说:“感情之事,同激愤的心情毫无差别,发生之时根本无法自控。将军不是故意,郡主明白,郡主不是故意,希望将军也能够明白。”
    折春说完这句话之后,抬起双手,对着戎问枫施了送客礼。
    “将军慢走。”
    折春说完之后,便绕过了戎问枫回到了屋子里。
    卫司赫这时候已经没有在看着了,在他看着折春当着戎问枫的面,将刀上的血迹擦在自己手臂上的时候,卫司赫就收回了视线,进屋去看卫司雪了。
    折春也直接进屋看卫司雪,医师说卫司雪已经稳定下来。
    现在喝了药在昏睡。
    医师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曾经太医院中唯一一个女子。
    她年纪大了,在端亲王府当中属于养老,今天跟着冬藏骑马折腾了这一趟,可把她这把老骨头折腾得够呛。
    她一边收拾药箱,一边说:“这两天如果不高热的话,伤口好了就没事。”
    “如果高热的话就还需要换一些药方。”
    “老奴还需要回亲王府当中配一些药,郡主现在不宜搬动,就先在这里休息,老奴晚一点会带着药过来日夜看护。”
    “王爷放心,郡主身体底子好,没有大碍的。”
    这些话翻来覆去说了好几遍了,卫司赫听着还是不放心,折春也不放心,两个人一起盯着医师看。
    医师动作顿了一下,绞尽脑汁之后,又交代道:“多烧一些炭火,这些天别让郡主冷着。”
    医师收拾好了东西回去配药的时候,卫司赫留在屋子里面,折春出去送人。
    在门口碰到了戎问枫,戎问枫应该是站在外头好一会儿了,不敢进屋去看。
    折春脚步顿了一下,对戎问枫说:“将军想看一眼的话就进去吧,郡主睡熟了,王爷情绪也恢复了。”
    他说完之后去送医师,戎问枫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进去了。
    卫司赫看到他之后,表情虽然也不太好但是没有再出言责怪。
    戎问枫看了看面色发白的卫司雪躺在床上,心里后知后觉地空掉了一块。
    这一刀,确实斩断了他们之间所有的可能。
    戎问枫垂头看了几眼,强忍着泪意,转头朝门口走。
    走到门口又站定,背对着卫司赫说:“王爷,待到郡主醒了,麻烦替我告诉郡主,退婚的事情……我会想办法。”
    戎问枫说完之后就冲出去,直接大步流星到了门口,翻身上马,策马疾驰而去。
    折春站在院子的门口目送着戎问枫远去,一直到他没影了,才转身朝着屋子的方向走。
    每一步,折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
    他赢了。
    可是折春没有实感,他甚至连手心的伤口都感觉不到疼痛,好像他的头脑屏蔽了他的四肢。
    戎问枫年轻,强壮,俊美,刀法超绝军功赫赫……
    折春难以相信自己会赢,卫司雪选择了他,选择为他用这种决绝的办法离开了戎问枫这样好的人。
    折春一时之间激动太过,一进门就开始剧烈地咳起来。
    他用什么来回报呢?
    他这样一个人……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能够得到这么多,他以为他最终还会失去的。
    他用什么来回报卫司雪的深情厚谊?
    “咳咳咳……咳咳咳……”折春扶着门,明明刚才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参与,和戎问枫打得不可开交的是卫司雪。
    但折春此刻心力交瘁,一直的担忧和恐惧消失,卫司雪用重伤让一切尘埃落定。
    没人知道折春在这短短的对峙当中,经历过怎样骤起骤落的情绪起伏。
    他咳得实在是太厉害,像是要将已经烂掉的一肚子心肝脾肺肾,全部都从胸腔当中咳出来一样。
    连卫司赫都被惊动了,走出来扶着已经半跪在地上的折春起身。
    “你怎么回事?刚才怎么没让医师给你看一下……”
    卫司赫看到了折春的表情,脸上的神色都凝滞了一下。
    折春的表情惨白如吊死鬼,嘴唇都泛着青,恐惧的神色毫不作伪,他起身之后推开了卫司赫,直接朝着屋内走过去。
    卫司赫看到折春直接跪在了卫司雪的床边,抓住了卫司雪的手,低头将嘴唇凑上去。
    那是一个非常虔诚而卑微的姿势,卫司赫站在门口看到折春不受控制的表情开裂。
    卫司赫站在门口没进去,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折春刚才看着那么若无其事。
    因为戎问枫走了。
    折春不肯在戎问枫的面前露出脆弱。
    像一头遍体鳞伤总算打赢了挑战者的公狮,在挑战者离开之前,哪怕鲜血淋漓,也不肯舔舐自己的伤处。
    卫司赫一直觉得感情是看不见摸不到的,但他此刻看着折春伏在卫司雪的床边,无声战栗的脊背。
    相信了折春真的喜欢卫司雪。
    喜欢到像太子说的一样,他输不起。
    输了,就连命也会一并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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