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照动了动胳膊,十几日的沉睡,使得她的声音沙哑难闻。
    说的话险些叫赵玄落下了泪。
    “...我、我是做梦么......”
    赵玄日日不错眼的看着她,看着床榻上睡颜恬静、却身体冰凉,用尽各种法子也不见暖和起来的她。
    无穷无尽的恐慌、痛苦如同一把把匕首,不分昼夜的袭向他,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
    为何她还不醒?
    他不分昼夜的亲笔抄写着一篇篇平安经,他求来了五千八百张平安符,神思癫狂,理智全失,只期盼能有一张有奇效。
    如今见到她醒了,才是松了一口气。
    一口气松下来,只觉得身体各处都变化起来,从最初的浑浑噩噩虚无缥缈见到了她,听到了她的声音才算是落了地生了根。
    终是无须再如浮萍漂浮不定了......
    他止不住也不想继续掩藏,朝着玉照暴露了自己最怯懦的一面,伏下身子将自己的脸埋在她肩窝里,双手小心翼翼的环过她,将她环进怀里。
    一遍一遍反复在她肩头重复,低声呢喃的念着:“不是梦,不是梦,宝儿回家了......”
    是啊,她的家,他们的家。
    两人紧紧贴着彼此,听着对方的呼吸,感受着对方的温度,明明以前日日夜夜都能体会的到的温度,如今竟然有了恍如隔世之感,如此的来之不易,如此的小心翼翼,竟是都止不住的想要流下泪来。
    赵玄搂住她纤细的身体,不禁失神起来,这般娇弱小巧的姑娘,却占据了他所有的心神,他的往后,他所有的眷念,他一切的一切,都系在这一人身上,再无其他。
    再无其他了。
    玉照本就是一个心思细腻之人,她才醒来,一时半会儿还在想着那个梦里,一会儿为了梦里的那个他心酸又悲怆,一会儿又高兴见到了道长,是活生生的道长。
    昏迷了多日,总是神魂不稳的,至今她仍傻傻的瞪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带着浓重鼻音,以及前所未有的虚弱:“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以为自己一清醒过来,便要见到那片冰天雪地,要面对恐怖疯狂的顾升。
    如今见到了她的郎君,该是有多高兴。可高兴之余又有一处思绪被牵扯在那个时空,忘不掉那个梦境,那个白发苍苍的他......
    她真是个贪心的人呐,见到了朝思暮想的郎君,又悲哀于那个他。
    赵玄只以为她想起了顾升挟走她的那段日子,努力压制住心口源源不断的痛苦,如同往日一般缓缓抚摸安慰着她薄薄的背脊,与她贴的那般的近,近的鼻梁都紧紧抵靠在玉照的额上。
    他带着沙哑的鼻音,叫玉照以为他也要如自己一般,要流出眼泪来了。
    “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往后余生,日日夜夜他们都要在一起。
    玉照看了看他,止不住的担忧起来,如顾升说的,皇后在亲蚕礼当日被人掳走,便是回来名声也没了,她日后还如何服众?
    她虽然与顾升从未有过逾越之举,可旁人相信吗?
    旁人相不相信都不重要,道长呢......他相信吗?
    她胸口发堵,有些艰难的动了动唇畔,想要解释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事儿仿佛她一主动开口解释就变了味了,日后或许永远都是她心头的一根刺,她们来之不易的重逢都在这根刺的折磨下变了味。
    赵玄如何不知玉照的所想,他双手捧着她的脸,吻上了她温软的唇,清冷的薄唇却带给她细细密密的吻,将她慢慢的紧紧包裹在怀里。熟悉的气味坚硬的身躯环着玉照,慢慢的驱散了缠绕在她周身的严寒绝望,以及那些错综复杂令人绝望的情绪。
    他至始至终没有问她一句,更没有安慰她一句,却又好似一切都在不言中,等察觉玉照不在僵硬之时,才沙哑着声音道:“朕知道,朕什么都知道,知道宝儿有多勇敢,多坚强。宝儿从未骑过马,却骑着马跑过了十三里雪路。”
    罪人自然已经招供了一切,他知道了他的姑娘在他不在身边的日子里,吃尽了苦楚。
    身体抱恙,还食不果腹,她那般胆小的人,一路该有多绝望恐慌。
    玉照“哇”的一声,大声哭了起来,她所有的委屈接连不断的漫上了心头,叫她记起了那段屈辱痛苦,折磨的日子。
    那段她只能啃难吃的大饼包子,风餐露宿的日子,她立刻觉得全身都泛起了疼痛,脸颊手背的冻伤都还没有痊愈,如今还觉得又疼又痒。
    还有那个恐怖疯癫的顾升,一意孤行将她掳走的顾升。
    她推开了抱着她的赵玄,悲哀地呜咽了起来,她很想大声的质问他,却虚弱的只能发出一点儿声音。
    她流着泪呜呜的哭,好半晌才控诉起来:“你为什么才来,你知道我......”
    道长知道她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吗?
    她那时都恨不得死了去,冻死在冰天雪地里.......
    赵玄手足无措的擦着玉照的眼泪,反复的说着一句话:“都是朕的错。”
    他的疏忽大意,他的自以为是,叫他的宝儿吃了如此大苦。
    他如何不恨自己?若是宝儿有个三长两短,赵玄深知自己才是罪魁祸首,是他的自大狂妄造成的这一切。
    玉照发现了道长憔悴的模样。
    他瘦了好多好多,眼下一片青紫,眼眶通红,眸中更是布满血丝,看着骇人。
    玉照从没见过他这幅模样,顿时难受了起来,控诉的话都忘了个干净。
    只好讷讷的将舌头伸出来,察觉到还没长好的伤口,哀凄的挤出两滴眼泪朝他诉说着:“你看我的舌,当时我想要咬舌自尽来的,结果好疼好疼......”
    赵玄鼻子发酸的厉害,一向沉稳的手掌颤抖的厉害,抚着她的脸颊,小心翼翼去看她舌上的伤。
    想教她不该伤害自己,无论遇到什么事总该努力活着,活着才有念想,无论天涯海角,自己总能找到她。
    话出口却变成了:“宝儿真是勇敢,以后可不许这般了。”
    玉照将眼泪蹭到他手上,经过这一遭挫折,她觉得自己也懂事了很多,她不想继续将时间浪费下去,日后才叫后悔的呢。
    那些个叫人不开心的事,都该抛下了,凡事都不要遮掩的太过了,谁叫她的道长平日里看着聪明偶尔也会傻呢,说不准就信了她那些口是心非的话。
    玉照忽的抛去了悲哀,脸上染上了笑意,如初雪般的脸旁浮动着潋滟辉光。
    她软软的伸手,朝他索取方才被自己推开了的怀抱。
    赵玄如今哪里还会像往日人前那般,端着架子一副清冷肃穆模样?
    玉照才将将动作,他便将人小心翼翼抱了起来。
    玉照被他抱在怀里,侧首窝在他肩头,睫毛刻意的朝着他脖颈之上眨了眨,察觉到赵玄有些微妙故作沉稳的表情,她嘻嘻笑了起来,忽然就什么烦恼都忘了。
    她只觉得这会儿浑身神清气爽,半点不见昏迷许久的虚弱,满是精气神的指着窗前那吵闹的鸟笼,说:“道长抱我过去,我要喂鸟儿,还有我的雪爪儿,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可有好好喂养它?可别叫它瘦了......”
    赵玄垂眸瞧着她人比花娇的面容,抱着她往窗前走去,一边走一边唏嘘起来:“要管你的人,还要管你的那些玩物。”
    玉照哦了声,故意瞅着眼问他:“难道你不愿意吗?”
    赵玄在窗前停了脚步,忍不住笑了,又不禁发愁道:“怎么不愿意?只是怕好好管起又要惹人记恨。比方说,你那雪爪儿,以前的事儿就算了,日后可不许再偷偷叫它上床了。”
    玉照心下一紧,知晓是他离宫时抱雪爪儿上床被他发现了,只得皱着眉讪讪解释道:“那是它才洗了澡的,叫人给它梳理了毛,干干净净香喷喷的,我才抱它上床来的,平日里可不会这般哩。”
    这话说的叫赵玄很难绷住脸,他佯装无奈起来,眉宇间却笼着比春风还要柔和的爱意。
    “方才那些太医在我睡觉时,嘀嘀咕咕地说的什么呢?”玉照见赵玄不揪着她叫雪爪儿上床的那事了,又想起另一事来,她方才才醒,迷迷蒙蒙之中一切都听得不真切。
    赵玄听罢,清冷的眉眼真真切切的泛起了暖意,灿若朝阳,睥睨间尊贵出尘的风姿傲骨,足以叫世间万物都黯然失色。
    原来还有男子笑起来也这般好看的,好看的叫玉照恍惚了眼。
    他温声道:“他们说,你昏睡了这些时日,醒来脉象倒是强健了不少。”
    玉照自幼便有顽疾,便是顽疾都去了,脉象也不如常人一般康健的。可这回竟是自她醒来,脉象和缓、流利,不浮不沉。
    玉照听的惘惘的,只怕又是空欢喜一场,忙追问他:“那是不是意味着我日后再不用吃药了?”
    她那双期盼,又带着怯意的眸子,赵玄往她如云的鬓发上吻了吻,带着笑意地凝视着她,“这几日乖乖听话养好身子,日后再不用吃药了。”
    玉照实在是太开心了,开心到她一下子忘了所有的不愉快,凑过头狠狠往赵玄唇上吻了上去,“我这几日一定会乖乖听话的!”
    赵玄享受着窗外的阳光和爱人的吻,微眯起眼眸,笑意愈发的加重起来。
    花窗外斜阳往地上投下两人的身影,身影紧紧依偎在一起,融为一处。
    都说这世间感情一事最虚假,可他却觉得,世间什么都是假的,都是过眼云烟,只他的宝儿最是真实不过。
    她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喜怒哀乐全都不屑于隐藏的姑娘,小姑娘早早的就将自己托付给了他。
    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将一切都交给了他,他如何也不能辜负委屈了她。
    他要护她一生平安喜乐,再也不能叫她受半点委屈。
    他要活的长久些,要与她相伴一生,要叫小姑娘一生横冲直撞,肆无忌惮下去。
    将她交给谁他都不安心。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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